“郑知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宋澜的声音并不大,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郑知微仍旧是清晰地听见了。 她的掌心摩挲着粗糙的轮毂,却没有再动。 她静止, 风也吹不动。 而一片树叶却动了,翩翩然地就坠入了她的怀里。 她满含泪水,双手撑在轮椅两侧,作势要站起来,隔着两米远,宋澜眼看着就要奔过去,可在她刚拔腿要跑的时候,郑知微就如刚才的落叶,无措地跌入在轮椅中。 宋澜奔走的脚步,戛然而止。 她红着眼眶,走近,保持着平常的步伐。 在一伸手就能拥抱住郑知微的距离中,她听见郑知微平静地说,“所以你看,宋澜,我们隔得虽然不远,但难以互相成全。”她低头看着刚才那片已经飘向地面的落叶,继续说,“我会找到我的归处的,姐姐......” 宋澜泣不成声,她双手紧握着郑知微的胳膊,说,“但是,郑知微,我还是过来了,来到你身边了啊,我也能拥抱你,只要我不离开你,我们就能够携手走完这一生的啊!” 郑知微笑着落泪,“可我不能让你一直待在我身边,你要有自己的工作,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只惊弓之鸟,吃不好,睡不好,总是想着我,总是不能放心我离开你的视线....这样...我不能允许我自己这么自私地接受你的爱。” “可是,郑知微...我爱你啊,爱它能...” 郑知微抢过话,“姐姐,我也爱你,所以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更不能这样做。” 她看着地上影影绰绰的树影,坦言,“现在你给我的爱总让我有负担,也让我恍惚..就像...就像是....”她指着那树影,“就像我以为那是树影,走近了,才知道那原来只是雨后大地斑驳的潮湿。” “可是,郑知微,树影就是树影。”即便错误,它也是你心中的树影。 “可我担心,我会认错。”她用冰凉的手替宋澜擦去泪水,轻声说,“姐姐,我没那么勇敢,我不敢拿爱你这件事去赌.......” “你不相信我吗?” “恰恰相反,我是因为太相信你,越是相信,越知道你会因为这份爱变成什么样,而那正是我不想看到的......”她深深吸了口气,缓和了起伏不安的内心,“或许,有一天,等我真正能够用健康的心态生活时,当我看到我有辨别树影和雨渍的能力时,我或许会接受你的求婚,但谁也不知道,那会等待多久,所以,姐姐......对不起啊...” 宋澜躲避她的道歉,“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我听不懂。” 郑知微浅笑,将手从她的面颊上离开,“没关系,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 宋澜看向她,双眼盈满潮湿。 “姐姐,我们先说再见吧。” 泪珠滚落。 “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下班后就回家,不要总来看我,也不要总是哭...” 一阵热风刮过,一朵紫花飘落在宋澜头顶上。 那是什么花? 郑知微不知道,她只是伸手替她摘了下来,放在手心,扬着笑说,“姐姐,万山公园的花原来真的挺好看的。” 宋澜一直没敢抬头,她抖动着身子,压抑着哭泣,最后,她伸手将花接过,哽咽着应道,“嗯,是挺好看的。” “我自己能离开。” “好。” “别担心。到了医院,我会给你说。” “...好。” “那...宋澜,我们就...” “郑知微,最后...能抱一个吗?” “......好啊。” 那就抱一个吧,像见面,又像分离,双手舒展,搂住双肩,两颈相交,头发缠绕。 风又起,日光忽亮忽暗,是云在流动。 树影也动, 郑知微知道,那就是树影。 仅此而已。 ----
第七十五章 宋澜没再去郑知微那里。 每日正常上班下班,做手术,坐诊,偶尔与覃欢出门吃饭,偶尔一个人坐在公交站台等一场雨,偶尔还会无故走到老城区,去数地上的砖块。 李玉河说会带郑知微去心理救助会,李玉河说她有在很努力地配合复健,只是有时候会冲着门口发呆,心情好时,会主动说想要去万山公园看花。 盛夏太漫长,宋澜冲覃欢这样感叹着。 覃欢吃着老冰棍,配合着点头,她会说,到秋天就好了。 秋天,郑知微就出生在这样一个让人愉悦的季节里。所以,宋澜每天仰头看树,想着它什么时候会染上秋天的颜色,她会祈愿,会感谢,一颗大树的变化。 只是在秋天真正来临之前,李玉河告诉她,“知微姐打算和残疾人互助会去一趟西藏。” 忽然静默。 又忽然有哀叹。 “真好,她一直都想要去西藏,之前我们约着说去一趟,没想到是她故意骗我的,没去成。”宋澜握着汤匙,没看坐在对面的李玉河,兀自往嘴里送了一口汤。 冰镇百合绿豆汤。 郑知微很喜欢。 “你去吗?我可以帮忙打声招呼,让你跟队一起。” 宋澜抬眼,笑着问,“她希望我去吗?” “你想去吗?” 宋澜摇头,“我得工作,我还得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去,不然她会以为我又因为她而失去了自己的生活。” “她只是自己还没有走出来,爱钻牛角尖,宋澜姐,再等等,她会想通的。” “我在等。”她松掉手中的汤勺,与碗沿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我一直都在等。” 她叹出一口气,“西藏我就不去了,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和她再去的,我们....”她像是想到什么,眼里蓦然有了一些光,“如果可以,我们会去西藏转转经筒,也会去迪士尼乐园看唐老鸭,啊对了,也要去看熊猫......” 李玉河笑了,她不再多言,吃完最后一点“夏日凉”后,说,“8月20号出发,什么时候回来还不知道,到时候我告诉你。” “好,谢谢你。” “客气,相信我,她会好的,我有经验。”李玉河笑着,长长的刘海飘着她的额前,恣意飞扬。 宋澜点头,继续喝着碗里的百合绿豆汤。 她愿意相信一个经验者的“经验之谈”,这让她觉得心安。 用别在胸前的黑色油墨笔在日历上画出一个圈,8月20日。 那一天会是什么日子,气温多少度,适合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这一些,宋澜每日每日都在琢磨,直到它真正地到来。 休息日,39°高温,体感温度更高,一脚踏在地上,都能感受到滚滚的热浪窜入脚心,让人灼烫,她对着镜子涂上了口红,穿了一件浅蓝色薄衬衣。 她要出门,去世纪广场。 即便是工作日,世纪广场也是人头攒动,来来往往的人似乎被抽帧,用晃动的留痕成为了王家卫电影中的主角。而宋澜不是主角,她恰如扎根的松,早早挺立在广场一隅,她被太阳晒着,额头发烫,后背,手臂都浮出细细密密的汗,直到她看到一辆接一辆的越野车驶来广场汇合,她才挪动着站得有些僵直的双腿,噙着笑,往车队靠近。 李玉河从一辆车的副驾驶下来,然后走到后备箱,拿出轮椅摆好,再将坐在后排的郑知微挪动到轮椅上坐着。 而越来越多的人也都如郑知微一样,坐在轮椅上,滑动,汇集。 人头密密匝匝地浮动在视野下方。 宋澜站在车队外围,看到郑知微有些局促地缩在最边缘,以一种陌生的姿态,融入到这个特殊的群体。 第一排的人左右扯出一道鲜红的横幅,上面写着——“向远方车队西藏行”,等着绷直横幅后,又有一人举着相机出现在人群正前方,他正清退着四周围绕的无关人员。 “让让,左边的人,挡着了,麻烦让一让。” “宋澜姐。”等到李玉河拽了拽她的胳膊,她才恍惚过来,方才是自己挡住了他们的镜头。她连忙鞠躬致歉。 宋澜忽的成为了大家注目的对象,她躬着腰,穿着浅蓝色的衬衣从与自己融不进的人与事中隐退。 郑知微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浅蓝色的身影,看着她的头发将她的面容遮掩,双手不住紧紧握住轮椅扶手。 近一月未见,宋澜似乎比上次更瘦了,她像是随时就能倾倒的桅杆,孤单又执着地撑在苍茫的世界中。 郑知微眉头紧蹙,想要问问她,没有好好吃饭吗?为什么会瘦成这个样子?可她失去了一些责问的立场,是咎由自取,亦是自食其果。 她无奈地垂下头,动了动发酸的鼻头。 摄影师说,“笑,再来一张,笑。” 当快门被按下时,郑知微才抬起头,她发现,自己似乎错过了摄影师的快门,她没有办法用适当的笑容融入这张集体照中。 “知微姐,宋澜姐来了。”李玉河走回来。 “嗯,我看见她了。” “她说...想要和你说说话。”李玉河有些支吾,“你去见她吧。” 郑知微在还未真正下定决心时,就见宋澜拨开陌生的人群,携着一袭浅蓝色的梦,走到她的面前,然后,蹲下。 她真的好瘦,脸颊有些凹陷,手腕腕骨突出,面色苍白。 现在明明是盛夏,今日气象台还发布了高温预警,可是,面前的宋澜却让她觉得寒冷,觉得冬日大雪覆盖。 郑知微忍不住地就要拥抱住她,想要用自己残破的身躯给到她哪怕一点点的温暖,她怕她就像雪一样,融化...... 她最终也没有这样做,只是将手从扶手上挪至双腿之上,似乎这样,就能离宋澜更近一些。 “最近好吗?”像是老朋友的再聚,这般的寒暄。 听着宋澜温柔的声音,郑知微方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涩又浓烈快速地冒了上来,潮湿又熏红了她的双眼。 “别哭。”宋澜继续说,“好不容易再见面,怎么还哭了呢?”她笑着说。 郑知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 她吸了吸鼻子,简单作答,“好,都挺好。” 宋澜笑容更深,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那就好。” “...那你呢?”她还是问了。 宋澜点头,眨眼,只是不作答。 她看着郑知微身上穿着的橙色T恤,问,“这是你们的队服吗?” 郑知微低头看了看,默然点头。 “颜色挺好看的,适合夏天。” “嗯。” “你们几点走?” “9点。” “那...快了。”宋澜看了看表,又看向郑知微的眼,久久。 李玉河在车旁站着,一直没有走近,她看着宋澜和郑知微两人相望,只是叹息,她不知道要等到什么季节,她们才能越过山海,走到一起。她意识到当下的无可奈何,也能理解两人内心横亘的滩涂是如何的泥泞,她只能看着,而迈步行走的,也只能是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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