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止其实并不完全放心他独自入世。 先前云融还在山上时,他时刻记着要同他不能太亲近,更有意避开对方的视线,而现在却隔着水镜,光明正大地看他的一举一动。 云融的性子活泼又讨人喜欢,他又是很惹眼的长相,很快就交到了脾性相投的朋友,云止偶尔会看着他出神,无奈地想,大约确实是他之前一直被拘束了,现在有了同龄的玩伴,自然也不再每日只是修炼习字。 丹珩山中现在只他一人,往常不觉得空寂,但有只狐狸来过之后就叫人觉得一日十二个时辰原来这样漫长,他好像终于体会到了时间的缓慢与流逝,也不再能静心去看天边的云何时止何时动,顶峰的静室于他来说也再没有任何作用。 他既担心云融回来,又担心云融当真不回来。 他强迫自己不要再时时刻刻盯着云融,既然放他入世那就让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人世百态,否则再这样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去找云融。 水镜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直到某日云融身边多了另一个一直陪着他的人,云止拂袖将水镜收起,没有再看。 云融到京城时已经是来年了。 他一路走走停停,遇到好玩的便停留一月也是常事,到京城时正好收到一张喜帖,那是他在顺昌认识的一位朋友,再过三日便要成亲,听到他也来了京城便请他去喝杯喜酒。 云融带了自己的贺礼欣然赴宴。 他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席,虽然席中同他相识的人不多,但他也很快能跟人交谈到一起去,听了许多趣事之后便有人问他道:“小公子?你今年多大?” 云融心里算了一下,虽然脸没什么变化,但其实已经有一百多岁,但说出来恐怕要将人吓到,便腼腆地笑着道:“刚刚十九岁。” 那人笑道:“也是时候说亲了,可有心上人?我瞧你人才出众,怕是家里早早就将你的亲事定下了罢?” 云融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红了,另一边的女眷见他这样也不由逗上几句,“我家中有个妹妹,年方二八,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倘若小公子还没有喜欢的人,容我搭个线如何?也算是好事一桩。” 云融连连摆手,他刚刚几杯酒下肚已经有了三分醉意,这会儿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别人是四分玩笑六分当真,他却一板一眼地红着耳朵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众人被他这样子逗乐了,没再打趣他,端着酒杯去恭贺新人。 直到宴席结束,云融半醉半醒,眼睛却格外的亮,被另一个朋友扶了一把送回客栈卧房。 他同人道了谢,正要关门,却见友人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云融心下奇怪,道:“怎么了?” 友人面色古怪,似乎想装作无事发生,但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倒是一直没有听你说过自己的心上人。” 云融隐约猜出对方要说什么,结结巴巴道:“我……” 友人却道:“我还想着你年纪太小,说出来会吓着你。” 云融入世一年多,对情爱虽不甚了解但对人的情绪却敏感,既有女子给他送过花笺,也有男子同他诉过衷肠,久而久之他也慢慢学会与人保持距离,更是彻底明白了云止对他说的“不可与别人太过亲近”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现在仍旧难免仓惶。 他偏头道:“我此番上京,就是为了寻些贵重的聘礼回去送给他的,眼下也是时候回去了。” 他说了句抱歉,匆匆将门阖上。 其实出来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想念云止,当初仙人说让他多看一看也好做个比较,可是这世间他拿谁来跟云止比较呢? 他也从没对任何人生出过同云止一样的心思。 云融背对着门缓缓呼了口气,看向枕侧搁着的一个小包袱,那是他来人世之后买的一些零碎有趣的小玩意,准备带回丹珩山送给云止。 他笑了笑,压下自己紧张又羞怯的心绪,打算明日便回丹珩山。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寻不到上山的路了。 云融还以为自己记错了路线,变回狐狸模样挎着小包袱,循着气味一点一点地爬上石阶。 只是云雾缭绕,山门不开,小狐狸绕来绕去,始终不得入山。 他知道云止不会食言。 除非出了什么变故。 ---- ————--————-- 啾咪啾咪!
第21章 C1 巨大的悲恸让他心中一空,像是全身的骨头被一根一根缓慢抽走,凌迟般的肉体疼痛却比不上心中近乎麻木的痛感,抽骨之痛为假剜心之痛才是真,他挣扎着想要从光怪陆离的梦中醒来,却还是亲眼看到了那一幕。 云止神情狼狈,青丝凌乱,浑身上下满是戾气,显然是闭关期间心神不定,走火入魔了。 幻境之中,云止终于不甘地下山寻找云融,他已经受够了患得患失给他带来的折磨,而当他重新找到云融时他终于得偿所愿,将狐狸彻底拥入怀中带来的满足让他第一次尝到了被私欲支配的快意。 云融的所有都是他的,因他快乐也因他痛苦落泪,肉体与精神同时欢愉至极,简直如至极乐之境。 只是第二天他要云融跟自己回丹珩山时,云融却道:“人世这样热闹,我不回去了。” “我也……不要你了。”云融看着他道:“你当初让我下山的确没错,比你好的实在太多了。” 云止心神俱颤,幻境几乎成真,云融那句话始终徘徊不去,由爱故生怖,明知是假的却仍旧无法逃脱这种恐惧。 云止快疯了。 丹珩山本就由他心境外化而成,如今他走火入魔,丹珩山陡生巨变,已经崩坏得不复原样。 云止终于从幻境中睁眼,往常古井无波的眸子却像是幽幽燃起了火,烧得他神智不清,隔着辗转千年时光,与如今的云融遥遥相望。 云融如坠深渊。 再次睁眼时,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天色依旧深黑,他适应许久之后摸到枕侧的手机,时间依旧停留在九点十五分没有变动,又过了半晌他似乎才渐渐感知到自己的呼吸似的,伸手擦了擦满脸冰凉的泪。 他是傅琬。 也是云融。 纠缠他许久的梦似乎终于得到了解释,那是他生生世世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他是云融的时候,至死都不知道云止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始终没有离开丹珩山的地界,而现在作为傅琬,终于见到了云止最不想被他看到的一面。 像是三魂七魄终于归位,傅琬颤抖着转过脸看向依旧护在他身边的巨兽,似乎想要伸手触碰,却始终没有敢真正地落下手。 而身旁巨兽似有所感,睁眼看向他时眸中褪去赤色,努力地将爪子放在他掌心,身形急剧变化,也变为了人形。 多年之后再次重逢,竟是相顾无言。 云止静静地看着傅琬,良久才抬起手去擦他下巴处的眼泪,低声道:“怎么总让你哭呢……” 傅琬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眼泪只是无意识地向下滚落,他只是觉得难受,好像心口处被千百根针刺进去一般,绵密冗长的痛苦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一闭眼似乎还能看到云止走火入魔时的模样。 为什么会那样? 云止现在为什么不在丹珩山? 他缩着身子往床角处躲,像狐狸蜷缩起身子一般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而云止束手无策,哑声道:“抱歉,我大约还是吓到你了。” 傅琬垂眸,见他似乎要走,一把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腕子,哭得更惨,他有太多话要问了,但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他太想云止,浑浑噩噩带着执念却没有记忆地过了这么久,如今终于见到了,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为什么……”傅琬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满眼是泪,“为什么?” 他别的什么都不问,过去这么久,云止的事情还是排在第一位。 “是我自己的缘故。”云止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是我自己闭关时心绪不定,生了变故。” 他以为关了水镜不再看云融就能断了念头,他以为自己能把私欲压下,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实际上早就如烈火焚心,烧得他理智断得一干二净。 还偏偏是在云融打算回来的时候出了差错。 云止想起《四十二章经》中曾言“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在此之前云止从未真切体会到这句话中的意思,直到他自己引火烧身。 他到底做不了彻头彻尾的圣人,他的私欲驱使着他将云融带回来,他不甘心狐狸身边有任何另外的存在。原先他以为云融不过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毕竟他的一生太长太久,到最后发现自己才是云融生命中的过客,倘若云融再也不回来,他甚至没有立场要他回到自己身边。 “是我的错。”云止慢慢地将所有的事情解释给他听,“当我终于敢直面自己的私欲时,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时间没有尽头,云融身为狐妖却不可能永生,遑论丹珩山与人世的时间本就不同,再等他彻底平复下来想要去找云融时,他已经无法找到自己的小狐狸了。 云融入了轮回。 云止说得简略,但细究起来桩桩件件全是因他而起,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当时执意要将云融送去人间,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私欲,他和云融根本不必要耽搁这么久的时间。 傅琬一直没有说话。 不打团 他只是在听云止的声音,像多年前云止同他讲课时那样出了神,只是现在云止讲的不再是话本里的故事,而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经历。 许久之后他带着哭腔勉强开口道:“你要我下山的时候,说不能太自私。” 傅琬抬眸看向云止,腮畔还挂着泪,一字一顿地道:“你现在终于决定……要自私一点了吗?” 更多内容关注围脖@每天都可爱死嘞 “你说过如果我回来就不会再拒绝我,这句话现在还当真吗?” 云止一怔,他想过傅琬想起所有事情时会怪自己,哪怕恨他也是理所当然,可他却忽略了狐狸始终都只爱他,他满心满眼,从来没有过别的。 云止终于将他完全抱入怀中,大掌在他后颈处反复摩挲,指腹蹭过他满是水光的面庞又轻轻揉搓般安抚,“当真,我从此以后不再对你有任何食言。” 傅琬死死揪着他的衣裳,哭声压抑,“那你现在……回不去丹珩山了是吗?” 他想起之前问过小玖的话,小玖说自己不是妖也不是仙,那云止现在是什么?他下山寻他,这么久的时间还带着两个人的记忆,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云止被他哭得几乎手足无措,不大熟练地拍着他的后背道:“我不打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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