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散去后,残骸竟是一个蜷缩的婴儿焦炭,鼻子耳朵依稀可见,炭黑的小手紧紧握着,仿佛想抓住什么。 那烤肉的味道、燃烧的声音、孩子的哀嚎久久未散。何月竹有些无法自控,他处理过火灾死骸,却从没有这样小的孩子。 尤其想到那高塔里竟然有成百具这样的焦炭死骸。 那焦黑的尸体突然动了动,它如同肚子朝天的乌龟,艰难地翻了身,朝何月竹缓慢爬去。地上一道碳渍,仿佛被炭笔浓墨重彩地画了一道。它朝何月竹哀嚎:“爹爹......为什么要烧小招。” 何月竹猛然想起,刚刚,是他提议点火。 白炽灯骤然熄灭。他们陷入了黑暗。 何月竹抬头,头顶不知何时盘踞了大团黑烟,如同张牙舞爪的恶兽朝他扑来,一如那日所见的过去景色。都说烟往高处去,那些孩子躺在塔底,是不是也像他这样仰望头顶的团团黑烟。 吴端开口劝他,“结界即是执念,你的恐惧也会影响结界。” 却为时已晚。 何月竹被烟呛得咳嗽。低头,脚下地面却已然消失,变成了黑漆漆的深渊。他又环顾四周,教室不复存在,四面成了被黑烟染成污色的石壁。这是...婴儿塔? 何月竹一个踉跄,跌入深渊。 “快看他。掉下去了!” “他也掉下去了。” 耳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仿佛午后蝉鸣一般聒噪。恶鬼在嘲笑他的狼狈。 坠落的瞬间,大量信息在何月竹脑海内如弹幕般飞驰而过。 要摔死了。 人摔死后七窍流血、脑浆崩裂、全身骨折,想必入殓的同行会很困扰。 ——不,你忘了道长怎么说吗?恐惧影响结界,想着摔死,才真的会摔死。 他抬眼向上,发现吴端向他而来,那道长在石壁上借力扑跃,试图接住坠落中的他,腰间灿白的拂尘划出道道轨迹,在黑暗中宛如游龙惊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吴端一定能接住他。 何月竹瞬间冷静了许多,他闭上双眼,“不能恐惧落地...要恐惧坠落!” 于是塔底消失。他的坠落没有尽头。直到身体一沉,跌进一个温热的地方。 何月竹睁开眼,道长近在咫尺,把他揽腰抱住。 入殓师惊魂未定,紧紧抓住吴端的衣襟,“道长!好高!” “你很敏锐。”吴端放下他,何月竹双脚稳稳落在地上。 入殓师讷讷惊异,结界真是太奇异了。因为本身就是执念的化身,所以会被情绪控制影响吗。 道长竟然不怪我拖累...还夸我敏锐。何月竹心情复杂,连忙道歉:“抱歉..。”没想到一瞬的情绪失控后果就这么严重,那时他脑海中确实无可自控地浮现了高塔,不知不觉竟把自己也送了进去。 而吴端为他拍去肩上的灰,“人之常情。” 眨眼片刻,四周环境又发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不是石塔,是幼儿园的礼堂。 礼堂四壁窗帘紧紧合着,北方是个小舞台。忽然,一列单人椅如失控的火车一般从两人之间穿过,何月竹被撞得踉跄后退两步。椅子又套娃般分出多列,填满整个礼堂,将两人隔了数列之远。 何月竹试图穿过座椅走向吴端,却不断有椅子挡在他身前阻止。 我没有想象礼堂啊。何月竹心说。 “它们接管了结界。”吴端作了一个止步的手势,意在让何月竹切勿轻举妄动。 何月竹反倒安心了一些。若是恶鬼控制了结界,也不用担心环境再被他情绪失控搞砸了。 他们身处空荡荡的礼堂两侧,如两个提早到场参加家长会的笨蛋。 就在这空旷的寂静中,他们同时听到了第三者的足音。那足音极弱极轻,缓慢而有规律,就像一个孩子... “啪——”舞台的顶光灯忽地打开,刺眼的白光打在舞台上,那条蓝白相间的小裙子在光芒下格外扎眼,何月竹失声喊出她的名字。——田田!
第8章 你怎么敢 何田田从舞台幕后走向中央,她朝台下深深鞠了个躬,念念有词: “现在宣布本学期小红花学员,她们分别是陈招娣、叶招娣、张招娣、林招娣.......” 何月竹想扒开身前的单人椅朝田田而去,但那座椅仿佛千斤重,层层叠着,无法推开无法翻越。何田田接连不断地说下去,几乎把百家姓念了个遍。听得他头皮发麻。这还是何田田吗? “她们这么乖这么棒,爸爸妈妈一定要带她们回家哦。”何田田提高了音量,高声道:“好,现在有请家长上台——” 何月竹向前了一步,礼堂另一侧的吴端出声拦他。 “你别动。我去。” 哪怕是何月竹都能感觉到舞台上散发着浓烈的凶兆,更何况是吴端。他跃上舞台,木剑一挥,沉沉落在何田田肩膀,何田田纹丝不动。 桃木剑是对鬼特攻,何田田面无苦色,证明至少这具身体确实是何田田。但凶兆仍未消失,就徘徊在何田田四周。 “来错了!不是你!不是你!”何田田连声尖叫,抱住吴端大腿,张嘴咬了下去。 吴端拉扯何田田的领口,像拎一条死鹅,把她提在半空,“老实滚出来,给你善终。” 何田田按住道长双手,眼珠向后翻去。 吴端顺她视线,只见何月竹满面焦急等在台下,而身后的座椅无声无息已经聚集成一座小山,影子张牙舞爪。 入殓师毫无察觉,向前一步,“道长,田田怎么样了?” “劝你离他远点。”吴端看向手中女孩。 女孩比了个鬼脸,“放开小招!否则...小招就把爹爹吃了!” 吴端闻言一愣,他的右手直接松开木剑。随清脆一声响,木剑落在地上。 女孩见状得意洋洋狂笑不止,连同礼堂内隐藏各处的鬼魂一起窸窸窣窣地嘲笑:“他投降了,你们看他这就投降了。” 一张白底青字的符咒却从吴端袖中滑了出来,符身聚着淡淡青白光,缓缓漂浮在他身后,如笼罩他的一圈光晕。 吴端半阖双眼:“威胁我,你怎么敢?” 那符咒随声消散,只留青色咒印浮于空中。与此同时,脑后一声泠泠的“叮——”,何月竹回过头,只见一块两人高的肉泥瞬间灰飞烟灭。 何月竹大惊,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 而吴端这么轻易就解决了他的性命之忧。心里感叹:真的...好厉害。 而何田田恶狠狠地瞪着吴端,“威胁不了你啊...”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何月竹,“舅舅,他要打我,快来救田田呀。” “是恶鬼,附在这女孩身上了。”吴端很平静。 “那,能把他们分开吗?”何月竹小心翼翼。 吴端漠然颔首。 “爹爹,你知道吗。现在我和何田田共享一条命,如果她死了,我也会死。”何田田阴阴一笑,“所以他会把这具身体弄到半死,逼我离开。可那时,何田田也不一定能活下去咯。” “是这样。”吴端面无表情应了一声,“除非它自愿离开。” 何月竹连忙摇头,“要怎么样它才能自愿离开?” “你们要听我命令。”何田田笑得天真无邪,把手指含进嘴里,“否则我就把何田田的手指一根一根咬下来。”主要是威胁何月竹。 “别!你说。”何月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首先,放开我。” 吴端望着何月竹,双目似浩浩渺渺的烟波,“你决定。” 让我决定...何月竹不知自己还有做决定的权力,他挣扎着说:“放开它吧...” 吴端于是面色阴沉地放开何田田,让她如一袋湿垃圾般沉重落在舞台上。 何田田趴在地上大笑,“不能威胁你就威胁爹爹,小招真的好聪明啊!爹爹果然是最好的!” 吴端垂首看她,“你还想怎样。” 何田田回首。四个字宛如一道惊雷炸响,“我、要、你、死。” 吴端瞳孔骤然缩禁。他笑了,笑声先是一声声断断续续地积在喉咙里,最后嘲弄般爆发出来。他说:“好啊。” 在他的笑声中,何月竹慌了神,“不行,不可以!等等、等等吴端!” 吴端仿佛演员谢幕一般,朝何田田张开双臂。“你试试看。” “别,吴端!不要——!”何月竹试图推开源源不断聚在身前的椅子,嘴里不停地呼喊着,“等一下,吴端!你不能死!” 吴端偏头看了一眼何月竹,轻声说:“抱歉。” 舞台上,何田田如接到请飞扑了上去。她两手掐进吴端的脖子里,低头猛地咬下一块肉。 何月竹眼睁睁看着吴端的喉管被撕碎,鲜血喷涌而出。他向前踉跄两步,只能喊出几个不成型的音节,他的全世界都在崩塌。 鲜血不再喷涌,吴端浸血的身体向后倒下,何田田像条野狗般扑上去撕咬。与此同时,所有阻挡何月竹的椅子都化作肉团扑上舞台,将面前整个表演空间填满。它们争先恐后挤兑着,仿佛享受盛宴。 整个结界回荡着那种难以言喻的,只有屠宰场会出现的强烈噪音。 何月竹冲上舞台,一个完整的句子都组织不出,眼花目眩中,那些肉泥重新聚拢成何田田的影子。 血气散去,何田田四肢匍匐在地上,如同刚刚学会爬行的婴儿。 她打了个饱嗝。身边空无一物。 舞台上只剩一条由吴端鲜血织出的赤色地毯。 血泊中,桃木剑化形成了吴端先前别在发上的那枚木簪。何月竹怔怔捡起它,连同粘稠的鲜血紧紧握在手中。 吴端,为什么、为什么啊。 何田田舔了舔手指的血,目不转睛打量何月竹。她的眼睛被黑色完全覆盖,仿佛那扇天窗一般漆黑。 银铃般的笑声扬起,“你真的很合适做我爹爹,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我就想。”何田田,不,小招温柔牵起何月竹。 “你妄想!”何月竹甩开小招,他向前举起木簪,以此威胁小招离他远点。 小招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他,用一种天真而残酷的眼神看他。那神情是孩子看着行军的蚂蚁,谋划着从哪里开始一脚踩烂。 她蹦蹦跳跳地绕着舞台转圈,口中语调好像童谣:“谁会怕这根木头啊?可怕的只有它的主人啊。可是他,可是他已经死啦!” “吴端...吴端...”何月竹紧紧握着木簪,眼泪溢了出来。 “你说,他怎么就心甘情愿去死呢?是不是因为你让他去死呀?” “我没有,我没有让他去死...” 彻骨的悲怮席卷了何月竹,他责怪自己,没有他,吴端不至于惨死于此......悔恨蔓延得比恐惧更快,宛如铺天盖地的蝗虫一般啃食他的心脏,当这蝗虫退去,那支离破碎的心脏还要承受生死一线的恐惧。他几乎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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