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只手掌按在兰缪尔的头顶,法术的光芒再次浮现。 兰缪尔又开始抽搐,眼角渗出泪水,喉中发出无助到极点的咽鸣。他挣扎着摇头,但精神法术依旧像尖刀一样扎进了他的脑子,搅出一片烂软的血色。 先知问:“神子,你错了吗?” “我不……呜,不……” “不听话的孩子。你犯了大错,你被恶魔蛊惑,放过了邪恶的魔王;你背叛你的人民,玷污虔诚的信仰!” “不是……” “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是罪人,只有悔悟才能解脱,神子连圣训都忘记了吗?” “呃……” “神子,回答我,你错了吗?” “……” 这样的逼问持续了许久,兰缪尔那双美丽的眼眸逐渐翻了上去,直到眼眶里只余下遍布血丝的眼白。 先知将法术又加重了一层:“神子,你知道错了吗?” “我……呃……错呃……” “是至邪的魔王蛊惑了你,引诱你犯了错;魔王又残忍地诅咒你,令你在回到人间后精神失常,神子记住了吗?” “不……” 四位供奉长老对视一样,也开始施法。先知说道:“魔族是该死的,神子记住了吗?” 兰缪尔突然凄惨地哭了一声,浑身绷直,“神……神母!……救……啊啊……” “魔族是该死的,神子记住了吗?” “不,不……” 不知道是第十二轮还是第十三轮逼问的时候,兰缪尔突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歪过头不动了,消瘦的胸廓深深凹陷,半晌没有下一口喘息。 几位长老这才惊醒。他们为这个少年的抵死反抗而愤怒,下手早就忘了轻重。现在神子真要不行了,才知道害怕。 他们慌张地将好几个治愈法术打进兰缪尔的体内,手忙脚乱地抢救。 “兰缪尔,兰缪尔!别吓爷爷,乖孩子,快呼吸……” “好孩子,坚强一点,对,呼吸……” 先知那遍布皱纹的手掌揉按着金发少年的心口,直到听见兰缪尔咳了两声,艰难地再次开始喘气,这才擦去豆大的冷汗。 “将神子送回他的卧室吧。”先知沉声说道,“我想,神子应该已经悔悟了。” …… 就这样,兰缪尔被送回了卧室,连日昏迷不醒。 没有任何人心生怀疑,无论是老圣君老圣后,还是神子的骑士吉尔伯特,都相信了兰缪尔是被魔族残害成这个样子。 谁会怀疑德高望重的神殿长老呢?这么多年来,长老是如何细心地疼爱教导神子的,众人可都看在眼里。 兰缪尔一直睡了五天才醒。 苏醒的那天是个清晨。神子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眼眸茫然,迷迷糊糊地扶着太阳穴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很怪的梦。” 守在床边的吉尔伯特惊喜地服侍神子起床,兰缪尔更衣下地,洗漱后闭眼祷告。神色恬静而虔诚,就像之前十五年的每一个清晨那样。 吃早餐的时候,金发少年慢慢地咀嚼着食物,皱眉用刀叉轻轻敲着银色的盘子,说:“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吉尔伯特想起先知长老的嘱咐,连忙说:“别想,神子大人,别去想。” 长老说,神子肯定在深渊经历了很残忍的事情,想起来只会平添痛苦,说不定还会再次陷入恶魔的诅咒之中。 兰缪尔乖巧地点头:“嗯,不想了。” 吉尔伯特去拉开窗帘,今天的天气很好,他想让卧床多日的神子晒晒太阳。 印花的帘布被拉开的时候,骑士不禁抬起手臂挡了挡。是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了进来,明亮到有点刺眼。 吉尔伯特回头,笑着正要说话,却愣了一下。 坐在餐桌前的兰缪尔完全被阳光笼罩进去了,那头深金长发亮得像是火烧云。 神子的眼底含着笑,却无端地显得哀伤,目光空荡荡地落在窗外远处,不知道看向了哪里。 “……吉尔。” 兰缪尔嗓音低缓,安静缥缈,像是在唱歌,“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做了一个很怪的梦。” “我梦见,我去往深渊,在那里遇到了一个恶魔。” “他诅咒我……” “从今往后,每当我看到阳光或鲜花,灵魂都会痛不欲生。”
第53章 歌 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轨。 兰缪尔开始像往常一样地生活。他会坐在后花园的花荫下弹拨竖琴,赤足走下神殿洁白的阶梯,关心并开导每一个向他祈祷的迷茫之人。 只是有时会突然发蒙,愣愣站在灿烂的阳光里,旁人叫上好几声都醒不过来。 闲暇之余,神子躲在书房,认真翻阅一些没人翻过的古籍。 某天,先知长老从门口经过,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兰缪尔就抬头轻笑,礼貌地叫一声“长老大人”,像只小松鼠那样可爱。 先知长老拄着权杖走进来,温和地问他在看什么书。兰缪尔就乖乖地将手里的花草图志给他看。 老人含着不达眼底的笑,目光像鹰隼一样盯着这本书。翻了两遍也没有翻出什么破绽,只好将书本还给兰缪尔。 离开之前,先知顿住了脚步。 他突然俯在金发少年耳畔,魔咒般吐出:“神子,如今你知道错了吗?” 顿时,兰缪尔瞳孔紧缩,他死死抓着桌角,急促地呼吸起来! 精神法术的威力远不止一两日的痛苦,相同的字句瞬间将他拽回那一天的酷刑之中。 老人残忍地重复同样的腔调:“神子,你错了吗?” 兰缪尔的双眸不受控制地有了涣散的趋势,他浑身冒着冷汗瘫软下来,喃喃道:“我……错……错了……” “魔族,呃……邪恶……魔王……犯错了……悔悟……” 金发少年的意识渐渐迷离,不停摇着头,沙哑地呓语着。最后双目空洞地歪在红木椅子上,再也吐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字词。 先知终于欣慰地点头,用法力在兰缪尔的后颈捏了一下,神子就无声无息地昏倒过去。 他拿起权杖,优雅地走出了书房,对守在不远处的骑士们说:“神子大人在书房里睡着了,将他抱回卧室休息吧。” 可是第二天,兰缪尔依旧若无其事地坐在书房里看书。这次他拿了一本野史集子,看到好玩的地方就笑一笑。 长老们观察了多日,也难以辨别那次的精神法术最终起到了多少效果。 但他们也并不在乎。 无论兰缪尔是真的伤到了脑子,还是在伪装失忆,都不重要。只要神子身在神殿,就注定翻不起什么风浪,也不可能找到他渴望的“真相”。 这样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并不是一件坏事。 不多久,神殿放出消息,称神子兰缪尔成功于深渊杀死了魔王。 那一日举国欢庆,金发少年身穿白袍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静静地站在最高处,手捧光明十字剑,背负神圣金弓,头戴编织的花环,沉默地接受了所有人民的欢呼。 长老们站在后面,满意地欣赏着这一幕。 看吧,如果他们想要从精神层面折磨这个孩子,办法多得是。 哪怕兰缪尔依然保有着意志又怎样?这样反复的摧残,是个人都受不了。时光会消磨少年的坚持,直到重新归于他们的掌控之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叶落尽,逐渐到了可以期盼落雪的时候。 一个看似平凡的早晨,兰缪尔做完惯例的祷告之后,骑士吉尔伯特进来了。 “神子大人,您最近身体好些了吗?王城的监狱内新关押了一位‘被恶魔附身’的犯人,需要您前往净化。” “明白了,”兰缪尔温声说,“我稍微收拾一下,这就动身。” 在一队骑士的随行护卫之下,马车驶出神殿,进入了皇宫。 这里与神殿又是一种不同的富丽,典雅的寝宫连着塔楼,秀丽的花园连着凉亭。喷水池边站着一行灰色的麻雀,将冬日装点得十分清爽。 “兄长!” 兰缪尔刚被扶下马车,就看到弟弟艾登从小路飞奔过来。 他喊:“艾登,慢点,当心脚下。” 艾登小皇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马车前,心疼地抱着兰缪尔不撒手:“兄长怎么瘦了好多!” 他愤愤然嘟起嘴巴,“是不是神殿的长老欺负你啦。” 兰缪尔怔了怔。 这段时间,无论是谁看到他苍白消瘦、神思恍惚的样子,说的都是他受到了恶魔的残害。 他缓缓垂下眼眸,抚了一下弟弟的头发:“……艾登,不要担心我。” 艾登却吓了一跳:“兄长,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兰缪尔:“没事,出门前用冷水净过手而已。” 艾登半信半疑,但兰缪尔很快淡然岔开了话题。兄弟两个在皇宫的花园转了转,兰缪尔又问起弟弟的功课。 “你要努力。”兰缪尔说,“我已是被恶魔残害过的人,日后能否作为圣君登基还未可知。艾登,你也是皇室的孩子,课业上不能松懈。” 艾登本来就被兰缪尔清减了许多的样子搞得惴惴不安,一听这话,难过得都要哭了。 他又听吉尔伯特解释,神子此次回宫是为了净化罪犯,连忙抱着哥哥说:“兄长如果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要去了吧。” 兰缪尔摇头笑笑:“要去的。被恶魔附身的罪人,只有神子才能予他们解脱,这是我的职责。” 不久,兰缪尔别过弟弟,将准备好的礼物塞进小皇子怀里,托他代为向父母问候。自己则在骑士们的陪同下,走到了王都的监狱。 其实那时候,所谓“被恶魔附身”,并非真的指犯人跟魔族有什么实质关系——魔族可是被封印在地底呢,一般人哪能接触到? 这个罪名,在王国往往指的是一些精神失常的疯子、狂言妄语之人,或者极尽邪恶的杀人犯。 光明神母的照耀之下,人间不该有癫狂和罪恶。倘若还有恶人,那肯定是受了恶魔蛊惑——这就是神殿向世人宣称的逻辑。 按照规矩,这种犯人,都是要由神子进行净化的仪式,再被送上断头台的。 “神子大人。” 监狱长为他打开牢门的锁链,恭敬地行礼:“请您净化污秽。” 兰缪尔礼貌地道谢,而后走了进去。监狱里十分黑暗,壁灯的光亮起不了什么作用。吉尔伯特在旁边为他提灯照明,送神子走下长长的地底台阶。 在地底的最深处,隔着拴锁的铁栅栏,兰缪尔看到了那个所谓的“被恶魔附身者”。 犯人裹在脏兮兮的斗篷里,手足都带着镣铐,盘膝坐在稻草堆上,佝偻着脊背的样子显得十分瘦小。 听到脚步声,犯人就转过头来,用粗哑的声音喊了一声:“神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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