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纯粹的觉得冷。 那种没来由的冰冷,一点点侵入骨髓,他辨不清这是什么冷,没有寒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意无孔不入,这叫他回想起以往冬日炭用完后,只能靠几件旧袄过冬的时日。被招揽后生活改善不少,程浩生已许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寒冷,一时难以适应。 奇怪…… 明明考官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冷? 程浩生不敢发出动静,他甚至有些害怕场上响起的那股古怪的摩擦声,听上去简直像是厉鬼在磨牙似的。他小幅度地往自己手上哈了口气,又放在蜡烛上试图烤火。 好冷啊。 号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张程浩生有些面熟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哎,你……”程浩生惊讶地站起。他记得这人排队时站他前面,他俩还交谈了两句。 但这人是怎么出来的?难道可以离开号房吗? 还没等他想明白,问题也未问出口,眼前人便有些古怪地笑了笑,一只有些枯瘦的手伸来,覆盖上他的脸。 轻微的“咔嚓”一声,并不引人注意。 意识重归黑暗。 另一边,容楚岚端坐号房内,眉心微颦。 她也听见了一阵阵磨簪子的声响,不同于其他人以为是鬼魂作怪,容楚岚反而觉得,那似乎是谁在提醒什么。 若说最初死去的那人发出了声响,可其他人的死,又是因为什么? 要赌一赌吗? 容楚岚卸下腰间携带的荷包,从荷包中取出一枚光泽圆润的珍珠,她不敢探出头去,便紧贴着窗口小心地往左右两边看。 过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前排号房壁近在咫尺,老旧、破败不堪,陈腐木材酸臭味混杂着浓郁血腥气,一探头便能被臭气熏回去。 这一排号房中,考生们似乎是商量好了般,相隔一间进入一人,号房间隔一位亮起。 青袍身影没有出现,若没有猜错,它应当走完了一圈,又回到第一排了。 容楚岚深吸一口气,手背紧绷。 白白等死,不如拼死一搏。 以往死劫中总结出的经验告诉她,什么也不做只有死路一条,拼一拼,还能有活路。 她用力将珍珠掷出,狠狠地砸在斜前方号房背面。 “咚!” “啪嗒啪嗒啪嗒……” 珍珠砸在容楚岚所在位右前方第三位发出响亮的一声后,顺势弹回,在狭窄两排号房间弹动,落地后骨碌碌滚远。 容楚岚在赌。 对不慎被牵涉进的无辜之人,容楚岚虽觉愧疚,却并不以此改变行为。当碰见必须以其他人死才能让她活下来的情况时,她从不会犹豫。 珍珠砸出后,容楚岚整个人犹如绷紧的弓弦,腕间弹出一把精致小刀,横在颈前,死死地盯着门口。 她见识过厉鬼折磨人的手段,剥皮拆骨犹未止,如果真有厉鬼,她宁可立刻自尽。 珍珠弹响的那一刻,考场其余人皆再次一惊。 怎的又有动静? 这回是人是鬼? 程巍目光顿住了。 他时刻注意着眼前窗口,自然看到那颗从不远处小窗口中抛掷出来的珍珠。 不是鬼,是人,还是个女子。 她为何掷出珍珠发出动静?是知道了什么,所以特地试探? 她会死吗? 程巍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紧盯着看,心跳得更快。 如果……如果发出声音不会惹来恶鬼,那衡哥儿的死,又是因为什么? 不止是他俩,其余人多少感知到了,方才地板摩擦声响,后来的珍珠弹动,似乎都非鬼所为。 有些人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些人仍旧无知无觉。 方映荷就坐在离容楚岚间隔一屋的号房内,她向来跟随在自己姐姐身边,同她前排的姐姐位于同一列。珍珠正巧掷在方映月所在号房背面,反弹时又砸在她门上。 连着两声响! 怎会有这样恶毒心肠的人? 方映荷气得面色涨红,她盘算着珍珠投出的方向,确定下方位,目光凶狠。 等会儿……等会儿要是有鬼来捉她,她宁愿同归于尽,也要把那个夯货一并带走。 姜遗光正赶在考官到来前不断书写,听得弹动响,心下了然。 还好,有人察觉到了不对劲。 最后一笔写完后,姜遗光再度确认没什么错漏,才将柔软纸张折好,静静等待。 熟悉的、刺骨的寒冷一点点侵袭。 那是身着青色官服的考官正往这头来。 姜遗光不知道鬼与人有何不同,能否和人一般思考,又为何人死后便拥有了常人无法拥有难以招架的力量。 但他从过往十六年的经历中深深明白一个道理—— 人不可与鬼斗。 和尚也好道士也好,乃至各类神婆、民间大仙等,任何人都无法和它们抗衡,一旦被鬼这种东西盯上,无论怎么抵抗,逃到何处,结局都只有一个。 死。 待那只青白消瘦的手掌重新伸入窗口后,姜遗光盯住恶鬼仍绣着白鹇的衣袖,慢慢的,将那纸文书递了过去。 那只枯瘦惨白的手动了动,接住了。 两指夹住纸张,一点点、动作僵硬地把手掌往回收。 直到它将手完全收回,姜遗光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无人知晓,考场上,又有一盏灯被熄灭。 紧接着,那间号房中,走出一个和原身长着一模一样面庞的“人”,活动一下后,步伐怪异地向下一间号房走去。 无声的杀戮早就开始,一个接一个。 直到……所有人全都死去,这一场特殊的考试才会停止。 至于本次考试的内容,不过才刚刚被活人察觉。
第9章 姜遗光还是慢了一步。 他从未听闻过山海镜一事,也不如其他人那般被近卫召集,详细了解过以往死劫破解之法。 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拾起一面镜子,便离奇地来到了一个诡异的地方。也正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才比其他人多花了些功夫摸清真相。 无人知晓,在考官向前移动时,又有一间号房的灯光熄灭了。 白蜡烛火在姜遗光眼中跳动,一点点变短。少年注视着,心里盘算考官到达第一个活人的时间,并不断回忆着,排在自己前方的人进入了哪一排。 前两排号房里只有他一个活人,第三排有一个女子,那个女子生死不明。考官到达第四排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内,活下来那几人能否看明白,其他人又是否会被吃,他无法控制。 考官离开后,姜遗光坐在窗边,注视着身侧亮起的灯光。 发出声音,不会被杀死,但能否说话这点在确认前,姜遗光不会轻易开口。 至于这间号房……还不到他离开的时候。 …… 寒冷再度侵袭而来,这一回,程巍并不恐惧,谨慎地后退两步后,任由考官从窗口伸进手来。 他仍旧以为考官是为了收卷或是其他一类,心下微叹,他连这场考试是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给答卷?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考官好像不是来收卷的。 惨白枯瘦的手中,多了一张纸。 那张纸折叠成两半,看材质,和他桌面上的纸张一模一样,背面透出些墨印,不知写了什么。 程巍顿时犹豫不决。 要不要接? 这张纸看上去是同行之人写的,可是……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同为入镜者,大多数情况下可以合作,但生死关头,以他人性命探路之人从来不少。程巍第一回入镜便遇上过,那次死里逃生后,他也心硬起来,再不手软。 这考官分明就是厉鬼,谁知道会不会是厉鬼伪装同行人设下的圈套? 不接,他暂时不会有事。 接了,他很有可能会落入陷阱。 程巍这么想着,任由考官停留片刻,缓缓把手收回。 他又有些后悔,贴着窗边窥视。 自己临近的号房没有亮灯,考官径直走过。 隔了一间的号房,考官停留下来,半晌,收回手,信件仍在。 看来,那人也觉得有蹊跷。 直到,考官来到了最边缘的那间号房,程巍还记得,正是那间号房的主人掷出了珍珠。 应当是个聪慧又大胆的女子,她会如何做? 不光是他,方映荷同样紧贴着窗口往外窥探,他俩距离不算太远,彼此对视一眼,在黑暗中都默契地没有说话,相视一笑,算作打招呼。 程巍以口型问:“那是谁?” 方映荷摇头:“不清楚。” 二人同样看去,等待片刻后,考官收回手,他手上的信件仍在。 她也没动吗? 不,不对!它手上的信件被人动过了! 原本那张白纸只折了一半,对半夹在考官指间,现在同一张的白纸折叠了两次。要么,是里面的人看过后多折叠一重以示意,要么,她新写了封回信。 程巍狠狠拧起眉,心跳得更快。 他从不会小瞧女人,那个掷出珍珠的女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接下信件。 那封信或许不是陷阱,而是一些很重要的事。 他刚才应该接过的。 此刻,匆匆略读完并写下回信送出的容楚岚往后一靠,向来注重礼仪的她此刻毫不在意地靠在墙壁瘫坐着,盯住座位下地砖构成的十字交叉线,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更甚。 她完全相信了写信人的猜测,如果不是这样,也再没有其他更加合乎逻辑的解释。 原来如此……一切怪异的地方都能说得通了。 幸好,幸好她选择了这个位置,才能免于第一重杀戮。 最初被杀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因为发出了声响,而是因为他们坐错了位置! 可谁又能想得到呢?科举科举,看似没有考题的考试,大家都在猜测考题才是生路,谁会知道这根本不是科举?考的根本不是四书五经? 这分明是一盘象棋! 以考生为棋子,三十二位考生,三十二枚棋子。以号房为棋位,脚下院落为棋盘,一排九个号房,共九排,中间相隔一条过道,对应楚河汉界。黑红双方对垒,直至一方败落,才算结局。 最初考官让他们入座自己挑选座位,那便是棋局的开始。这是他们唯一能够自主选择的机会,坐在棋子应有的位置上,成为棋子。 坐错的人,自然会被清理干净。所以衡哥儿才会死。 又是为了迷惑他们,这群恶鬼让地面被血色渗透,看不清底下交错的格子线。 清理后,活人棋子不够,这盘棋无法开始,又该如何? 答案只有一个—— 以鬼相替。 棋子铺满,而后,棋局开始。 姜遗光的猜测是正确的,号房向单面开窗,让他们只能看清同排棋子。但这盘棋并非全无活路,例如厉鬼来袭前,他们会感受到惊人的寒意,可以根据寒意的方向来辨别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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