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他连发脾气都比之前要无力得多。在我抓住他手的那一刻,无惨的眼皮跳了跳,他的表情顿时温顺下来,可这只是假象,凶狠的目光像两把利刃直刺着他所看见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我。 “滚出去!”他尖叫他怒骂,“还有你!”他对着一些与他的生命没有关联的人大发雷霆,对着自己像当季花一样枯萎的身体痛不可言,仿佛承受着锥心的痛楚。 紫鸟和青子想要拾起碎掉的碎片,我摆了摆手,由我来,于是她们快速膝行着退到屋外。 碗碴,碎了十几瓣,最小的只有半片小指甲盖那么大。我用另外半只碗去扫这些碎片,无惨又猛地推了一把我。 “你永远只会说漂亮话!”说完这句,他的胸膛又开始不定地起伏,最后趴在地面上嘘嘘地喘气。 我已经把瓷碗重新收拾好了,手指上也沾染了一些粘稠的药液。 “你也只会等待,不是吗?”我不觉冷漠地说出这句话,他稍抬起眼睛,黑眼珠里涌动着几丝粉红。 在无惨身上,愤怒与悲绝总是转换得无比轻易,他支撑着上半身,眼眶里蓄起眼泪来,“如果我有稍微健康一点的身体……哪怕是一点点!我就不用在这种地方一直等待了!”他说他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京郊的红叶寺,他在那里赏了半个时辰的红枫,回来之后就染上了严重的风寒。 他说他的人生被圈定在这座城市里。 不要说了。 别说了。 我太不理智了。 我不应该说那样的话。 鬼舞辻无惨带给我的直觉让我忍不住带着黑暗的想象去形容眼前这个少年的未来,我听见了从天上降下的声音,那深远古奥的天之音告诉我要将鬼舞辻无惨毁灭,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以为你会变成他。 而我确实在做改变。 所有的话语只能成为一句苍白的“对不起”,但他似乎没有听进去,囿于短命的苦痛与被压垮的内心。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我一直在漩涡中行走,这漩涡就是由命运写就,所以每走一步只会陷得越深。 最后,我扶起无惨,试图像朱乃夫人做的那样,轻轻拍击他的后背。同时我也在心中发出疑问,神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这就是天定的命运? …… …… 阿鱼告诉我,她在一座碧绿的河林里又见到了那条人鱼。森林中有一座瀑布,山顶的河水奔流不息地涌向地面,构造出了一副世外美景。 河林里的河水末过肚子,绿色的树海在阳光下摇曳着。 要想穿越这片河林,不得不搭乘船只。 我给了船夫一些钱,从他那里租借到了这艘小船。划着船往林子深处去,青翠的树影在衣裳上摇摇晃晃。真安静,树梢上只有鸟儿的叫声。 划行数十尺后,我见到了一片大河,河中生长着丛丛的莲花,圆形的莲叶也娇艳欲滴。 大河中也十分静谧,河面上荡漾着小鱼儿泛起的涟漪,莲花的馥郁芬芳沁人心脾。 “有人吗——” 无人应答。 我又换了个喊法,直呼人家的种族名称。 丛丛的莲花中冒出一个小小的圆顶,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一只乌龟的龟壳。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和阿鱼曾经在海岸边遇到过的那条人鱼的头顶,它的雪白长发让人记忆犹新。 我怕他忘了我,又说了些关键词提醒道:“我和一个女孩在渔村边上救过你。” 人鱼终于从大河下展露出了真身,他的面目依然那般奇异,像是人类与鱼的混种生物。 人鱼的目光依然像对待它的敌人那般谨慎,但我也头一次听到了它的声音。 那很古怪,用着人类的音节,却不像是人类的嗓音。 “我……记……得……你……”一句话他要讲好久好久,它似乎是最近才学会讲人类的话语的。 我向他表明自己的来意。 “虽然这个请求很过分,但是,我的朋友……他真的快死了。” 人鱼网球大的眼睛冷酷地看着我,他心里肯定在暗暗发笑吧,毕竟想要夺走人鱼肉的人类都很贪婪,都想将它们拆吞入腹。 人鱼说:“人……类……” 我其实对他的回答并不抱希望,我只是想试试,毕竟万事开头难。 可人鱼却答应了我。 “为什么?”我追问他,“难道你不怕我伤害你吗?” 人鱼吐着泡泡,眼睛可怕地转动着。 “我……能……感……受……到……你……的……气……息。” 我不懂,幸运来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人鱼无声地注视着我,耳边只传来莲花与莲叶碰撞的轻微声响。 人鱼:“但……现……在……不……行……” 人鱼重新进入大河之中,它漂浮在水面上的白发也被一把拖了进去,整个人都藏在了田田莲叶的庇护下。 也是在这时候,我的脑中却冒出了人鱼的声音。 ‘三个月后的月圆之夜,你再来找我吧。’ 在这之后,人鱼好像从这片大河消失了。
第49章 药汤的味道有些奇怪。 我每隔三天就换掉一味药,想要看看效果会如何变化。 我与人鱼的三月之约被我写在墙上,三月后的满月之夜,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我不愿仅凭这样的希望过完这三个月,依旧是在专业医师的指点着改用药物。 来自于京都御所的御医朝颜,为人做事一丝不苟。她绑着发带,用药杵捣着石钵里的草药,半个小时后才取出碎末。 我在朝颜医师身旁打帮手,制造的流程我已经了然于心了,今日所花费的时间比昨日还短。 朝颜医师颇有意味地问:“我还缺一个帮手,你要不要当我的徒弟?” 我拒绝了医师,如今的我实在是无暇去在意别的事情。 朝颜医师若有所思,她突然提到了平田医师。 “平田,曾经来府上为公子看过病吧。” 我愣怔了一下,“是,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朝颜医师端坐着,似乎只是提起,“我已有三年的时间没见过他了,你知道他后来去哪儿了吗?” 我没想到,时隔将近三年的时间,还会有人和我提到平田医师。 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府中仅存的侍从和医师都死去了,他们的尸身都消失不见,我还以为他们都背上行囊,离开了贺茂府。 直到遇见珍姬的那个夜晚,我才知道他们都是被妖吃了。怪不得平田医师的笔记本会落在府里,一个医师怎么会丢下这么多年的经验所记呢。 “死了?”朝颜医师的身体轻轻摇晃了两下,脸上尽是些不可思议。 “请节哀。”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对朝颜医师说出这句话,只得对她深深鞠了一躬。 …… “他是我的师傅,”回忆起往昔,朝颜医师的脸上浮现着一些迷茫,“我是在他的影响下才开始学医的。” “为人也很善良,我入宫的时候问他要不要一起来,他却说,自己更适合做一个没有束缚的野医。” 朝颜医师苦苦地笑了下,“我还以为他还在这个国家为那些生病的人治病呢,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我向来道明事情的原委,珍姬,还有珍姬的那个人类养父,在杀戮的复仇中,一切都成了循环。 过去的事情发生在过去,放到现在来讲,怎样都无法改变,朝颜医师的态度是很悲观的,她说:“这都怪他命不好啊。” 道子夫人也说,她的孩子生下来命就不好,一切都是天命的选择。 “我,”我的突然插话让朝颜医师闭上了嘴,她用那双圆润的眼睛看着我,双眼询问着我:你想说什么? “我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多么自大的话啊,改变命运,说不定想要改变别人命运的心,也正是命运的一部分呢。 毕竟天意是难以判断的。 我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这回事。 好像每一件事都在向它应有的结局出发,比如说我从苑子巫女的手中接过赤乌,比如说我遇上了素未谋面的亲人,比如说……我看到了鬼舞辻无惨这个男人的前世今生。 朝颜医师迟迟张不了口,她的表情甚至看上去有些失望,她一语点破,“你说的是你们家的公子吧。” 我点头称是,然而朝颜医师却罕见的怒形于色,“愚笨!他那本就是不治之症,药石难医,与其想着去延长他那为数不多的生命,还不如赶紧找个好下家。” 朝颜医师的反应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反对这回事。 但反对是不会奏效的,有时候的我是个很固执的人。 朝颜医师说:“逆天改命本来就没有结果,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 “我还是想试试。” 面对我的坚持,朝颜医师侧过面颊,似乎是败下阵来。 我取出了平田医师所留下的笔记,“请您看看这幅药方吧。” 朝颜医师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平田医师所留下的笔记,“这个竟然在你这里。”她夺了过去,仔细端详着其中的文字。 “这个是为你家公子配置的吧,无论是从药物的性质还是总体的作用,都比我的药方要精明上许多,而且算起要价,就算是普通民众也能出资购买。” “但是这味药材,它的作用是……”朝颜医师的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她却又笃定的说:“如果是师父所写的,那必然有它的效用。” “我照着药方配过几剂汤药,总觉得差什么,近来一直在寻找这最后一味药材。朝颜医师,你可曾听平田医师提起过这青色彼岸花?” 朝颜医师似乎是在思考着,没说话。过了一小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大概在几年前吧,我在肥荣城的山上曾见过一次。我询问过当地的村民,他们说这种花一年里只会盛开几个白天,一到夜晚就会彻底凋谢。因为花期太短了,而且颜色又妖异,被当地人认为是不祥的征兆。” 时隔这么久,我终于打听到了青色彼岸花的消息,心情说不惊喜是不可能的。 但……“在阳光下开放吗?”普通的彼岸花生长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它们根本无法耐受阳光的照射,又因为有叶无花,有花无叶,花与叶世世不相见,所以才有了幽冥花、地狱花之类的别称。 “大概吧。”朝颜医师对解答兴致缺缺,“你也别以为找到这种花就能够让他活下去,依我看来,只有神仙才能救他的命。”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我的目标地点便定为了肥荣城。经过查验地图后,我发现肥荣城就在京都的附近,如果脚程够快的话,一日内是能够完成往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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