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真价实的长清气质更为沉凝,是一种七情六欲不上脸的淡漠。见到两位访客,也不过淡淡一点头。长清视线扫过云洗眼角,又在段临锁骨“不渝锁”的位置微微一停,但一触即走,并不叫人反感。 段临骤然想起,他第一次见“长清”时,就觉得“长清”冷而纯粹,有一种被冰雪沥过的澄澈,还暗想过人家适合“栖于寒冰”……还真说中了。 现在想来,云洗捏的“长清”,只有在第一面是像的,一开口就完蛋。 段临客气地说久仰,本是寒暄,谁知长清道:“我也听过你。幸会。” 提过他的人除了云洗不作他想。然而长清管杀不管埋,没有半点多说的意思:“你们先进去坐。我喂完鱼就来。” 长清言罢回身,不需要回应,也不关心他们走没走。 走远了,段临才小声埋怨云洗:“你可真要命。把人家扮成那个样子。”人虽然还是一个模样,感觉却天差地别。 段临想了想又说:“你倒图省事,从姓名到长相都复刻了。但我们总归是要来三危山,我见了本尊,你还怎么瞒?” “一时情急。我也不认识几个人,总不能用朱鹤宁的脸。你提出了假设,我顺水推舟而已。”云洗不以为意,“大不了来了之后给你施个障眼法。” 段临皮笑肉不笑:“又骗啊。” 云洗闭上嘴巴,又选择性地聋了。 段临想起来,云洗那混蛋最开始在他那挑挑拣拣的说要拿东西拜访别人,他还暗自揣测过是不是要找人帮忙,结果假“长清”来了之后云洗没提灵丹的事,段临也就忘了。云洗这谎扯得漏洞百出,他自己一头扎进去,只看到“情敌”二字,属实是一叶障目,傻得可以。 段临问:“你究竟找长清做什么?” 云洗:“找他帮你看看。” “帮我?看什么?” “水系灵兽有调和疗愈之能,你说看什么。”云洗又说,“你身体那么差,又不修炼,风大点都能把你吹散架,我只能多操点心。” 段临站住了。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于是选择闭嘴,把云洗抱了个满怀。 云洗在他臂间僵成了一个木桩,嘴上还不忘嘲讽他:“你有没有见过世面?” 段临不理会。三危山上没有虫鸣,只有飞雪打着旋飘落的簌簌轻响。他在这样的寂静里一遍遍想,我好喜欢你。 我好喜欢你呀。 过了会,云洗干巴巴道:“哦,看来是没有了。” 也不知道是谁耳朵红了。 直到段临觉得再抱下去云洗要开口骂他了,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云洗对他好,他还占云洗便宜。唉,真是…… 真是太幸福了。 雪地里坐落着一座二层小楼。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到屋檐上,又悄无声息地洇开,没留下半点水渍。屋内虽没生火,气温却十分宜人。 段临看着摆设愣神:“这有点……空。” 自外观察,这座小楼雕梁画栋,有模有样;但屋内却分外素静,无楹联、无匾额、无书画屏条,只一张八仙桌并几把椅子空落落地放着,周围余处大块空地。 云洗瞥他一眼:“这是梧桐木搭的。” 段临顿时觉得“陋室”也不陋了,氲满了神木的芬芳,每一寸纹路都写满了青鸾的格调。 云洗:“有翼一族不喜拘束。青鸾真身栖于天地,这是待客用的。” 段临懂了,长清的待客之道就是“有得你坐就行了”。 正说着,云洗眼尖瞥见长清走过来的身影,让段临先坐,自己去找长清先说几句。段临自然没意见。 长清见到云洗独自出来,和他交换了个眼神,便也跟着往外。在长清开口前,云洗先布下了隔音咒。 长清视若无睹:“山下有人跟着你们,我挡了,没上来。” “我知道。逍遥宗的人。”云洗道,“逍遥宗在我刚出来的时候帮了一把,我不方便出手。多谢。” “逍遥宗帮你未必是好心。我是靠生灵之间的感应才知道你的位置,逍遥宗却到得比我还早,之后又提出帮你找溯魂器的材料,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洗摆摆手,示意他清楚,不必说了。他简单道:“承我先祖的情吧。” 长清听罢,微微颔首:“有可能。” 逍遥宗如此执着于朱雀,是有原因的。逍遥宗的开山祖师曾与一名朱雀签订契约,发誓终生供奉,世代感念。逍遥宗能盛极一时,成为天下第一宗,离不开那位朱雀的庇护。而“承情”,不单指道义上的感恩,而是一种单向的强制协议,违者必遭命数反噬。 那名朱雀后来身居一族族长,算到千年后仅存的后代命中有此一劫,提前订立“承情”庇护,也算正常。 长清又问:“你是真不打算去逍遥宗了?” 云洗“嗯”了一声,长清就说:“那你找到别的朱雀骨了?” “没有。只有族长的遗骨才可炼化,可哪来那么多朱雀族长?”云洗道,“举世遗存的,大概也就逍遥宗里的那一副。” 长清表情终于微变:“你不要朱雀骨、不炼溯魂器,等你禁术反噬了怎么办?你不要命了?” 云洗:“反正还有几十年。” “总会来的。” “那就来。”云洗突然笑起来,“你怎么和那家伙说一样的话,可别和他一样磨叽。” 长清道:“如果段临知道,一定也不赞成。” 云洗笑意渐敛,然而轻狂的笑意褪去,他神色中就显露出某种更坚定决然的东西。 他说:“又不是与山川同寿才叫活过。” 长清默然。过了会,长清问:“你强提修为,要承担这么大的代价,后悔吗?” 长清鲜少感慨,也绝不喋喋不休地劝诫,会这么问,是真的觉得遗憾。 云洗只说:“你没体会过无能为力的感觉,你不懂。”他声音忽然轻了,几乎像在喃喃自语,“眼睁睁看他挨打,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要费劲来安慰我。” 拳头打在肉里的闷响……段临散乱吃痛的呼吸……识海里一遍遍重复的“我没事”…… “我这辈子——宁可早夭,也绝不再经历一次身不由己。绝不。” “可你也不必急着出来。再过几年,恢复得好些,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或许。但我不敢赌。”云洗停了停,几不可闻道,“如果有千万分之一的几率……他没有丢下我,而是在等我去救他呢。我不敢让他等。” 他怕来不及。 长清久久沉默,云洗才突然醒过神,眨眨眼:“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千万别告诉他。” “我不会说。”长清保证,又道,“但我不明白,既然你认定他了,不渝为什么没有落成?” 云洗伸手按了按额头:“我就知道你看出来了……我本来就想提醒你别在他面前说漏嘴,结果多说了那么多。不渝太凶险了,我和他又相斥。我得回一趟朱雀谷,找到缓和的东西再说。” “可半成品?” “我吓一吓他……知道他愿意,就行了。”云洗摇摇头,自己也觉得可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变人形变久了,会不会有不正常的地方?” 长清:“你说说看。” “我也不确定,是最近才这样的。就是……我有时候会觉得段临身上很怪,会总想看他,但也看不出来有哪里不同……有时候还莫名其妙想碰他。但是碰了又很古怪,有时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有时又仿佛烧得慌……我怎么会烧得慌?自化形以来,我就没有怕过热。” 即便是云洗,也觉得这样的占有欲有些过了。 长清简单道:“别问我,问他。” 云洗就说:“唉,你也不懂。”
第36章 章三十六 溯魂3 ======= 一炷香后,云洗和长清才回到小楼。 长清不喜客套,直截了当地让段临把手给他,诊了片刻脉,下了八字诊言。 ——气血两亏,沉疴难愈。 段临不意外,云洗却不死心:“连你也没办法吗?” 长清道:“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伤得太狠,来得太晚,我回天乏术。”顿了顿,好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严重,又道,“短期无性命之虞,不必担心。只是以后阴雨天会难过些。” “眼睛呢?长清,你看看他的眼睛……” 长清说:“无能为力。” 云洗还想说话,段临在桌底下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云洗要把袖子扯开,段临干脆抓住他的手背,感受到云洗的手也是紧绷的。段临安静地覆住他的手,无声而坚决,直到云洗最终妥协地放松。段临唇角轻轻一抿,拇指飞快地摩挲过云洗的手腕,松开手。 长清全程视若无睹,等他们桌底官司打完了,才让段临继续把手腕给他,并叫段临运行功法一周天。 一周天完毕,长清脸上第一次出现迟疑的神色。他让段临再运行一周天。 这次,只到一半长清就收回手,迟疑之色已经消失了。在云洗等不及要问之前,长清说道:“没事。”长清将目光投向段临,等他问询,但段临只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并无疑问。 于是长清道:“我去配药。”便飘然而去。 午后。青鸾巨大的羽翼舒展,自高处俯冲而下,掠起的风震下雾一般的雪,被明亮的日光映得几乎透明。 云洗微仰着脸,静静看着。 他们之间距离急剧缩小,青鸾却去速不减,到了近地才轻盈地一旋,化作人形。 云洗问:“你今天查了两次……是怎么回事,没有合适的吗?” 云洗此来三危山有两个目的,一是替段临看看身体,二是替段临讨一门好些的功法,免得段临天天以“功法差劲”为由偷懒。云洗早在递拜帖的时候就把目的说明,长清倒不介意,只是提醒他“他练得越深,与你相斥越重。此后大路朝天,你们各走一边。你可想好了”。 云洗回他“无妨”,长清就说接触了才能确认哪门功法适合,让云洗把人领来。 只是现在看,这“接触”似乎不如云洗想的顺利。 谁知长清回答的不是“他不适合”,而是“他不需要”。 云洗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长清说:“他原本的功法,已经首屈一指了。” 云洗错愕道:“可他修为不高……” “他修为不高。那套功法也不适合他的体质,磨合得不好,于他筋脉有损。”长清道,“但那确实是‘缺月诀’。我的传承里也没有,所以我才一时没认出来。即使让我找,我也拿不出比‘缺月诀’更好的了。” 云洗:“可……会不会功法有问题?” “不关功法的事。”长清直白道,“是他花的功夫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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