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子烈做了一个梦,依稀还是他刚刚到羽邑的时候,明明是封了地的王,却被一伙凶狠的山贼打得损兵折将,带着重伤逃入山野,最终被逼落悬崖。 他那时满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却竟然听到身旁传来翅膀扑打的声响,一只洁白的仙鹤蓦然出现,将他凌空接住,带着他飞向空中,重新落回崖上。 之后,从那羽鹤的身形之中幻化出了好看青年的身影,白衣鹤麾,发如白雪,他替他把那些山贼抓获,一本正经地向他问好:「小可羽邑暂职地神羽君,见过羽邑新主。」 依稀又是他与那人一同治理境内河水泛滥,他三日三夜未睡,回到营帐之中,有那人为他端上一碗刚刚做好的素面。 他与他说起今日种种,他便在旁静静地听着,偶尔出些主意,说到累了,烧一炉香,弹一曲琴,伴着他入睡。 依稀又是他们并肩在一处灵穴战斗,那洞中藏得一件稀世神器,他为了他兵行险招,千钧一发之际,以身作饵,降服了那头漂亮的金毛狮子,却落得半身鲜血淋漓,他看得心惊肉跳,他却笑着拱手道:「恭喜子烈收服金泥干伏弓弓灵!」 他们也曾泛舟湖上,赏那羽邑日渐山清水秀的风景;也曾月下对饮,兴之所至说说世间种种奇事;他们还曾淋得一场大雨,为那干涸数日的田地终于有救高兴得手舞足蹈,与蛙同乐或是登高赏景,感慨大好河山…… 他最最记得还是那个春季,春日里繁花似锦,少年少女们互相对歌表达爱意,他与他坐在那高高的山顶,听着四面八方充满活力的歌声,他说:「人间感情种种,唯有这爱恋之情似是最为奇妙,我久居此地,亦曾听过许多故事,见着许多佳偶,情至浓处,竟能令山移海平,情至深处,竟能至感天动地,可惜我这修行之人,怕是永生永世不知情为何物了。」 他那时终于没能按捺住感情,凑上前去,哆哆嗦嗦地往他唇上印下一吻,虔诚道:「恋慕之情,我对羽君亦有之。」他还记得他那时一个惊愕的眼神,羞涩的一低头和通红的脸颊。 他动了情,想给他一切最好的,而他懵懵懂懂,尚不知情之一物,对神祗而言,便是劫数! 不久,他因此得了重病,修为尽散,需要重归轮回,洗却前尘,再行修炼。为了他,他费尽心机,动用大祝胡晋卜筮之力,要得到能留他之物,然而机关算尽,出生入死,最终仍然满不过九天之上一只冷酷无情的眼…… 吕子烈醒过来的时候,外头正是星辉璀璨,一派宁静之时,那夜空之中竟有一道银河低垂,仿佛要引人上天去。 「你醒了。」有人温言道。 他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猛然跳起身来,那人端坐月华之中,依旧是那一副不惊不恼正襟危坐的气度,眉目清朗,浑不似他记忆中枯瘦蜡黄,行将就木的虚弱。 他哆嗦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来不及了吗? 「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果真如此,他的眼中立时盛满了痛苦。 「天下本无不散之筵席,况且我已为你多逗留了多日……」 「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你今日为我所做之事,羽君铭感五内……或者你我他日还会再聚,只望待到相会之际,羽君还能与你结为至交,我们……」 「我没有把你当作朋友啊!」他痛苦地喊出自己的心声,「我喜欢你,爱着你啊,我想你做我的妻子,与我白头偕老,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那人在月光中露出了微微无奈的笑容。 「总之,他日如何,留待他日相逢之时便知分晓。」他起身,他的心便凉了,他说,「我的时间已到,此时一别,不知何日才会相聚,望君千万珍重,来日再聚!」 他拼了命地想要捉住对方,那人的身影却就这样在他面前逐渐化作流光,最后一瞬,那流光脉脉流动,绕着他身周一圈,停留在唇角,然后,轻轻地一碰。 「来而不往非礼也,呵。」仿佛听到那人的轻声言笑,待到听清之时,斯人却已远去。 光芒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月华,他抚摸着脖子上已经失了灵性的白玉鹤,缓缓地蹲坐到地上,终于哭了出来。 ◇◆◇ 「工事进行得如何了!」 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吕子烈进入牛山陵墓之中,受齐昭公王命,他成了这牛山陵的监工,齐昭公要他将此处修竣,厚葬王姬之余,将那邪眼什么的再度好好地封印起来。 此时陵墓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有人抬了山石在附近烧作,有人在墓道中修修补补,还有人正在按照大祝胡晋给出的指示在墓道上雕凿封印的图案。 「吕子烈。」祝映台喊他,吊着胳膊,身后跟着梁杉柏。 「映台你小心点。」梁杉柏说,「唉唉,长眼睛没,没看到这儿有人啊!映台撞到你没?」 祝映台无奈地将那人赶到一边去,他的手其实已差不多好了,也就是梁杉柏不放心,非要他还吊着多养几日。平和无负担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叶落了,冬天来了,巫山和巫缄也在昨天告辞离去,临走的时候还搞了场闹剧。 「这个给你们。」巫缄当时说着,递给了祝映台一叠看起来很像鬼画符的东西,「这个叫号鸟,是用我的灵力和毕生心血开发出的信物,只要焚烧这个,无论多远,我就能收到你的讯息。这可是很宝贵的东西,所以你们千万要省着点用,一定要到发生了大事的时候再用这个来找我。」 结果祝映台很不给面子的当场试了一下,一只小鸟没头没脑地在屋子里飞了一圈,然后撞到墙壁上晕了过去。 巫缄很尴尬,连声说,这个一定是个意外,是巫山帮着画才会出这种问题,结果被巫山一路倒提着衣领,不知道拖到什么地方教训去了。 祝映台看着手里那一叠东西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能不能管用,算了,反正是巫缄的一番心意。 重逢,当然会重逢,几千年后,他们重新聚首,成为彼此的朋友,却不知道为何,在那一世,巫山君落入红尘,死于非命更自堕成鬼,而巫缄则舍去了一身的灵力,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好在,他们还在一起! 「再见。」 「后会有期。」 「对了,小心吕子烈那家伙。」这是巫缄临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知道。」 祝映台也觉得,罗刹女一案,吕子烈或许从头到尾全部知情。不然如何解释那无数埋伏在城郊准备万全对付行尸的军队;如何解释早已做过了手脚对付邪眼的霸主弓,那一枝弓箭乃是用他的心口血血祭而成;如何解释他刻意隐瞒打神鞭的存在,直到给予在异界魂魄受到淬炼的罗刹女最后一击;甚至往前到,如何解释他突然出现在梁杉柏死刑刑场,与他们结识并成为朋友? 虽然吕子烈利用他们、瞒着他们令他感到不快,但是祝映台也还记得那日当他们找到吕子烈时,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睁着眼仿佛绝望一般的神情,那种神情他十分熟悉,无数次,在失去梁杉柏的夜晚,他应在窗玻璃上的就是那样的一张脸。 所以,祝映台原谅了吕子烈。 如同上官烈一样,这个人并不是想要故意与他们敌对,而往往是因为,他有他必须守护的东西,这种心情,祝映台也懂。 不过,也许吕子烈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原谅,就像上官烈从来不在意自己被人当成卖友求荣的卑鄙小人。 「叹,你们过来。」吕子烈向他们招招手。 梁杉柏护着祝映台走了过去:「怎么了,今天一大早就叫我们到这儿来。」 「哦,你看这工期很快就要结束了,」吕子烈说,「有些东西想让你们看一下。」 梁祝两人对望一眼,不知道吕子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边走。呃,先生,这里的工事就有劳你了。」吕子烈对站在一旁的大祝胡晋说,祝映台是后来才知道,在吕子烈身后一直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而这个人听说是个卜筮大家。 卜筮者或许不如斩鬼降妖者威风,却往往是这么一种人,在转动的历史车轮背后,他们存在着并静静散发着光华。 对着胡晋点了点头后,吕子烈带着梁祝两人走上墓道,打了个弯,然后直穿对面。这条路上的工匠十分稀少,因为这就是当初封印罗刹女的那一段,虽然如今找来修墓的工匠大多有些术数方面的小本事,但是对于这种地方,不做好万全的准备还是不敢随便过来,而对那青铜大门里的封印进行修缮一事,后来都是吕子烈自己带着亲信做的,也不知道都捣鼓出了些什么。 此刻,青铜大门再次出现在眼前,那种神秘的压迫感仍在,那种神秘的熟悉感竟然也仍在。 祝映台这还是在那次战后第一次来到此处,他还以为之前罗刹女话中有话,是对他的前世有所了解的原因,而令他感到熟悉的也是罗刹女的气息,但此刻看来却并不尽是。罗刹女离开了,邪眼被封闭了,熟悉的感觉却更为强烈了! 吕子烈看了看左右,确定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外人以后,在嘴边摆了个「嘘」的姿势,然后,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门开了,他先走入进去,梁祝两人稍稍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门在背后合上了,一开始是一片黑暗,眼睛并不适应,但是突地,一团光亮起,紧跟着是不停的光芒闪烁,像是有人点燃了导火索一般,亮光在他们的头顶,三百六十度逐一点燃,很快映亮了整个空间。 梁祝两人眯了眯眼睛,适应了光线后往四周一望,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本以为这青铜门背后会是怎样的世界,比如布满法阵或是搭起了祭台,此时看来这青铜门后却是一个天然的洞穴,洞顶呈圆形,四面环绕有无数闪烁光芒的玉石,将里面照得一清二楚。 洞中有一个深坑,显然是曾经困住罗刹女的虚无深渊所在,但是这并不是最令人震惊的,因为在那洞穴的深处,竟然有一个庞然大物呈现在几人眼前。 那是一艘不知哪个年代制造,充满了霸气的巨大远洋航海船!船体宽广高大,船上有楼,六桅六帆,虽然不知在此搁浅多久,却依然令人观之震撼,只觉巧夺天工,气象万千! 「这是……」梁杉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难道这就是当年罗刹女搭乘前来齐国时使用的船只?」 吕子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应该这么说,这是王姬壁画上提到的仙客搭乘来齐国的船只,但我怀疑这艘船并不是罗刹女的,这艘船的真正主人也未必是她。」 「怎么说?」 「我在这艘船的船舱里发现了有其他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是那些人却消失不见了,而且你们记得吗,在王姬壁画上,仙客出现的时候是戴着面具的,而罗刹女恰恰是一种美艳至极的魔物,她最不喜欢的就是掩藏自己的容貌,此外,我还在这船舱中发现了一块术数遗留下强烈气息的区域,其中找到了疑似罗刹女遗留下的鳞片,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里原先恐怕是个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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