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子烈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不少,问:「那么连先生有无跟你提起为何要去苏门?」 祝映台也觉得这事很蹊跷,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连斐已经丧失人道能力,去娼门显然有些奇怪,不过也不能排除他有些特殊癖好的可能。古时候的太监,逛青楼娶妻的不在少数,只不过连斐却是吕子烈口中端正正派的人物,多少有些形象不符。 「梁杉柏」说:「连大人生前虽未提过原因,但他那次去苏门似是有目的而去,并非为了寻欢作乐。」 「什么目的?」 「梁杉柏」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又如何确认呢?」 「凭感觉。」 吕子烈皱眉:「光凭感觉可不行。」 「但这感觉由来有因。」「梁杉柏」道,「我们常人寻欢作乐往往多恨春宵苦短,能早不会迟,而当日连大人着小人赶车出发前往‘苏门’已是亥正时分以后,显然不合常理,此其一。其二,连大人当晚去时面色十分不好,看起来并不像是专程为了享那软玉温香而去,反而像是有什么事要与人商量。其三……」梁杉柏迟疑了一下,方才低声道,「公子应当也知道,外界都说连夫人的性子较为刚烈,连大人不太可能有专程出门寻欢的兴致。」这却是含蓄地说连斐的夫人善妒了。 「当晚连斐出门,连夫人不知情吗?」祝映台问。 「是的,因为连大人是和夫人分房睡的,大人睡在书房之内。」 祝映台疑惑:「一直都是如此吗?他们夫妇关系不好?」 「梁杉柏」摇头:「连大人夫妻感情很好,这是坊间邻里都知道的事。只不过今年年初的时候,连大人意外受了伤,所以才搬入书房静养了好一阵子,结果前一阵子,又刚巧碰到夫人感了风寒,两人因此分房而居至今。」 「他们的孩子呢?是跟着谁住的?」 「回恩公的话,连大人夫妇成亲至今二十载,未育有子女。」 祝映台皱了皱眉,又问:「就算夫妻分房,连大人住在书房之时身边也该留个侍女伺候吧,难道她也不知情?」 「回恩公的话,连大人身旁确实有一个伺候的贴身侍女,名叫桃儿。往常这书房院子里住的便是我们三人,但是初七当夜桃儿姐姐好像不在院中,可能是因为连大人想要瞒着夫人出门,是以支走了桃儿姐姐的缘故,案发后,至今无人见过桃儿姐姐,不知她是生是死,去了何方。」 「说说你发现连先生尸体的经过吧。」吕子烈又换了话题。 「梁杉柏」脸上顿时露出了凝重神色:「小人初七夜亥正时分送连大人去苏门,走的是连府后门的细街,一路没有被人看到。」 「细街是?」 吕子烈代为回答:「一条小路,也是两栋宅子间的夹道,对面是另一位下大夫董斯家的后院围墙,那里平时没什么人经过,若要掩人耳目是最合适不过。」 「梁杉柏」继续:「骈车行了约莫三刻左右到达苏门,连大人被人引进门去,我就在侧门一间小花厅内休息,须臾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待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连府的书院之中,鼻中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再看时便发现连大人就倒在书房门口,一半身子在里面,一半身子在外面,看样子像是想要逃进屋子去,但却被人从后头追上终于是杀害了。地上有许多血迹,连大人胸口开了个窟窿,已经死了多时。」 「多时是多久?」 「当时连大人尸首已变凉,不再出血,尸体低位开始出现尸斑,证明至少应该死了一个时辰。」「梁杉柏」再次表现出了他对尸体的熟稔,「我那时并不知道府里其他人也已经死了,试着喊了几声没人回答,又看到连大人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便动手检查。当时连大人口中含着碎玉,身上沾有香气,初步看来除了胸口的伤痕只有下体的伤痕,但一个是死后伤,一个是旧伤,与死亡都没有直接关系,我正要进一步检查,没想到就被官府的人给抓了。」 「连先生早晨没去宫里应卯,主公便派了人来查看,结果发现连府大门虚掩,里头死了护院,所以才急急喊了官差来,当时差不多是卯正过半。」吕子烈补充。 「再后来的事,两位大人应该都已知道了。差爷们去找了那女闾,但不知怎么扑了个空,再后来就是对我审讯处刑,直到被这位恩公救下。」「梁杉柏」感激地看向祝映台。 几人静默了片刻,吕子烈直起身来说:「我今日刚到临淄,按规矩是要去宫里拜见主公,顺便也说一下连先生这事,或许可以顺手拉这位兄弟一把。祝先生,」他郑重其事地对「祝映台」说,「吕某虽是与你初次见面却对先生十分佩服,如果先生不介意,吕某想请二位暂时在我府里歇着,等我回来,我们再就案情从长计议,先生意下如何?」 祝映台早知道吕子烈会说到这里,当时劫法场中途吕子烈主动示好便已经让他有些警觉。王公贵族内部斗争向来激烈,通常能避让还是避让的好,但是现在「梁杉柏」一心想要查清案子,他又记挂着还要找到燃阴宫和自己的前世,搞清楚他与「梁杉柏」的前缘,这必须得要一定的财力支撑,吕子烈又是个合适的对象……权衡了一把,祝映台干脆趁机提出要求。 「要我替你查这件事和留下来,这都没问题,但我有两个条件。」祝映台说,「第一,我要你保他在外头性命无忧,来去自如,且能参与查办此案,第二,今后我也许会请你帮我打探些消息,不过你大可放心,我要打探的事是私事,与国于朝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也不会是害人之事。只要你答应我这两个条件,我便留下来做你的帮手。」 吕子烈稍稍思考了一下,随后脸上浮现出一个状似为难实则愉快的表情:「祝先生,你这不是为难吕某么,你也知道国氏、连家都是朝官,我要留这位兄弟性命已是不易,更别提……」 「将来……」祝映台补充,「将来你要是有事相商,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办到!」 「梁杉柏」震惊地看向祝映台,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要对自己那么好。 吕子烈见好就收,立即道:「好,那就一言为定。」 吕子烈出门不久,「梁杉柏」和祝映台便被人领去暂住的客房,在客房门口,「梁杉柏」第一次壮着胆子跟自己的救命恩人道谢。他嗫嚅了半天,最后只结结巴巴地说出「救命大恩难以言谢」便向着祝映台跪拜下去,想要磕头。祝映台赶紧将他拦了下来。 「不用行这么大礼!」难得祝映台面上有些狼狈,他还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梁杉柏」这么叩谢,简直大惊失色。 「祝恩公……」 「叫我名字就好,刚刚已经说过了,我叫祝映台,巫祝之祝,日阴为映,楼台的台。」 「祝……」「梁杉柏」憋了半天,总觉得连名带姓叫他的恩人哪里有些怪异,最后不知怎么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喊道,「映台!」 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美丽恩公的脸上闪过一个极其惊慌的表情,在那惊慌之下,还夹带着不知是悲伤又或高兴的复杂情绪。 「好,你就喊我映台吧。」过了好久,祝映台才轻声回答,声音里有着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映台,我与你过去是否在哪儿见过?」「梁杉柏」好奇地问道。 祝映台的双眼一刹那明亮得如同跳出灿烂的火花:「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 「啊?」「梁杉柏」被祝映台的态度弄得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没有,我想只有你我是旧识,你才会甘冒那么大的风险来救我,我们……我们以前真的认识吗?」 祝映台自嘲地笑笑,自己是怎么了,前世的「梁杉柏」又怎可能会有后世的记忆呢? 「不认识。我救你是因为听了市集上那些人的说法后,觉得你是冤枉的罢了。」 「仅此而已?」「梁杉柏」不信,他总觉得这个美丽的恩人和自己一定还有别的牵扯,绝不是个路人正义心爆棚遂拔刀相助这么简单! 「还有……」祝映台深深望着「梁杉柏」,「还有,你长得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故人?他是你的什么人?」「梁杉柏」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一个很重要的、独一无二的人!」祝映台郑重地说着,「梁杉柏」听着,心里却突然升腾起一股极其阴冷的不快感,他莫名地讨厌起那个自己根本没见过,甚至不过是第一次听说的人。 「他叫什么?」他问。 「阿柏,梁杉柏。」祝映台吐出那几个字,微微地闭了闭眼睛,长长的眼睫如同忧伤的蝴蝶一般在「梁杉柏」的眼前微微抖动着那小小的翅膀。
第4章 吕子烈一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脸色不好,显然在宫中并不愉快。祝映台见着他的时候,吕子烈正在和府里的管家也是他的亲信朱前说话,脸上神情严肃甚至可说是十分糟糕,看到祝映台来了,却马上收起了一脸的不快,笑着向祝映台打招呼:「祝先生?」 祝映台点了点头,装做没看到刚才的一切。 投靠吕子烈的好处是暂时不用忧心吃穿住用。在野外餐风露宿那么久,就算祝映台没有洁癖,也觉得自己身上快脏得出虫了,所以他下午向吕府的下人提了要求,好好洗了个热水澡。吕子烈十分细心,不仅派了两个伶俐的女侍供祝映台差遣,还为他准备了换洗的衣物等等,此刻,祝映台便换上了宽袍大袖的齐国服饰。 齐国不仅经济发达,服饰方面也为当时天下之最,史称「齐冠带衣履天下」,其服饰风味与别国自是不同。 祝映台这会穿的是一身玄色罗绮曲裾深衣,式样简朴大气,却在细节上做足功夫。玄色面料上用提花工艺在肩部、下摆、祛袂上分别织了松云仙鹤,瑞气万千,墨色勾边绣着藤蔓花纹,同色大带,身上原本带着要拿来卖的墨玉发箍不知被谁拿去修补过,虽然未能补上裂痕,却巧手穿上红色丝线,挽个吉祥结,做成了配饰挂在腰间。他走一步,衣袖飘飘,暗纹流彩,衬得一张白玉般的面容好不脱凡出俗,加上那一头并未挽起的乌发随着动作在风中翩然拂动,真是人似月中来,魄含千秋艳,就连吕子烈见了一时也有些挪不开眼。 「映台!」换上了干净衣服的「梁杉柏」跟着吕府的下人也走过来,看到祝映台先是愣了愣,双眼发亮,待见到吕子烈看着祝映台的眼神时又明显变得不高兴起来。 「你来了。」祝映台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梁杉柏」。连斐虽然收留了他却并未给他名字,人人都喊他车夫,但祝映台怎么能拿这种称呼来喊「梁杉柏」的前世呢? 像是听到了祝映台心里的话一样,「梁杉柏」飞快地接口:「以后你就叫我阿柏吧!」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61 首页 上一页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