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谎。”段临抿紧唇,“缚仙索并非凡器,他怎么会任自己稀里糊涂地使用。” 朱鹤宁怒道:“你什么意思? 段临看也不看他,只对云洗说:“他是受逍遥宗指使……逍遥宗怎么会甘心放弃?他们一定早就留好了后手,想要用缚仙索强迫你。缚仙索纠缠的时候,朱鹤宁说是想帮你,其实是想借此束缚你、和你绑在一起……” 云洗面色冷淡,看不出想法。 “云洗,信我。”段临低低道,“他一直在想要靠近你——” “你也在靠近我。”云洗打断他,“你过来掺和,也是想和我绑在一起?” 段临张了张嘴,又徒劳地闭上。他没想到云洗会这样说。在云洗眼里,他段临是不是也只是一个两面三刀、心怀叵测的小人? “……我不是。”段临苍白道,“我是真心想帮你。” 云洗只是说,是么。 如果可以,段临真愿意挖出一颗真心,叫云洗看到他的赤诚。 可惜即使他这样干了,除了把场面弄得血腥肮脏,好像也没其他用处了。 段临放弃了自我剖白:“你这些都不信也好,缚仙索在逍遥宗手上,不是什么药师尸体。” “当着我的面信口开河,”朱鹤宁阴恻恻道,“阁下不怕祸从口出么?” 段临恍若未闻:“你问他拿到缚仙索的地点、药师的身份,你问了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够了。”云洗说。 于是段临只能沉默。 他脑海中倏然划过四个字——疏不间亲。生疏的人说一千道一万,只要听的人不愿相信,再苦口婆心,也不过是跳梁小丑。 段临直直站在那里,手臂上仍有缚仙索冰冷缠绕的触感,却忽觉身如飘萍。明明另一端牵系的就是云洗,段临却依旧觉得离他很远。隔了八年时光,隔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互不了解的际遇,太陌生了。 云洗转而对朱鹤宁道:“既然已经尘埃落定,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请回吧。” 朱鹤宁:“仙君心意已决?” 云洗微微颔首。 朱鹤宁一时没有说话,目光落到段临身上,像是在权衡什么。但朱鹤宁最终只是说:“掌门与仙君所说之事,逍遥宗已有眉目。我下山前,掌门曾说仙君与我宗缘分未尽,仙君若是回心转意了,我们随时恭候。” 言罢,领了一干子弟,浩浩汤汤地御风离开。 朱鹤宁走后,台上又剩段临和云洗两人。他们相对无言了半晌,云洗轻轻抓住段临的小臂,道,跟我走吧。 段临还未点头,身周就已景物变幻。云洗缩地成寸,带着他一路南下。 段临跟着云洗不声不响地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 云洗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累了,只道:“走就是了。” 段临满腹疑团,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也不明白为什么云洗不用真身。传闻朱雀被风云偏爱,一振翅便可行出千里,这样化着人形用法术行走,着实是费时费力。 但他只是略略问了一句,就被云洗堵了回来,当下只是低了头,不再开口。 他没看到云洗在这之后又看了他几眼,长眉微蹙,兀自纠结了一会,才仿佛不经意地解释道:“什么时候没有雪了,我们就停。” 言下之意,似乎要找一个温暖的地方。段临觉得意外,朱雀一族至阳至烈,凡俗的温度变化按理说对他们影响微乎其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偏好。 但这一句有将他视作同伴之意,段临颇为感激,忙对云洗笑了一笑。却见云洗好似怔了一下,注视着他嘴角笑意,有一会没说话,半晌才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乱笑什么。” 段临那一点笑意早就被云洗看得僵住了,闻言轻轻拍了两下双颊,应道:“不笑了。” 但这好像也没有讨得云洗欢心,话题一时又这样冷下来。 又默默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无雪之地。在高空尚不觉得,等踩到实地了,才觉此地比候城温暖数倍,叫人气血都活络了。 段临忍不住活动了动手脚,云洗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动完,才说:“暖了?” 段临下意识想弯唇,弯到一半收住了,规规矩矩地点头。 云洗唇角却翘起了个很小的弧度,一闪而过。他也骄矜地颔首:“身上湿湿冷冷的,摸着难受。还说是火灵根。” 段临却僵住了。他张了张口,尝试了几次,才说得出话。 他说,我不是火灵根了。
第5章 章五 客栈1 == 云洗一言不发,将段临手腕翻转,五指搭在他筋脉上,探他的灵力。 段临抿着唇,觉得自己像被老师抽查的差劲学生,自己知道功课学得一塌糊涂,不用等老师开口,已经羞愧得恨不得有个地洞让他钻进去。 “……水灵根?”云洗眼睫垂下,遮住了那双极黑的瞳孔,也一并掩盖了他身上的活气。有一瞬间,他看上去像个流离失所的幽魂。 “你是真的没有想过等我。” 他说得太轻,段临没有听清,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因此只是默默不语。 云洗极缓地吸了口气,再抬眸时,眼里的暖意与脆弱都消失了。 “为了什么?”云洗收回手,盯着段临的眼睛,冷声道,“不要自己原本的天赋,煞费苦心去修与体质相悖的灵根……要是真有什么建树也算了,练了那么多年,就练出个这么稀薄的灵气。段临,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 段临避开了云洗的视线。他用一种轻快得古怪的、像是在哄骗小孩的语调说:“仙君,我别无选择啊。” 说得太过轻易、太过含糊,连段临自己都觉敷衍。 云洗果然被激怒了:“你是哪里学来的散漫习气!你是不是就是用这副态度去修炼,才练得这么一塌糊涂?你连朱鹤宁的一合之敌都不是,还和他叫板,谁给你的勇气?” 段临只是沉默,半晌才笑了笑:“仙君,消消气。为了我生气,多不值得。” 云洗神色愈冷,忽然想到什么,眼里的怒气被冻住,掺杂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恐慌。 “你跟我说你有约了,他是不是……”他的声音狠戾,只在尾音处不自觉地发着抖,“是不是水系的灵兽……” 段临愣了一愣,想去抓云洗的手,却被云洗一把拂开了。 段临蜷起五指,自嘲地后退一步,才说:“不是。” “没有这个人。”段临说,“仙君,我骗你的。我没有和别人结过契,也没有约。我的血被排斥,可能是因为我去修了水系功法,也可能就是因为我不配吧。” “你那般情真意切,为了他连一眼也不愿意多看我,在我面前,也就用一个‘骗’字概括了吗?”云洗咬牙道,“反复无常,叫我怎么信你?” 段临哑然。他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给不出什么理由。谁能证明自己的真心是真心呢? 段临忽觉灰心,也觉疲惫,于是只是轻轻巧巧地说:“也可以不信。不碍事的。” 这大概不是个好回答。云洗再不理会他,大步向前。 段临可以用缚仙索把云洗扯回来,但他终究舍不得,因此只是落后两步,默不作声地跟着云洗。 云洗这一气,便从红日当空气到了皓月高悬。 不知是不是碍于缚仙索,怕段临跟丢,云洗没用什么缩地成寸的法术,就是闷头在前走。走到日落时分,云洗在前面没头没尾地问了句:“你辟谷没有。” “……没有。”猜到云洗又会生气,段临忙补救道,“但也不用经常吃,吃得也不多。” 云洗不回话,依着人流拐进一家客栈,才恶声恶气道:“要吃就吃。我不至于连这都要克扣你。” 那是一家凡俗客栈,店内并没什么修士,都是普通百姓在喝酒吃肉,漾着一屋红尘烟火气。 段临坐下了,踌躇着不知道该点什么。云洗等得不耐烦,指着旁边四五个大汉围着的一桌,对小二说和他们一样。 段临大惊,正想阻止,云洗却根本不理他,直接让小二走了,才扭脸说:“干什么。” “太多了,我吃不完……” “你以前不是最为垂涎这些鱼鱼肉肉的么?常跟我念叨,日后功成名就了,要见什么点什么,多到吃不完才好,怎么,连这也变了?” 段临没料到云洗连这种孩子话都记得。以前条件不好,段临饥肠辘辘之际见到其他人饱食终日,便忍不住泛着酸跟云洗说一些大话,与其说是发下宏愿,不如说是画饼充饥、聊作慰籍,连自己也没有当真的。 到了后来,长到了自立的年岁,知道那些吃食也没什么要紧的,但失去的东西太多,年少时的挣扎与不甘都被衬得很遥远,平素想不起来,就是想起来了,也再也无法感同身受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要哭吗?”云洗大为烦躁,“你以后自己点,我不管你,行了吧!” “没有、没有。”段临弯起唇角,但笑意未成,又觉酸涩,因此只是低声道,“云洗,我好高兴。” “那又为什么……你没钱?” 段临没想到云洗一副气焰嚣张的样子,居然是要自己来付钱。这一下感怀散了大半,变得啼笑皆非。 云洗见段临不语,以为自己猜中了:“我刚出来,还没有……算了,我去……” “等等,”段临拉住他,“店家经营不易,你不要用法术哄骗他。” “谁说我要骗人?” “你也不要去抢。” 云洗气得不轻:“去骗去抢,在你心里,我就这点能耐?你当我那么低贱么?我的一根尾羽,够你吃千百顿饭了!” 段临怔怔道:“你是说,要用你的羽毛换钱,供我挥霍吗?” “……只是给你一口饭吃,不要说得好像我愿意为你付出多少。” 段临充耳不闻:“如果我节衣缩食,可以直接把羽毛给我吗?” “你要来做什么?”云洗下意识问,说完才发觉这本身透露了某种信息,懊恼地顿了顿,“——当然不行。” 段临有些失望:“好吧。不给我,也不要给别人。我有银钱,够我们吃饭住店,不用你换。” 云洗那双昳丽的凤眸茫然了一刹,睁大了。 “你耍我?” 段临自然而然地哄道:“云洗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的。” 说完,两个人都静默了。 ——段临,你又去了哪里,都顾不上理我。 ——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的。 那是八年前,他们最后一次亲密的对话。 而云洗下一次再对他开口,说的就是: 段临,放过我吧。
第6章 章六 客栈2 == 云洗震开段临拉着他的手。他没有离席,却不吃东西,打定主意沉默。他不说话,段临也不开口,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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