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映台没有忽略吕子烈的那个停顿,却还是点点头:「那么在你不在的这些年里,他可能和国桀两人有交情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除非先生改了脾气……」言下之意还是不太可能有交情。 「连大人与国大人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否则凶手不会专挑上他们俩。」「梁杉柏」说。 「连府还有其他人也死了。」吕子烈提醒他,「死的并非先生一人。」 「但是连府其余死了的人身上都没有玉。」 吕子烈想了想:「嗯,你说得对,连府的其他人可能是因为某些原因被牵连进去的,至于国桀,大概是因为只身在外,所以只丢了自己的性命。」 「连府的其他人是怎么死的?」祝映台问,「也被掏心了吗?」 「没有。」吕子烈代替「梁杉柏」回答,「只是被砍死。」 「凶器呢?」 「扔了一地。」 祝映台费解地看向吕子烈。 「连先生府里请了一些看家的护卫,他们都是被自己的兵器杀死的。」 「真奇怪。」祝映台说,「你们这个年代的人杀人连把自己的刀都不舍得带?」 「也许凶手自己的武器造成的伤痕有比较大的特征?」 「但是用别人的武器并不衬手。」祝映台琢磨着,「如果能鉴定指纹就好了。」 「什么?」吕子烈问,显然没听懂祝映台的话。 「没什么。为什么凶手要用两种方式来杀人呢?」 「也许凶手不是一个人。」吕子烈说,这也是他认为「梁杉柏」未必是凶手的原因。一个人可以干掉十几个人,却逃不脱官差的抓捕,这不合逻辑。 「回头我能看看那些尸体吗?」祝映台问。 「早就已经落葬了,不过也可以再挖出来,只不过隔了一个多月恐怕不太好看。」 「我没关系。」祝映台看向「梁杉柏」。 「小人也不介意。」 「那我回头安排,先生的尸首也是应当再仔细检验一番才好。」吕子烈说,「那么国桀身上那块玉的事先放一放,等将连府的玉碎拿来一起比对了再说。」他又问「梁杉柏」,「你怎么知道国桀的那里没了?」 现在回想起来,国桀下身的伤口还是令人牙酸,身为男人,大概都会有这种感觉——整副阳具被卸掉的感觉,对人的视觉冲击和心理冲击都实在太大了! 「回大人的话,这并非是小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因为小人仔细看过连大人的尸身,上头也有同样的情形,而国大人的死状又与连大人十分相似,所以小人才会如此猜测。」 「先生也有?」吕子烈大吃一惊,「你确定?」 「小人确定。」「梁杉柏」笃定地说,「小人曾经亲自动手检查过,只不过连大人身上的伤是旧伤,应当颇有一些时日了,国大人身上的却是新伤。」 吕子烈震惊到无法言语。祝映台问:「这么说,你当时被抓的时候正在查验连斐尸身的情况?」他觉得这很不可思议。 「是的。小人醒来发现连大人死了,十分震惊,而且连大人的死状又十分诡异,便忍不住动手查验了一下。」 「可你不是个车夫吗,怎么会懂这些?」 「梁杉柏」愣了一下,这次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祝映台自己问出口,也不由得懊恼起来,心想自己明明听说「梁杉柏」这世身份有些蹊跷,这时候提出来,岂不是增加了他的嫌疑! 「梁杉柏」犹豫了一下,还是回答道:「其实小人没有过去的记忆,小人或许……曾在什么地方受过伤,所以莫说是过去做什么营生,就连姓甚名啥,家住何方,家里还有没有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吕子烈微微挑了一下眉,上下打量着「梁杉柏」:「全部都不记得了?」 「是的,一点都不记得。」「梁杉柏」回答得坦荡荡,看起来不像在撒谎。 祝映台完全没想到「梁杉柏」会给他这样一个回答,难怪官吏会怀疑他了。他的出身、对于尸体的淡定态度,还有那一手刀法和狠劲,实在不像是个普通车夫能够做到的。 「那你是怎么入得连府?」祝映台谨慎地问。 「回恩公的话,这要从小人刚到临淄城说起。小人现在有的记忆是从今年六月十三日未初左右开始的,当时小人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到了临淄城郊的树林之中,就像作了一场梦又突然醒了一样,小人身上背着一箩筐杂货,穿着秦人的衣服,身上还有些未愈合的伤,却不记得过去的一切事情。小人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临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临淄,就这样浑浑噩噩进了临淄城,问了别人时辰日子,记了下来。 小人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无处可去,只能暂时在城里住着。一开始小人在城中贩卖带来的杂货糊口,货物很快卖光了,小人只能在临淄城中谋份差事。那时,小人无意中发现自己善驭马,便想找个马夫的差事做,无奈人生地不熟,一直没找到,只好先靠卖苦力维持生计,这些,大人若要想查,问下城西修路造桥的丘丁丘老板,他可以为小人作证。今年七月十四的时候,小人在市集偶然遇见连大人的骈车惊了马,眼看就要出事,小人赶紧替连大人制住了马。大人在听说小人的身世后,因体恤小人贫苦无依,遂让小人进了连府做个车夫。」 祝映台越听越是愣忡,「梁杉柏」这段经历与他在现代之时的处境何其类似!既记不得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过去的记忆一星半点也无,只知道醒来的那一天,看着一张身份证、一张学生证,自己就是祝映台了,是A大的学生了。这种仿佛突然被人从另一个世界扔到人间的感觉,哪怕是在知道自己和元洮的亲戚关系、知道昭造成的前因后,依然没有完全消除。 仍觉不明!仍感不安!这么多年,自己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为何会丢失了那些记忆?是谁资助了他这些年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罩子,不动声色地牢牢困住了一般。这事他过去十分纠结,但在梁杉柏出事后,却已很少想起。但是忘,却始终没有忘。 「你说你醒来时身上有伤?是什么伤?」 「箭伤和刀伤,小人自己曾看过。」「梁杉柏」回答得很明确,「但那伤应是有一阵了,伤口多数已经结痂,并非近期受的。小人事后也曾仔细想过,那些伤不似是剪径草莽所为,伤口入肉极深,表面切口则干净利落,且俱是往致命之处招呼,像是转擅此道之人所为。」 祝映台想,看来伤「梁杉柏」的不是刺客便是兵勇,而「梁杉柏」又是个秦人,莫不是今世的他其实是个行脚商人,因不慎被卷入崤山之役而受伤?可是崤山之役距今已有五个月,距离「梁杉柏」醒来也有三个多月,崤山离齐国的临淄城又很远,实在无法解释在「梁杉柏」空白的两个月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况且,这还是无法说明「梁杉柏」那一手活计。 「你再说说苏门是怎么回事?」吕子烈又把话题带了回来。 「苏门是一处很特别的女闾。」「梁杉柏」思索了片刻道,「小人是八月初七晚亥正时分送连大人出门去苏门的。」 「当夜连斐去苏门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祝映台问,想起之前在市集上听到的传言,听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女闾。 「梁杉柏」摇摇头:「只有小人知道,确切地说,在出门前,小人也不知道,连大人只是嘱咐小人当晚亥正时分等在府邸后门,他要出门一趟,目的地是直到连大人坐上车后,才告知小人的。」 「等等,你是说,你当时已经是连先生的贴身车夫了?」吕子烈问。 「是的。」 「有点快了。」 祝映台明白吕子烈的意思,七月十四才进了连斐的家门,短短半个月,「梁杉柏」就成了连斐的贴身车夫,送他去一处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这的确很奇怪。 「连府的下人并不多,因为连大人平时十分节俭。府里的车夫原本连我在内是两人,还有个车夫李大叔在我进府没多久就告老还乡了,他身体不大好,所以想趁早回乡下休养,因此我才成了连大人的贴身车夫,当时是七月的最后一天。」 吕子烈点点头:「接着说。」 「连大人过去应该去过这个苏门,因为前往苏门的路都是大人指的。那个女闾在淄河傍很偏僻的一处巷子里,外头有个青石门楼,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但是里面却别有洞天。」 「梁杉柏」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夜,仍能清楚记得那一个红衣美人回眸时叫人忘却一切的销魂一瞥! 「当时小人等在门口偏厅,并没能进去,但光是从瞥到的那一眼,便觉那亭台楼阁俱是十分繁华,其中的花娘也十分漂亮。」 祝映台微微动了动,有点不习惯从「梁杉柏」口里听到关于漂亮女人的说法。不过原本也应该是这样的,在现世之时,如果不是他,梁杉柏也应当是沿着一条安稳、平和、庸碌却也幸福的道路走下去。大学毕业,找一份工作,打拼几年,娶一个女子,然后生子、老去,在家人的簇拥下死去……是他,改变了那个人的一生,让他因横祸而死!祝映台的胸口堵得慌,面色也忍不住黯淡下来,他没有留意到身旁的「梁杉柏」察觉了他的反应,正盯着他看。 「十分漂亮?」吕子烈玩味着这句话,「女闾的花娘吃的就是皮相的饭,不漂亮怎么行,你觉得这就是苏门奇特的地方?」 「不,不是那种普通意义上的好看,是非常漂亮!」「梁杉柏」斟酌着用词,「小人见了个红衣的花娘,那女子美得……美得恐怕近妖了,对,就是那种感觉,像妖怪!」 吕子烈皱起眉头:「像妖怪?你该不是想说那女闾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就是因为其主人本来就不是人吧。」 梁杉柏没有应声,但看来是有这么个意思。 「近来临淄城中可还有其他怪事发生么?」想到曾在洛邑见到的三万秦军,祝映台忍不住问道。如果连周天子脚下都能见着魑魅魍魉,在齐国的都城之中倘若混着什么妖孽也不足为奇,这样倒是可以解释那种独特的掏心式杀人手法。 吕子烈先摇摇头,然后又说:「不过我常年在封地待着,城中最近有些什么也未必清楚,这样,我回头会让人再调查看看,也许有你们想要知道的消息。」 「也许这事还会继续下去。」梁杉柏突然又说了一句,「光连大人嘴里那块玉碎和国大人身体里那块玉碎,小人觉得还不能拼出什么完整的东西来。」 「你是指,凶手所有的留言都是从一件东西上拿来的,所以在拼凑成完整的东西前,就不会停手?」祝映台问。 梁杉柏点点头:「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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