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和席羡青初次见面以来,祝鸣对席羡青的称呼无外乎就那么两种:礼貌客气的“席先生”,又或者是略带揶揄的“小席先生”。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唤席羡青的全名,利落而脆生生的三个字,叶鹭怔了一下,席羡青原本静默地伫立在门口,闻言也看了过来。 祝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着轮椅,率先向餐厅僻静的一角移动。 席羡青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开口道:“如果你有其他想要加的条款,可以直接和叶姨沟通。” “叶姨的双商和处事方式确实让人非常舒服。”祝鸣说,“如果咱们俩第一次相亲见面时有她陪同,说不定当时我就会答应你提出的协议。” “但是,”他抬起眸,望着席羡青的双眼,轻笑了一下,“马上要和我结婚的人是你,我要医治的人也是你,不是吗?” 席羡青的身子无声一顿。 “哪怕是虚假的表面婚姻,我们未来也注定要生活在一起,有的时候,别人是无法插手我们的生活的。” 祝鸣操纵着轮椅在窗边停下:“所以现在,我也想在没有别人帮你润色的情况,听听你的心里话。” “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他弯了弯眼睛。 席羡青的喉结动了一下。 “三个问题。”良久后他开口道。 “请说。” “第一,这段婚姻需要维持多久?” 预料之中的问题,毕竟两人是协议结婚,自然不可能持续一辈子。 祝鸣答道:“一年,我只需要在现在给我小姨一个交代。” 他只是想让如今的自己变成“已婚”的状态,使祝盈盈能放下心来,没有负担地过上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到时候协议到期,祝鸣只需要说两人因为区域差异始终磨合不来,祝盈盈倒也不会真逼着他和处不来的人厮守一生。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个答案从谁的角度看都没有毛病,席羡青点了点头。 “第二,虽然七区的专家亲口说过,目前领域内最擅长治疗精神体疑难杂症的人是你,叶姨也调查过你过往的履历,说是非常优秀。” 席羡青下颌微扬:“但我只想知道,你究竟能不能治好我的病?” 祝鸣回答得很直接:“可以治好,只不过一个月内治好是治好,一年内治好也是治好,我只能给你一个结果,但无法在时间上给出准确的承诺。” 席羡青顿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我没有时间和你耗得太久……你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治好?” 祝鸣坦荡:“不知道啊。” 席羡青难以置信:“可我刚才……不是都已经给你看了吗?” 祝鸣:“看是看到了,但我也没遇到过你这种症状。一般来说,鸟类精神体都可以由主人自主操纵羽翼运动的,像你这种情况,是大脑和精神体之间连接的某根线断了,有点棘手。” “……那你打算怎么治?” “嗯,研制一些药,在你身上试一试,有作用的话就拿来给你治,没有作用的话,那我就继续研究呗。” 他这漫不经心的语气简直是火上浇油,席羡青语气中夹杂着隐忍的怒气:“就这么简单?” 祝鸣叹息:“我这是简化版本的,为了你能听懂呀。” “不简化的版本是什么?” “你确定要听?” “确定。” 席羡青听到祝鸣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首先,孔雀精神体很罕见,先天性无法开屏的孔雀,更是当前临床上没有的症状,所以我会从最为基础的几点排除起。” 他有条有理地叙述道:“首先,做一个脑部CT,排除肿瘤影响精神体发育的可能性,其次进行部分组织的活检和神经细胞的培养,在DNA、mRNA和蛋白水平依次进行筛查,针对不同的靶点研制并测试出合适的药物,依次进行实验,” 席羡青:“……” “不过以我对七区那些老头子们的了解,他们已经对你进行了肿瘤的筛查。” 见席羡青没有说话,祝鸣知道自己猜中了:“那么我们可以直接从几个较为可疑的靶点测起,研制出一些神经通路的激活剂和抑制剂,依次进行实验。” “当然,这仅仅是病理层面上的研究。”他严谨地进行了补充,“我们也需要排除心理状态影响精神体形态的可能,所以我会给你做一些测试,也会对你进行长期的观察,任务还是蛮重的,当然准确来说是我要干的活比较多——” 席羡青:“……够了,我明白了。” 祝鸣笑眯眯地注视着他,也不拆穿:“患者偶尔会对医生的决策感到疑惑,这很正常,我很高兴你可以在今天就问出来。” “那么,你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呀?”他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温声问道。 前两个问题已经足够犀利,却没想到最后这个问题,憋的时间比前几个还要久。 祝鸣等到眼皮子有点发酸,才听到席羡青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伴侣?” 他的声音实在不大,祝鸣怀疑自己没听清,将头伸近了一些:“什么?” 席羡青的胸膛起伏了一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你不是说,结婚是为了和你一起骗过你的小姨,那你想让我怎么去演?我具体又该……怎么去做?” “好问题。”祝鸣思索片刻,“实话实说,我自己也还没想好。” 席羡青沉默。 “我打算说,咱们第一次相亲的时候就一见钟情。”祝鸣商量道,“后面一直有着联系,私下约会过几次……具体到时候怎么说,我会再和你沟通。” 也不知道是窗外的风景太过好看,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席羡青视线始终没有转向祝鸣的脸,只是非常冷酷地给出两个字:“……可以。” “我也有一个小小的问题。”祝鸣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呢?” “什么?” “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我们见第一面的时候,你便直接向我提出了用治病来换婚姻的交易。” 祝鸣的声线放得温柔而暧昧:“从我的角度来看,这就像是一场及时雨一般,来得可谓是又巧又好,很难不去答应。” “但为什么,偏偏是婚姻呢?” 祝鸣望着席羡青的脸:“我知道,我在直播的时候从不掩饰自己在相亲的事情,所以你在调查我时,可能觉得这是让我答应治疗你的最佳诱饵。” “但从你的角度来看,这在逻辑上依旧并不通顺。” 祝鸣若有所思:“如果我只是想求一位医生为我治病,我会先提出各种物质上的酬劳,为什么要加上一段将自己的人生捆绑起来的婚姻呢?” 七区人聪明虽是尽人皆知的事,但席羡青没有想到,祝鸣会敏锐到这样的地步。 他回望着祝鸣的脸,须臾后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祝鸣:“你暗恋我很久了?” 席羡青:“……?” “开玩笑的。”祝鸣摆了摆手,“我想出的答案是,一旦疗程开始,我需要为你贴身治疗,来往会无法避免地变多,共同出入的场合也会增加,一个七区人突然频繁地出现在你身边,自然会被别人议论。” “我猜,相比于伴侣的身份,你更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医生。又或者说,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精神体出了问题。” “也就是说,你需要将病情保密,不仅仅是对外界,甚至到了连至亲之人都需要隐瞒的程度。” 祝鸣有些惊奇地望向席羡青的脸:“连你的家人都不知道你的病,对吗?” 席羡青没有说话。 祝鸣望着眼前的青年——姿态始终倨傲,衣着永远光鲜,就像他那美丽优雅的精神体一样,肉眼看来,近乎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 但又好像是为了不让人看穿自己,于是选择用盔甲般的傲慢笼罩住自己,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被窥探到心底最深层的秘密。 “你的家庭组成是什么样的?”良久后,他听到席羡青问。 “我妈死了,我没有爸。” 祝鸣坦荡答道:“所以只有我和我小姨两个人。” 席羡青点了点头:“现在的席家,有代表人继承权的人一共有二十一个。” 祝鸣:“……多少?” 席羡青的神情倒是很平静:“不说能像普通家人一样做到扶持理解,光是让他们不去反目设计彼此,就已经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了。” “毕竟所有姓席的人从出生那一天起,就有且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他说:“那就是等我的爷爷席建峰死,然后坐上六区代表人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小席的家里群鸟乱斗!
第8章 戒指 祝鸣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暗。 他刚摇着轮椅进了门,沙发上看电视的祝盈盈就“唰”地一下转过了头。 她卧在沙发顶的兔子精神体也十分同频地跟着扭过了脑袋,一人一兔,目光炯炯地盯着祝鸣的脸看。 祝鸣:“……没午睡吗?” “不太困,门口有你的快递记得拿。” 祝盈盈对着祝鸣从人到轮椅上下扫视了一圈,重新将目光放回了电视剧上,语气是若无其事的:“今天不直播吗?很少看你白天出门这么久。” “这两天放假不播,和几个朋友出去散了散心,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多出去走走吗?” 祝盈盈“嗯”了一声。 几秒钟后,她状似无意地问起:“话说,是你的哪几个朋友啊,我认识吗?” 上钩了。 祝鸣做出一副回想的样子:“就是周粥,还有之前酒会上帮过我忙的一个朋友。” 祝盈盈“哦”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电视机,随意道:“是我生日时候,抱着你去休息室的那个?” “嗯,是他。”祝鸣操纵着轮椅到沙发旁,拆起快递,“人还挺好的。” 祝盈盈没怎么动,但祝鸣的余光瞥到,她的兔子精神体的耳朵“咻”地一下立了起来。 偏偏祝盈盈脸上还是硬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哦,没记错的话,是六区代表人家的小孙子?欸不过我怎么记得,我给你安排的六区那场相亲就是……” “是,人家六区的人比较讲礼仪。” 祝鸣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撰写起了剧本,“那天其实他的姐姐有事没来,他过来陪了个不是,我们聊了两句,蛮投缘的。” 电视机明明灭灭的光影打在祝盈盈的侧脸上:“这么听,你们俩还挺熟的啊?” 祝鸣:“嗯,不过他今天……算了,先不说了,累了一天,我歇会儿去。” 祝鸣打了个哈欠,抱着快递,一副要摇着轮椅回卧室休息的样子。 果不其然,祝鸣这话说完,祝盈盈再也演不下去,急得直接从沙发上连人带兔地蹦了起来:“不是,你小子给我把话说完,你们俩今天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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