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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经常会发呆，有时候就只是盯着云止的脸出神，或者在云止同他讲书的时候听着他的声音神思飘忽。云止给他讲书里的好人坏人，父母如何疼爱孩子，又有哪些生了孩子不管的父母如何如何，也讲朋友知己，豪侠结交，后来也会讲墙头马上，游园惊梦。云止给他挑的书所涉甚广，他人没下丹珩山，但却像是已经在人世间游历了几百年一样。 偶尔狐狸也好奇云止自己的事情，但那些过去已经太遥远了，或许云止一直想要淡忘，他实在不必去问。 云止合上书，指关节在桌上轻轻一扣，半是无奈半是严肃地提醒他好好听讲，“云融。” 狐狸立刻坐直了身子，抬眸小心翼翼瞧他一眼，见他没有真正生气才放心地笑了下，为了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讲还提了个问题，“梁山伯和祝英台那么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云止看向他，“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云融，我同你讲这些，既希望你不要被人世的教条规矩束缚，但也是要你知道，当你要成为人时就有必须要遵守的底线，不可做无义之人。” 狐狸点点头，“我知道。” 云止给他留了晚上的课业，“明日我来检查。” 狐狸坐在书案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出神，云止给他讲了很多东西，他也明白了很多先前不懂的道理，也更清楚了一件事。 在他化形之后，云止的确是有意在同他疏远。 因为他们不是那种可以亲近的关系，在他还只是狐狸没有完全开化的时候，云止可以纵容它一切亲密的举动，因为狐狸什么也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出于本能的亲昵和撒娇。 云止救了它，而狐狸懂得报恩留下来陪他。 但当他成为云融之后，他开了灵智，所以云止不能抱他，不能摸他，不能给他束发，不能喂他吃饭，不能同他一起睡觉。 哪怕他重新变回狐狸也不可以，因为他已经是个“人”了。 他们不可以亲近，他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那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书里没有给出回答，云融也找不到答案，云止是自己的恩人，救了他，又收留他，教他认字读书，还带他修炼，如父如师。 他不应该再奢求太多。 可是那些桩桩件件的不能之事，全都是他真正所想的事。 他们为什么不能做最亲近的人？ ---- ——--————-—— 吧唧一口！
第19章 B9 云止又要闭关了。 团团整理 他确认云融的化形能够控制自如不会再出现意外之后如同上次一样交代了他几句，便去了丹珩山顶峰的静室。 往常闭关，大多是因为他来丹珩山之前的尘世俗事，但现在那些事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心烦意乱完全是因为自己身边的那只小狐狸。 他知道云融在想什么。 但他不能允许云融对他抱有这样的心思，那未免太过自私。 云融自灵智半开时便一直跟在他身后，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从他身上而来，倘若他想，甚至不用刻意引诱就能够将云融困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但他不能，他不能让什么都不知道的狐狸懵懂地将所有感情全都放在他身上。云融不懂的东西他慢慢教，且要尽量把自己的情绪剥离在外，他要以另一个身份克制地引导云融意识到这些情感。 他明知云融会不习惯自己的疏离和冷漠。 云止叹了口气，顶峰的静室连云也看不见，他往窗外静静地瞧了一会儿，那里什么都没有，入眼皆是虚无。 他久违地想起最初的事情来。 其实他最开始并不叫这个名字，但那是太早之前的事情了，他恍惚地想起自己封神时的情景，他并非修道之人，也从没想过修仙成道，只是乱世中的一个将军，却硬生生以战功封神，修成了众人口中的正果。 那天他刚刚打完一场胜仗，浑身浴血，战甲上甚至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连日的战争让铁质的战甲缝隙中都是干涸的血渍，而眼前哀鸿遍野，血水几乎成河一般灌过这片多日未曾下雨的土地，他满眼血色，单膝跪地，唯有一柄长枪撑着身体才没有勉强倒下。 连日的杀戮让他身上戾气久久不曾散去，这片土地已经彻底没有平民，只剩下战死的敌我将士，惨烈的血腥气让他不太清醒，既没有打了胜仗的放松，也没有之后能够论功行赏的兴奋，他只是觉得疲惫。 他知道自己在为了家国而战，为了百姓而战，但那一刻感知到死亡时却只剩下轻松，而天道却在此时降临，来得那样巧合而微妙，在尸横遍野的土地上绽出了漫天霞光。 天日昭昭，映出人世满目疮痍。 这一幕太过讽刺。 天道问他想要什么。 他什么也没要，不要封号不受朝拜不收信众，他只想看看这场战争究竟何时结束，在这样历经险阻的一战之后，上位者是否依然要穷兵黩武，继续让百姓流离失所。 天道欣然应允。 结果其实是必然的。 只是当他脱离在时间之外，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审判自己的过去时，他想不起任何其他的记忆，只有长枪无数次刺进人血肉中的声音，他不止一次地意识到他并不想杀人，尽管那个时候他救了更多的人。 他并不后悔，那毕竟是他的家国亲人，他也担起了肩上的责任和使命。 他只是突然发现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或许只会是个普通的好人，但并不想成为英雄。 那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内心清清楚楚地剖开，最深处其实是深不见底的私欲，而他用其他东西将私欲藏起来压下去，做出了他那时候应该做的选择。 当时他还没有来丹珩山，仙界也有一两个处得来的好友，某日他将困扰自己许久的事情同好友倾诉时对方却抚掌大笑，道：“圣人论迹不论心，你为何如此苛求自己？” 而后在时间的长河里故人离去往事湮灭，他孤身前往丹珩山，从此山门紧闭，不问世事。 云融的出现实在是一个意外。 云止睁开眼，书桌上那一卷《妙色王求法偈》久久未动，一直停在某一页上。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难怪常说无情道难修，要是心性不够坚定，动心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了。 云止仰头，那是一个云融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满是邪气，和他那张扬的皮相终于相衬起来，可他又不修无情道，他只是离了七情六欲太久，又不是彻底断了欲念，不过是想留只狐狸在身边而已。 何苦作茧自缚？ 但最终他依旧无法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他再一次压抑住自己的私欲，就像多年前那样，反复地告诉自己，至少不要做会后悔的事情。 云融是能感觉到云止出关了的。 他在亭子里等云止，拿着这些日子的课业给他检查，想等来他的一句夸奖。 可云止却道：“你要下山吗？” 云融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道：“什么？” 云止温声道：“要去山下看看吗？在书中看了那么久的人间，不想亲身去体会一番吗？” 说出来的话一字一字，在口中嚼了不知多少遍才如往常一般说出口，论心，他只想将云融圈在自己身边，可论迹，他还是要放他自由。 他做君子，做圣人，唯独不能由着私欲做自己。 云融许久才听明白他的话，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先滚了下来，他的眼睛不再蒙昧无知，但那里面还是只装着他一个人，云止没有替他擦泪，只是将帕子递给他。 云融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你要赶我走了吗？” 云止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只是觉得你化形这么久，一直留在丹珩山里大约会觉得无趣，不如下山看点新鲜的事物，倘若你想，你可以随时回来。” 云融仰头看他，泪痕未干，他这些时日总算能勉强将头发束好，也终于有了人的习性，但哭起来的时候却还像个小孩，“可是我不觉得无趣。” “我是因为你，才想留在丹珩山的。” 云止心口一跳，微微闭了闭眼睛，“云融，不要因为任何人停留，在你尚且没接触到足够多的人时，身边的我不能成为全部。” 云融依旧道：“我不想走。” “我不想离开你，我只要你。” 私欲泛滥，几乎决堤，云止终于抬手将他眼泪擦去，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样对你太不公平。” “你至少要看一看，也好同我做个比较。”云止笑了下，“云融，我不能太自私。” ---- ——-————--——- 这章写了蛮久，云止是一个对自己非常苛求的人，所以他一定会克制自己的感情，年长者尤其是大了这么多的一旦动心，不管是克己复礼还是蓄意引导都各有各的好吃，但云止他就是前者来着。 亲亲大家！ ————--————-- 狐狸：【悲伤地背起小包袱走了】
第20章 B10 云融最终还是下山了。 只是临行前要了云止的一个承诺，如果此番入世之后他还与现在的想法一致，那云止就不可以再拒绝他。 云止答应他。 丹珩山虽然避世，但云止为他行了方便，山下就是一个很热闹的村落，他看着狐狸一步一步迈下石阶，比来时那爬三步歇两步时的模样稳重许多，他化形也已经很熟练，为了更好地融入人群里，甚至将那头显眼的白发也变黑了。 丹珩山的景色百年不曾变化，但云融走过的石阶上却一点一点绽出白色的山茶花，那是云止在以另一种方式送他下山，云融垂眸看见，指尖轻轻动了下想要摘一朵下来，又不知想到什么，别扭地将手收回袖中，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他在生云止的气。 时间过去这么久，他早就知道自己对云止抱着怎样的心思，可是还没开口就先被人送下了山，云融知道云止是怕自己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对他产生的感情是一种错觉，但还是觉得生气。 算了，反正等他回来就好。 云融到了山脚，还是蹲下身偷偷摸摸摘了一朵花收进钱袋里，那里面装了云止给他准备的银钱，山中无岁月，他真到了人间听见喧嚣起伏的声音时反而有些恍惚。 但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他吃了两个包子，买了一串糖球便迅速地打听清楚现在是何年何月，而他现在所处的不过是远离皇都的一个小镇，虽然热闹，却远不如京城繁华。 他找了个小巷清点自己身上的银两，云止在他的吃穿用度上一向纵容，这里面的钱即便他挥霍个五六十年也绰绰有余，云融心想既然都出来了，那不如就去远一点的地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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