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住宿,自然是分了两间房。两间房紧挨着,距离很短,不至于惊动缚仙索的禁制。缚仙索附着上人体之后变得透明,但段临仍能感受到它的冰冷触感,也能感觉到另一端牢牢牵系着的生命——几乎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识海的深处总窝着只小鸟,即使一句话也不说,也知道他在。 段临很久没有过这样的安心。即使这份安心自私、虚假、一厢情愿。 他无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株仙草。这仙草本没什么珍贵,但往往掩在大雪之下,找起来费些功夫。段临将仙草封好,写了张纸条,略过云洗不提,只说自己行程有变,归期不定。他手一松,纸条便化作飞鸟模样,载着仙草飞入夜色。 段临遇见云洗前独自在雪原上搜寻了六七日,如今也累了。他给灯续好油,正待和衣而睡,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打开了。 云洗臭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怎么了?” “……缚仙索。”云洗说,“我们在两个房间,它缠得紧,我不舒服。” 段临严肃起来:“你的意思是,见不到我,你会难受?” 缚仙索竟比他想的还要不自由? 云洗神色一下变得十分古怪,像是僵硬,又像是恼怒:“乱说什么!” 段临先是莫名,回想了一下,觉出不妥来。他似乎该软声认个错,但云洗反应这么大,叫他多少有些难受,哄人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些许,轻声问:“那怎么办?” “我过来。”云洗说完,抿抿唇,又加了句,“行不行?” 段临点点头,点完觉得过于冷淡了,显得不情愿,就又开口说了句好。 这房间不大,只有一张正经床榻,幸而还有张小榻,是给随从睡的。段临这些年凑合惯了,也不觉有什么难以接受。于是不等云洗吩咐,就自行走到小榻边,还用了个水系小法术把碰过的被褥洗净,自觉虽然比不上逍遥宗的众星捧月,也算是事事以他为先了。 可云洗的脸色好像更不好看了。 小塌上只有一张薄毯。段临将毯子铺好,正要睡下,云洗却叫了他的名字。 段临回头,云洗直直将被子朝他扔来:“拿着,我不需要。” 段临接住了,不知所措地站着。 云洗不耐烦道:“难道我还会冷吗?” “……是不需要,还是因为我……” “问那么多干什么?”云洗打断他,“给你就拿着。要睡快点睡。” 段临默默不语,良久才低低应了。 他想,云洗在逍遥宗养尊处优,想必什么都是独一份,断不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是他疏忽了。 云洗正要将烛火熄灭,忽听段临小心翼翼道:“可以不熄吗?” “你怕黑?” “……有一点。” “睡觉也怕?”云洗觉得奇怪,“什么时候的事?” 段临后悔多嘴了。他不愿多谈,含混了一句“之前”,就说:“算了,熄也可以,月光就很亮。” 他抗拒的态度太明显,云洗骄傲得很,自然不屑逼问。 灯没有熄,两人都不再言语。 段临许久没与人共寝,说不出的心浮气躁。他怕打扰云洗,并不敢乱动,连呼吸都维持得又轻又绵长,却一直没有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临听到云洗哼了一声,道:“我就说灯太亮。” 段临不意云洗这么久了还在纠结,他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只沉闷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 却见云洗屈指一弹,弹出一个暖黄色的小火球。那光柔和极了,明明不甚亮,四散的光芒却很均匀,像水波一样充盈在室内。 小球朝段临飞来,在半空中裂成数个小点,像无数个星星奔他而来。星星们亲昵地绕着段临转了一圈,又拔高,安静地释放光芒。 云洗又是一弹,油灯便灭了,暖黄色的火光转暗,幽幽的,但十分恒定。 像是在对段临说,睡吧。 段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陷入睡眠的。后半夜,他惯常觉得寒冷,半梦半醒间卷紧了被子,这普通的棉被却比他佩戴过的任何一块暖玉都要有效,让他觉得温暖。 于是他难得的没有惊醒,获得了一晚安眠。 * 是夜,青元山上,逍遥宗灯火通明。 逍遥宗掌门朱乾背着手,静静看着窗外云雾:“你确定是当初那个小子?” 朱鹤宁站在他身后,面容整肃,规规矩矩答:“是。” “缚仙索也落到了他身上?” 朱鹤宁:“是。” 朱乾淡淡道:“办事不利,一会自己去净门领罚。”而后顿了一顿,才问:“他还是水灵根么?” “我没有与他交手,但云洗试图与他结契,没有成功。” 朱乾颔首:“那便是了。”他微微沉吟,“不能结契,放他跟着也无妨。云洗的态度呢?” “云洗心怀芥蒂,对他不假辞色。对我则多有照拂,应该没有起疑。” “嘴上说两句好话,你就当真了?你要记着,无论如何,云洗没有跟你回来。” 朱鹤宁一怔:“掌门是说……”朱鹤宁迟疑片刻,打心底觉得荒唐,“苦等八年无果,还不够让那朱雀死心?” 朱乾沉默些许,摇了摇头。 “不用担心。不管云洗心里是怎么想的,朱雀骨在我们这里,只要他还想活着,迟早要回来。” 朱鹤宁:“那现在呢?难道就什么也不做,放任他们逍遥自在?” “我们不用出手。”朱乾按了按朱鹤宁的肩,“有人无法占有,又不愿放手,当然怨不得其他人愤愤不平。只需要把消息传出去,会有其他人让他知道怀璧其罪的滋味。” “那……如果缚仙索真的解不开,怎么办?” “谁说缚仙索解不开。”朱乾眼里浮现淡淡的笑意,“缚仙索把两方绑在一起,有一方不在了,另一边,自然就重获自由。”
第7章 章七 客栈3 == 次日。 段临醒时,晨光尚且熹微,半空中金黄火光盈盈不灭,竟是亮了一夜。 他呆呆地仰头看了一会,某个眨眼间,火光突然熄灭了,然后是云洗的声音:“醒了就起来。” 段临不适应地眯了眯眼,摸着小榻慢慢坐起。他看不清云洗是否坐在原位,凝神听了听,没听到动静,便问到:“昨晚是你帮我驱的寒么?” 段临半夜迷迷糊糊才觉得是被子的功劳,等清醒了,就不至于那么天真。他体寒是经年累月的旧疾,无关外物,盖多少被子也是枉然。 “嗯。”云洗简单地应了,“你冷得乱动,扰得我心神不宁。” 别的不提,段临知道自己睡觉断然不可能乱动。但转念一想,朱雀作为灵兽,或许感官分外敏锐,就是被他打扰到了也说不准。 “多谢。”段临想了想,又说,“抱歉。” 云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水系功法根本不适合你,勉强修炼的结果就是反受其害。整天湿湿冷冷的,睡也睡不安稳,难道好受么?” 段临很浅地笑了一下:“那也改不了了。” 云洗好不容易跟他好好说话,被他这样堵回来,顿时气闷,只冷冷摞下一句“随你便”。云洗本不愿再言语,奈何又想起什么,压着气自己跟自己斗争半晌,还是道:“过来。” 段临辨认了一会,循声走去。他要小心绕开凳子,走得便有些慢。这情景落在云洗眼里,像是好生不情不愿。 “磨蹭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段临不语,又走了两步,站定。 云洗皱起眉:“近些。” 段临拿不准距离,蹭了半步,正待再要往前挪一点时,手腕忽然被攥住,人被朝前拉去。段临不防云洗突然出手,被拉得踉跄,一下撞在云洗身上。 黑暗中,那个人先把他扶住了,等他站稳了自己退开,才缓缓收回手,嘴上说:“笨手笨脚。” 倒没有什么责备的语气。 段临正要问云洗为什么要叫自己过来,就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擦过额头,快得他还来不及躲,那只手就已经离开了。 段临等了等,见云洗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只得问:“这是做什么?” “帮你施层幻术,变变样貌。”云洗道,“还不是你修为太低,要是让你自己动手,肯定一眼就被人看穿了,只能我来。” “哦。”段临说完,过了会,还是不明所以,“所以是为什么?”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笨。一夜之间,这里多了许多修士,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晨光亮了起来,段临渐渐能看清一些东西。云洗说话时,一双凤眸极为灵动有神,胜过世间春色。 段临舍不得眨眼,呓语似的:“明明你才该遮一遮容貌。” “谁说我没有?我们昨天到这里,有人多看我一眼么?” “可我看到的一直都是……” 云洗顿了一顿,才说:“瞒着你做什么。白费我功夫。” 是么?段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向来是云洗说什么便是什么,也没有多想。 段临想到云洗跟着自己,除了要整日忍受他,还没有半分风光,落到连真容都不能示人的地步,大抵是最窝囊的一代朱雀了。 “干什么。”段临的下巴被轻轻捏住了,云洗垂眸看他,“又哭丧着脸。” “……云洗,你想不想解开缚仙索。” 下巴上那只手紧了一刹,松开了。 “你不是说解不开吗。” “我不知道。”段临也不确定,迟疑着,“当时……面对逍遥宗,你没有让我说下去。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我……真的是……”他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真心的。” 云洗一直不辨喜怒地看着他,忽而一勾唇:“就是为了这个不开心?” 段临不明就里,就见云洗停顿了一下,好像也在犹豫如何开口。 “我没有不信你。”云洗道,“你让我问他缚仙索的来历,既然会这样说,你自然是清楚的。既然问你就行,为什么要问别人。” 段临一怔:“你连逍遥宗的说法都不用听,就愿意直接信我么?” 云洗似是觉得这个说法十分别扭,想反驳又无从入手,半晌才轻叱一声,说我自会判断。 段临心中激荡,一时间恨不得把所有知道的通通说出来。他定了定神:“我确实知道缚仙索的来历。缚仙索原本一直在蓬莱老祖手上,三年前,蓬莱老祖亡故,逍遥宗派人取走了他大量的遗物,其中就包括缚仙索。蓬莱老祖,就是你化形时,我跟你说过的……” “你还是投了他的门下。”云洗说。 段临左手下意识环住右手手腕,拇指摩挲着手腕上的旧疤,轻呼出一口气:“算是吧。” 一时两人都不愿继续提及这一话题,过了一会,云洗语气平平地问:“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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