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昏耀竟然已经变得气息微弱。他病了,烧得浑身滚烫,几处箭伤全都裂开,不停往外渗着血和脓水。 哪怕兰缪尔拍着他的脸颊叫他醒醒,他也只是微弱地哼着,紧紧闭着双眼,似乎已经陷入轻昏迷的状态。 “魔王,”兰缪尔咬牙,“昏耀……昏耀!” 怎么呼唤也没有反应。 在短暂的时间里,神子的思维一片空白,先跳出来的居然是一个离奇到极点的念头: 他想,难道魔王要死了吗。 但魔王不是要死在神子手里的吗? 是被神子杀死,不是死在神子怀里啊。 铺天盖地的荒谬感,压得兰缪尔无法呼吸。 这三天,他像个木偶那样空洞地跟在魔王身后走走停停,此刻才终于被逼着清醒过来—— 他想起山崖上抵死相连的双手,冰湖里的拥抱和泅渡,从树上丢下来的果子,还有清晨的篝火映照出的两个古文字符。 电光石火间,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终于恢复了清明,然后涌上来的便是悲愤。 什么魔王。 神母啊,您莫非看不见吗,这明明只是个心无邪念的少年。 害死这样一个尚未作恶的生命,他做不到。哪怕违背圣训,也做不到! 兰缪尔深吸一口气,伸手覆在昏耀的伤处,又悚然顿住。 为什么施不出治疗术?那是他学会的第一个法术,这些年不知道救治过多少子民,绝不可能出错…… 兰缪尔如坠冰窟,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不,不对劲,如今流淌在自己血脉内的这股能量,好像不是他的法力……甚至,这根本……不是法力!! 他的法力怎么了?神母究竟赐给了他什么,临行前长老们给他喝的秘药又是什么!? 兰缪尔头晕目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肯定被骗了,却不知这个骗局究竟有多大。 “咳……” 魔王在他怀里微弱地挣扎了一下,唇角咳出一点血沫。 山林仿佛化作阴影向他的头顶压了下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 兰缪尔逼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将少年魔王背了起来,转身往来路走去! 忽然,一条冰冷的鳞尾缠上了他的小腿。 少年魔王伏在他肩上,凌乱的黑发遮住了脸,只有微弱的声音传来:“别……别回……头……” “不行,你现在太虚弱了,需要确保水源和食物,伤口也要处理。” 兰缪尔沉声说:“我不会找这些,但至少记得我们走过来的路。” 如果此时昏耀是清醒的,必然会诧异于“小傻子”竟能如此沉静且有条理地说话。可惜,现在的魔王已经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了。 “往前……”昏耀意识迷离,却在执著地喃喃,“……往前走……” 兰缪尔只当他烧得说瞎话。是,回头是可能遇到追兵,但现在眼看命都保不住了,还说什么? 兰缪尔抬腿就要返回。 但他小腿上的那条鳞尾猛地收紧。 兰缪尔咬了咬下唇,阴着嗓子说:“……是你说的,我在这里什么都不会,是个又蠢又弱的劣魔。带你往前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魔王已经不能回答,只固执地重复:“……往前走……” 兰缪尔感觉到自己腿上那条鳞尾的力道正在一点点松弛,直到最后垂落下去,尾尖晃了两下,再也不动了。 “魔王?” 背后的魔族少年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兰缪尔站在茫茫的地底山林里,忽然感到无边的孤寂。 他就这样沉默地站了一小会儿,转头看了看充满未知与威胁的前方,又看了看一切熟悉且令人安心的后路。 神子背着魔王,向前方走去。 …… 往前走,说得简单,却并不容易。 在兰缪尔前十五年的人生中,别说没有进过大山,连王城都没出过。神子所行的每一步路都会被提前清扫,铺好地毯,赤足踩上去也不会有半点硌痛。 现在没了魔王走在前面,别说觅食,他连石缝里的杂草根都不敢啃了,生怕一口咬下去就中毒倒地。 唯一的凭仗,就是他确实很强。 第一个遭殃的魔兽长得像狼,但比普通的狼大上两倍,有着金色的眼瞳和铁色的皮毛。 兰缪尔直到七年后才知道这东西叫死狼,王庭觐见的分食仪式上要生吃它的肝脏。 当时的少年神子不懂,只知道魔王昏迷的唯一好处就是他不必再掩饰自己的实力。 兰缪尔拔出短剑,一番缠斗之后,利落地斩杀了它。 黑狼倒地,很快断了气,血从被割开的喉咙里汩汩喷涌而出。 兰缪尔将昏迷不醒的魔王抱到狼尸旁边。 他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深吸一口气,俯身含了一口魔兽的血—— “咳咳…!!” 兰缪尔脸色惨白地捂着嘴,呛咳不止。他平常连口味稍重一点的食物都不吃,现在却要生饮兽血…… 他闭眼掐着掌心,忍着反胃又含了一口血,低头哺给怀里的魔族少年。 “唔……”昏耀喉间发出微弱的声音。他烧得神志不清,有气无力地往兰缪尔凉凉的颈间蹭。 兰缪尔以为昏耀也难以忍受这腥甜的兽血,摸着少年的脸颊轻轻说:“别动……没有水,只能给你喝这个。” 狼血从相贴的唇缝间流下来,滴答滴答地乱洒。 兰缪尔将魔王托着后脑抱紧,他深深低头,用自己的舌压着对方冰冷的舌,将腥甜的液体送进去。 金发散乱垂落,遮住了他们的面容。 兰缪尔这样重复几次,等到死狼的咽喉不再流出血液时,他的大半张脸都被染红了。 随后,他又学着昏耀的样子,用短剑剥开魔兽的外层毛皮,割下红白相间的肉块。 他先将体内的“法力”在掌心凝成黑色的火焰,再用枯枝点起火堆,勉强烤了烤。 熟没熟的也不好说,反正魔族连生肉都能吃,应该没问题吧? 兰缪尔将肉咬烂了喂给昏耀。 渐渐有魔兽循着味道找过来,兰缪尔知道不能久留,又背起昏耀离开了这里。 他靠头顶那轮结界的光芒辨认方位,在飞禽与走兽的觊觎下艰难地行进。 幸运的是,到了中午,他找到了干净的水源,于是又为魔王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 坏死的烂肉剔掉,用水冲洗,扯碎衣服的布料包扎。 渐渐地,前方的植被变得稀少了,光秃的山体裸露出来。虽然前行变得容易了一点,但是想要确保食水变得更加麻烦。 天色开始阴沉。 兰缪尔想到昏耀说过会下雨,于是留心寻找能够遮蔽的地方。 他背着魔王钻进一个小山洞,想了想,又出去搜罗了一些树枝进来。不到半个钟,果然大雨倾盆。 兰缪尔将树枝堆起来,用那种黑色的火焰点燃,冰冷的洞窟里稍微回暖了一些。 他将魔王抱在怀里,盯着外面的雨幕出神。 这已经是第五天。 他能停留在深渊的时间不多了。 忽然,怀里的魔族少年动了一下。 兰缪尔:“魔王?” 昏耀居然醒了,他缓缓睁开眼,朦胧地盯着面前粗糙的小火堆。 他嘶哑道:“你居然会取火……” 兰缪尔:“。” 对不起,其实不会啦。 “你感觉怎么样。”兰缪尔试图蒙混过关,他摸了一下昏耀的额头,还是烧得厉害,“要喝水吗?外面下雨了。” 昏耀没什么力气地闭眼点了点头。深渊里的雨水其实不该喝,有瘴气,但现在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他教小劣魔寻找合适的叶子,要那种干硬而宽大的。小家伙很听话地冒雨跑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浑身的鳞片都湿淋淋的,泛着惹人爱怜的光。 小劣魔将盛了水的叶片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面前,喂他喝水。 “你……” 昏耀心里五味杂陈,勉强伸手,拨开小劣魔湿透的金发,“你就准备……这么一直跟着我了?” 兰缪尔摇了摇头,心想:怎么能呢。 “给你起个名字吧。” 兰缪尔依然摇头:“叫我傻子就好。” 昏耀觉得好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笑了。疼痛灼烧着他的每一根骨头。 山洞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 不一会儿,昏耀又渐渐没有反应了。兰缪尔有点着急,索性还是像之前那样,自己含了水,口对口地喂给他。 火堆将两个小魔族的影子拧成一个,悄悄投在石壁上。 从下午到晚上,昏耀的情况反反复复,时而好转,时而恶化。 这个深夜,兰缪尔没敢合眼,他把魔王抱在怀里,习惯性地想向神母祈祷,却不知道该祈祷什么。 第六天的凌晨时分,昏耀醒来,这次他似乎好受了不少,甚至有点想继续前行的意思。 但外面的雨依然很大,衡量一番之后,饶是魔王也放弃了冒雨赶路的念头,决定在洞窟里再缓一天。 兰缪尔说:“我去附近找一点吃的。” “别去。下雨天,什么吃的都难找,说不准还会从山坡上滑下去。” 昏耀撑了一下地表,哑声道,“扶我一把。” “别乱动,你想要什么?” “扶我坐起来。” 兰缪尔将昏耀扶起来,让他轻轻靠在洞窟的石壁上。少年魔王缓了缓,慢慢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兰缪尔的眼眸一动。 是那支由他亲手射出的蜜金羽箭。 “离远点。”昏耀看了他一眼,“后退。再退……对。” 兰缪尔依言后退,右手悄然攥紧短剑的剑柄,很快又松开。 没关系,现在魔王虚弱成这样,哪怕取回魔息,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万一事态有变,大不了一剑刺下去。 “你哪儿也别去,就呆在这里。”昏耀用箭镞划开掌心,“我需要一点时间,如果追兵来了,就喊我。” 作者有话说: 神子.被迫野外求生ver
第50章 花 当浓郁的魔息涌入昏耀体内时,兰缪尔忽然理解了魔王此前的执意前行。 魔息也好,法力也罢,这些能量天生在血液里奔流,虽然可以通过修行令这份能量变得更加强大,却不能无中生有。 这也是神殿的长老们,不得不将射杀魔王的重任交给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的原因。 天赋这东西,比不过就是比不过。 气人,但没办法。 而兰缪尔那一箭射出去,不仅断了魔王的盘角,还掠夺了他的魔息。 可以说,昏耀的确几乎被废了。就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魔王在认命和搏命中选择了后者,并且在接下来的无数选择中,每一次选的都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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