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心想,从这个角度,我们还挺配的。不过没敢说出来。 云洗却半点没领会他玩笑的心情:“还有其他逆改灵根的人?” “蓬莱老祖的试验都失败了,那些人死得一点也不轻松——这样看,我的运气也还可以。” “天赋被毁,还落下病根,这就是你说的运气好吗。”云洗声音很低,“段临,你真是宽容。如果是这时候怨气袭来,我一定挣脱不了。我真恨他。” 段临一怔,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 在“我真恨他”四个字面前,安慰和玩笑似乎都太轻了。 过了一会,段临才试探地抬起手,连自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在空中僵了一下,才轻轻落到云洗肩上。 “你为什么不说。” “我觉得……没必要让你知道。” 云洗抓着段临的手用了力,把他拉近了一点,问他:“我是没必要的人吗。” 段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词穷片刻,近乎埋怨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云洗说,“我们分别太久了。” “……” 段临想自己的样子大抵是有点无措,因为云洗看了他一会,还是没有继续追根究底。 “不想说就算了。” ——事实上,段临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在他放松下来前,云洗已经切中肯綮地问:“你是怎么给蓬莱老祖下的毒。” 段临忍不住想,云洗还真的是一个疑点也不放过啊。段临犹豫了一刹,还是决定和盘托出。 虽然他觉得云洗已经猜到了。 “蓬莱老祖确实没有信任过我。我做不到给他下毒,我甚至没办法在连钰死后,还好好保存他偷出来的‘惊寒’。 “所以我只是像我们商量过的那样,服用了它。 “我的血挺珍贵的。蓬莱老祖一般只在给自己炼药的时候用它。我血里的‘惊寒’,就这样进到他体内。也算他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在地宫里,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反正花了挺久的……在我以为不会成功了的时候,他终于有血脉紊乱的迹象。 “之后的一切变得很简单。我杀了他,杀了那些早就不想活而又死不了的药人——不算蓬莱老祖,我一共杀了七十四个人。剩下十三个药人,来得还不久,还记挂着亲朋,记挂着外面的世界。他们想活,再痛苦也能忍。” 段临停住了。 云洗若有所感:“……没有如愿?” 段临轻轻吸了口气,不带任何感情地继续道:“其中十二个人马上离开了蓬莱岛。剩下一个药性发作得厉害,走不了,我也留下来照顾他。他觉得自己可以熬过去,他早就习惯了,而这次希望近在眼前。 “但不到一天时间,他就剧烈地衰弱下去。 “不是因为药性发作,而是因为心蛊。蓬莱老祖死了,母虫死了,所有药人,不管想不想活,都是要死的。他们从来没有选择权。 “两天之后,留下的这个药人死了。他早就被毒哑了,说不出话,只在我一间间牢房询问的时候,在我掌心上写‘要出去’。而后我们再没有过交流。他没有精力了。 “我有时候会想,那吝啬的两天时间,够不够让离开的人见到想见的人。” “不是你的错。”云洗说,“你已经尽力了。” 段临说我知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就不会把那些数字记得那么清楚了。” 七十四人,那不是一个凭着模糊印象能说出的数字。而段临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默数铭记,怀着怨气的亡灵有没有在深夜里入过他的梦,都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段临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们离得实在太近,对视时仿佛能从瞳孔里望进灵魂。 段临忽然感到不自在,想要移开视线,却突然被云洗拉得向前倾去。 他被拉进了一个……生疏的拥抱。主动抱他的人身体也是僵硬的,但依旧强横地揽着他,是一个保护的姿态。云洗灼热的气息呼在他耳侧,段临听到云洗在他耳边说: “……笨。” 然后这个拥抱就结束了。云洗很快地退开,仿佛这个拥抱的全部意义就是近距离地告诉段临他很笨。 段临觉得耳根发烫,很想摸摸耳朵。但是这样太奇怪了。 不就是个安慰式的拥抱。段临完全领会到云洗安慰的意思,他想要道谢,或者说些什么,但段临忽然发现云洗退得太开,而神色怔忪。 段临忽然明白了。云洗一时冲动想要安慰他,但是真正接触了,又发现这样超过了界限。 云洗作为一只在蛋里睡了几百年的鸟,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人类的拥抱是这么亲密,不该随便乱用的。 云洗确实没有想到,段临抱起来是这样的。段临身量颀长,但云洗揽住他的时候,却有一瞬间觉得他很“小”,也很脆弱,该好好安放在羽翼下,连阵风也不该让他吹。 段临身上总是裹着湿冷的水汽,好像他整个人也是冷的。可是真正贴近了,才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像雪山温泉蒸腾起的雾气,不过片刻就将与冰冷的空气混为一体,可在这一刻还余温尚存。 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收紧手,抓住这珍贵的温度。 段临抱起来怎么会是这样的?!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 云洗当机立断决定转移话题,情急之下难以思考,脱口道:“你疼不疼。” 段临:“。” 着实有点难懂了。 “我是说……蓬莱老祖取你血的时候,你疼不疼。” 段临微微停顿:“有一点。但是我已经是……比较不疼的了。” 他指的是和其他药人相比。 “我不想这样比。疼就是疼。其他人命运更悲惨,也不代表你的经历不值一提。”云洗的语气忽然又缓和下来,显得轻柔,“伤口是不是在右手上。” 段临有些诧异,但想来是之前云洗之前和他接触时摸到的,也不知道这样的疑问在心里藏了多久。 段临说是,云洗就说,让我看看。 段临抬手,云洗捋起他的衣袖,凝视着段临手腕上的伤疤。 云洗说:“你三年前杀了蓬莱老祖,逃了出去。” 段临应了。 云洗很轻地碰了一下段临腕口纵横交错的伤疤,视线又回到段临脸上。 “三年前的疤,你只能恢复成这样吗。”
第19章 章十九 蓬莱6 ===== 段临张了张口:“我的血确实……很有用。” 蓬莱老祖虽然没做过什么好事,在旁门左道上却很有几分阴毒的天赋。在发觉段临血脉的奇异之处后,蓬莱老祖做了许多试验,最终研究出以血为引的咒术,在瞬间可以爆发出极强的能量。 云洗忽然想起之前段临撑着一股纸糊似的灵气伪装高手,自己问过他,如果被发现怎么办。 段临的回答是,那就打。 他大概真的这样做过。以自身为柴薪,孤注一掷地点一把火。赌的是先灼伤敌人,还是先烧尽自己。 在那一次短暂的交战里,是云洗先替他挡掉了攻击,段临才得以近身,几下控制住对手。倘若云洗不在,拉近距离前的交锋大约全都要靠那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咒术了。 或许那才是段临惯用的“战术”。 “其实也算是……杀手锏吧。”段临说,“有总比没有好。” 云洗沉默下来。他心里又一次浮现一个念头。 在连个形体都没有、只能靠段临供给能量的时候,云洗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化形,让段临不用再受任何委屈。 段临八岁时,正正经经地拜过一个师父。那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进是好进,烂是真烂。 段临拜的师父只在一开始传授了些心法口诀——还比不上云洗没交心时给的,日后就只管使唤,不管教导。那门派师父指使弟子,弟子里又分层级,有靠山的指使没靠山的,来得早的指使来得晚的。段临初来乍到,人又好说话,成天干的都是脏的累的活。 不过段临还是没走。 “还是有时间修炼的……我少睡点就好。”段临困得头一点一点的,迷迷糊糊地跟云洗说,“也不用风餐露宿了,多安稳。” “他们根本看不出你的天赋!以你的资质,什么门派去不了,哪里用吃这样的苦!” 段临胡乱地嗯了两声。 “你去了大宗门,肯定是最出色也最受宠的弟子,什么天材地宝都优先给你,每天安安静静修炼,什么也不用操心,不好吗?” 段临连眼睛都闭上了,唇角微弯,也不知是天生的弧度,还是听了高兴。就算云洗还有一箩筐的话想说,见段临困成这样,也只能生生憋回肚子里。 过了一会,云洗都以为段临睡着了,才听到他回答:“不能去大的宗门。” 云洗:“什么?” “嗯……”段临含糊道,“你会被发现的。” 说完这句,段临彻底没声了,任云洗在一边着急地“喂!”“喂!”,一门心思地埋头大睡。 他睡得香了,留下云洗满腔心绪跟沸腾的水一样往外冒泡,又是烧心,又是窝心。 云洗没有跟段临交底,段临不知道他捡到的是世界上最后一只朱雀,只是知道云洗不一般,得避着人。年少的孩子心里没有那么多野心和计较,他只想要他的伙伴安安全全的。 但半年后,段临还是放弃了安身的一隅。那时有传言,段临进益非凡是有秘宝相助。云洗让他宽心,没有极高天赋的人发现不了朱雀的气息,不会有事的。但在发现东西被人翻找过之后,段临决定出走。 此后段临不再提拜师之事,直到云洗化形。 云洗受烈火煎熬至第二十四日,听到段临犹豫着说:“听说有人在招收火系弟子……他自号蓬莱老祖,好像还挺厉害的,我想去试试。” 云洗压下回忆,同时压下了那个念头。 太愚蠢了。他想。 云洗松开段临的手,强迫自己冷静。过去是一团乱麻、一笔烂账,他现在心神不定,不适合做任何决定,倒不如先想想怎么解决段临身体的问题。 “我再找找蓬莱老祖的记录。”云洗说。 云洗花了一天时间,把蓬莱老祖的记载囫囵翻了大概。里面有不少关于应用的研究,关于逆改灵根机理的内容却寥寥无几,而且无一例外,记录的都是失败案例。也不知是真正有用的记载遗失了,还是蓬莱老祖成功了就没做记录。 云洗掩上最后一本书卷,比一无所获没好多少。段临早就收拾好要带的东西,在一旁等候多时。云洗肉眼可见的心烦,段临倒很心宽:“反正我们来也是为了缚仙索,这个能解决就好。” 好,云洗更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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