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直接杀了贺茂无惨就不会有鬼舞辻无惨了,如果咬咬牙的话,说不定我做得出。……但我认识的朋友很少的。 真的很少。 “我最近在研究平田医师留下来的药方,接下来我想去拜访一下别的医师,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方子。” 阿鱼对这个话题好像很感兴趣,“你在学医吗?你连这个也学会了吗?”她仰着头,眼睛里竟然还有些崇拜。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我试图大方镇定地回复:“只是学了点皮毛而已。”在朱乃夫人身边的时候,我也经常为她煮药,我有关药学的精进也是在那开始的。 阿鱼抿着嘴唇,露出一丝苦笑,“照顾生病的人很辛苦吧,但他马上就要死了,我甚至能够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腐朽的气息,再怎么擦洗身体也无法洗去。”她笔直地望向前方,和一个三年多都没有一丝改变的人谈论一个马上就要病死的人,是不是很滑稽。 我来找阿鱼,除了叙旧,也有这样一层原因在里面。说来也难以启齿,到了这种关头,我竟然会提起那个我本来毫不在意的生物。 人鱼。 吃下它们的肉,有人会变成怪物,有人会夺得长生。 “我正是为了这个来的。在那之后,你还有见过人鱼吗?” 阿鱼怔住了,过了好几秒才说:“你们是朋友吗?” 我和贺茂无惨之间从未提到过“朋友”这个词,那我们是主仆吗?并不是,我只是很喜欢照顾人,他当时比我要幼小,性格像个无人搭理的孩子一样易怒易怨,对于健康的渴望又让人忍不住生出可怜之心。我私自地认为这可以划入朋友的行当,但到底是不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相关的答复。 阿鱼的眼中生出一种震撼,“别被坏男人骗了。”她十分用心地提点着我,“你知道的,长得好看的人最容易骗人了。” “没有被骗。”我坚持道。 阿鱼戳了戳我的额头,有点疼,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我服了你了,刚认识你的时候也不觉得你有这么傻呀。” 被阿鱼批判了一阵,我顿时有些坐立难安。直到她开始讲起人鱼的故事,我才重新聚起精神来。 “我们一起救的那条人鱼,在我变得如此奇怪之后,我又遇到了他。” “似乎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想吃人鱼肉的人只能看着人鱼逃之夭夭,不想吃人鱼肉的人却变成了这幅怪模样。”阿鱼一脸回味的表情,在寺庙呆得久了,我发现她脸上竟然生出了甚于妙不可言的佛性。 大事不妙,和这些侍奉神佛的人呆得久了,说不定都会变成这种模样。顺从中传说中的女神、佛祖,以它们的“言语”作为真理推崇一生,这也算是穷其道之人吧。 穷其道者,归处亦同。 我细细打量着阿鱼的神情,阿鱼却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撩了撩头发,侧过半张脸,又承接上回,“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帮助你,毕竟你想那么做,就得割下他的肉。” 割肉喂鹰的典故我仍牢牢记得,但无惨不是鹰,人鱼也不是释迦尼摩,前者与后者之间则没有任何关系。 我说:“先试试看吧。” 一切好像都只能“先试试看”,既没有肯定的答案,也没有确切的道路,平白无故去寻找传说中的一味神药去挽救他人的生命,无论如何都叫人不安,更何况是某的人的死线正在悄悄逼近。 二十岁前会死,并不代表着一定能熬到二十岁生日的那个夜晚终结,或许在前几天,或许就在现在。 朱乃夫人,苑子巫女,她们都是因病而亡。我伏在夫人的床前,她用剔透的双眼凝视着我的眼睛,她好像知道了我所有的隐瞒,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用柔若无骨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就像是妈妈一样。 夫人病逝之后,岩胜当着我的面哭出了声,他抽泣着,似乎是想把所有的委屈都挤出来。 缘一跪坐在母亲的棺材前,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但却想去抓夫人合在胸前的冰冷的手。 苑子巫女病死之后,也有天纱与鹤为他伤心。 告别阿鱼之后,我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了别苑,换回了纯洁的装束。院子里,天元仍然是戴着一副假面,对于苑子巫女的逝去她表现得无动于衷。 “天元。”我呼唤她。女孩转过身,手里还捧着一个彩色的手鞠。 “在这里呆得很无聊吗?” 女孩的脸犹如一张空白的画布,没有展现出任何表情来。她捧着手鞠的手指缩了缩,而后点点头。 小玉跳上了我的膝盖,用鼻子嗅了嗅。 我对天元说:“你到外面去玩吧,你姐姐那边我会说明的。” 天元低下头看了看脚尖,然后就丢掉手鞠小跑出去了。 看来她真的很讨厌留在这个小小的别苑里。 没过多久,我又见到了天纱与鹤。鹤的眼球附近有许多红血丝,看起来昨晚都没休息好,天纱一来,就发现妹妹天元不见了。 我告诉了缘由。 天纱眉间微蹙,“但这样的话结界就消失了,妖怪们有可能会闯入别苑。” “没事的。”我摸了摸赤乌的刀鞘,“我有它。” 但妖怪们并没有上门来“拜访”。 不出几日,天皇下旨承认了苑子巫女退职后的女王身份,在京都赐予了她一座宅邸。此后,她再也不用向神明奉献她的身心了。 苑子自由了。 只是这自由来的太晚了,偏偏在她的死讯传来之后。 我曾询问过二人的想法,天纱道:“待我们回到伊势,便将苑子大人的尸骨带回,介时,就说是肺病吧。” 与忧愁的二人所不同,天元妹妹则表现得一如往常。 我和她总是坐在庭院里,她有时候会玩手鞠球,有时候会掏出一副棋盘来下棋。棋是围棋,棋盘是大唐来的十九道紫檀棋盘。十九条线交叉分割,制造出一个巨大的世界。 我看着她一人分饰两角,又下黑棋又下白棋。因为无法将一个大脑分成两半分别使用,没下多少,这局棋就下不下去了。 我看着她的乐趣,情到感伤处,说了一句:“死来得太轻易了。” 天元已经开了一局新棋,她将第一枚黑色棋子下在棋盘的中央——天元。 对着棋盘上的四方世界,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不会死的。”她显出少见的孩子气,撅着嘴唇,开始下白子。 我把白色棋篓挪到自己这边来,提入星位。 天元磨磨蹭蹭地开始下黑子,不计时,也不计分数,不经意间,我的手只能停顿在半空中。 棋盘的右下角出现了反反复复、不死不活的情形,黑子与白子都不愿意变招出招,一时间僵持在了原地。 一,二,三……我数着棋盘上的棋子。 这是长生劫啊。
第48章 长生劫里寻长生。对……长生就是一段生命的反反复复。 如果那样做的话,真的会有一个好结果吗?我对自己打算付出的想法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以至于我没能将棋局完整的下完。 天元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黑色的棋子,没一会儿她似乎就对棋盘没有了兴趣,把黑棋往棋篓里一扔,站起来说:“我出去了。” “对不起。”我从自己构造的幻想中脱离出来,但天元已经走远了,我生前只剩下这盘未尽的棋。 棋如人生哪。 就像是“落棋无悔”,人生一旦选定了下一步走的路,大多数情况下都没办法后悔了。 谁都选择都一样。 在我心中,天元被定义为神秘的女孩,她的身上有一种与其他人的截然不同的气质。 不过我对于天元的关注也就此结束了,因为,天纱与鹤将随着大部队返回,至于“苑子”,则可以留在京都,做她的女王。 我混在送别的队伍里面,两位诗人为了争抢更好的观察位置竟大打出手,于是乎,什么都没能看到。 我在队伍之中寻找着二人,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几乎淹没在人群之中。所有人都向着城门的方向缓缓行进,在这个过程中,天纱突然转过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我,但我感觉如此。 我有预感,此生我们不会再相见了。 也许这就代表着,我与伊势神宫的缘分结束了。 我开始按照原来的计划学医、认药、煮药。都说良药苦口,那些混合在一起的药材制造出一种让人无法呼吸的气味。 我本来是在火房,主要的在那里起火以及用水都非常的方便。然而这种诡异的几乎可以说是恶臭的气味,使我被众人排挤了。 “求你了!”在火房工作的一个大哥看起来就差没跪下来求我了,他的鼻子擦的通红鼻尖,甚至还有些破皮。 他是一个患病长达10余年的鼻炎患者,一旦闻到刺激的味道就会连连打喷嚏,流泪不止。 在其他人的联合要求之下,我带着我的药罐子被赶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院。 我本来是带着小玉来的,结果它一闻到药味就开始装死。这一点其实是我弄错了,不是装死,而是小玉真的被这药给熏的晕倒了。 真对不起,伤害其他人的鼻子并不是我的本意。 也许只是味道难闻,但效果其实很好呢? 快火后又文火煎了四十分钟,待药罐冒出汩汩的白沫时,我才盛了一碗出来因为不清楚是否有什么不良的后果,再加上某些药材实在是昂贵的让人支付不起,我每次主要都是投入等比例缩小的分量。 我知道病人的身体与我并无多少相似之处,但至少我能察觉到药物在体内的效果。 我看着棕褐色的药渣缓缓流入我的腹腔……胃并没有对此产生排斥,药液的性质很温良,不会让人觉得辛辣刺激,也不会让人胃里发冷。 如果只是当做滋阴补益的药汤,确实可以入口。 但我依然觉得缺少了什么。 如今无惨每日服用两剂的药汤,是由宫中的御医所开设的。我比对了两张药方之间的差别,大趋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药材之间有着价格上和采摘难度上的差距,大体的效果相差不了多少。 不,还差了一样东西。那就是传闻中的青色彼岸花。 整日将追求寄托于一朵很少有人见过的特殊花木的想法往往没有什么意义,毕竟痴人也天天说梦。 此事我暂时不提,而是照常煮着一日两次的药物。 “这么苦到底要我怎么喝下去啊!”贺茂无惨咬着嘴唇,推翻了盘中的瓷碗,棕黑的药汁在白碗碎片上蜿蜒流淌,那是一条由黑色的眼泪构成的小河,里面流淌着名为命运的微小生物。他拾起身旁的东西正欲砸向紫鸟,被我抓住了手腕。那嶙峋的手腕,宛如一个即将饿死的孩子。我亲眼见着青春的容貌从他脸上渐渐消失,逐渐被凹陷的皮肤所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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