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映台用罗喉剑尖飞快地挑起那只虫子。胖乎乎毛茸茸长着数条大腿的大虫似乎智商很低,反应特别慢,被祝映台挑到了跟前,才微微动了动脚。 「是盅虫。」祝映台皱着眉头说。 「连大人……连大人的尸体怎么会变成这样?」相吴惨白着脸色,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过是落葬一个半月而已,怎么会腐化得只剩一具白骨,还养出了一只大虫子? 「因为是这只盅吗?」吕子烈问,「先生到底在哪里又是在什么时候中的盅?」 祝映台想了想,然后问梁杉柏:「你曾检查过连斐的尸首吧。当时他下体那个伤,就是你说是旧伤的那个,看起来有多久了?」 梁杉柏仔细思考着:「像是有好几个月了,伤是养好了,但疤痕还未淡去,所以不是陈年旧伤。」 「如果我说是今年年初受的伤,你觉得时间对得上吗?」 梁杉柏一愣,跟着道:「你怀疑年初连大人被打动,险些丧命一事?」 「对。」祝映台说,「现在可以大致确定,连斐年初遭劫之事绝非一起意外,就是有人专门针对他而来,否则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灭门一事,更不会有掏心这样的虐杀手段,见财起意之类的杀人事件中通常是不会存在虐杀情况的,以此推断,如果说年初一事也为同一方的寻仇,其中还存在有羞辱的成分应该说得通。回想一下,自从连斐受伤归来之后,他就与连夫人分房而睡了不是吗?养伤固然重要,但应该也不用养这么久才是,所以连斐大约是在那件事中落得不能再人道了,所以才避居书房不出,至于这只盅,也极有可能是因为年初那起劫案才种在连斐身上的。」祝映台边说,边对吕子烈伸手道,「给我个容器。」 吕子烈让人递给祝映台一只竹筒,祝映台便将里面的水倒掉,把盅虫扔进去。结果那只肥大的蛊虫不多会就抽搐起来,似乎就要死了。祝映台又舀了些棺中的血水进去,那蛊虫才像是缓过来了。 相吴在一旁看得两眼发直脸色煞白,觉得这长得过分好看的男子实在是人不可貌相,面对这些东西居然一点都不害怕。 「祝先生的意思是有人想要杀害连先生,在年初算计了他一回,没能得手,于是上月又算计了一次,这次……结合你今天下午调查的结果来看,很可能是找了连府的侍女桃儿为内应,在得手后,对方故意将现场伪装成密室,想要嫁祸于梁杉柏?」 「目前来看是这样。」 「假使连大人身体里已经有了厉害的蛊虫,他的仇人为什么还要在八月初八将大家杀害呢?」梁杉柏疑惑地问。 「蛊虫是年初种下的,可连先生一直都没有受到伤害吧,所以也许对方是因为迟迟等不到蛊虫发作,才采取了别的行动。」吕子烈说。 「这说不通,年初连大人受的伤很重,甚至还被摘除了下体,说明他当时是完全在这些人的掌控之中的,在这种情况下,何必还要种个蛊虫,等长长的时间来收获蛊虫发作的结果呢?」 祝映台听梁杉柏与吕子烈两人说了一惭,然后道:「你们记得我们当初并没有从连斐的尸身上验出毒物,而他身上的伤口却是死后伤的事情吗?」 「是啊,当时我们都推论可能是有某种特殊的毒物,只是我们验不出而已。」 祝映台说:「其实蛊虫未必都是致命的,蛊有许多种,也有许多的用途,有的可以致命,有的也可以……续命 。」 「续命?」 「如果连斐在八月初八并没有受到生前的致命伤,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们一开始都是这么想。」 「不然呢?」 「如果我们想错了,如果……他早就死了呢?」 「什么?」吕子烈和梁杉柏同时惊讶地抬起头来。 「尸体坏得快,的确可能是蛊虫引起的,但这种引起说的或许是另一种可能,」祝映台清晰冷静地说道,「或许连斐已经死了很久了,比如年头就死了。」 吕子烈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祝先生的意思是,连先生是具行尸,靠蛊虫续命?」 「有这个可能。我听说年初的劫案中,连斐的车夫就被杀死了,而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并被摘除了下体,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他的命是完全攥在对方手里的,很难想像这种时候他还能逃脱,这也就是阿柏刚才所说,既然已经完全掌控,为何还要种蛊呢?原因很简单,蛊不是那些针对连斐的人种的,也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让连斐活动的。」 「那么,会不会是这样……」梁杉柏此刻回想着自己与连斐认识以来的种种,后背都略略有些发凉,想不到自己朝夕相对的竟然是具行尸。 「会不会苏门的确有妖怪,但并不是想杀连大人的人,反而是帮助连大人续命的人,连大人发现自己的仇家又要找上门来了,而且很可能识破了自己的行尸身份,找到了对付他的方法,所以才会在前一晚那么严肃地去找苏门的人商量……」 「变成了行尸以后还能思考吗?」吕子烈问。 祝映台认真想了想:「迄今为止,我还不碰到过这样的行尸。」 「但是我接触下来的连大人不像是被操纵的僵尸那样,他平时能跑能走能进食也能思考,也许他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行尸,总之,连大人去了苏门求救,然后发生了一些变故,使得他的行尸被杀死在了家中,这次他是彻底坏了,已经不能再活动了,所以在下葬后也迅速地腐烂了。」 「你是说,这个世界上有肯帮助人的妖怪?」吕子烈问。 「应该会有吧,不是传说中都有些义妖什么的?」 「它们昨天对我们可不友善。」 「唔……」说到这里,祝映台想到了什么,转向吕子烈问道,「吕子烈,我问你,昨晚你有没有看到我们被一群黑影包围,我当时还看到你亮出了你那张金色灵弓。」 吕子烈微微吃惊,他这张弓,来历和他的身世及一段奇特经历有关,一般人不知道,而且一般人看他这张弓不过是一张品貌好些的朱漆良弓,想不到在祝映台眼中完全藏不住本来面目。迟疑了一下,吕子烈决定实话实说。 「是,我们当时被一群黑影包围了,所以我才把金泥干伏弓拿了出来。」 祝映台点头,终于放了点心。看来他昨日并不是完全中了对方的术,只是从梁杉柏失去踪影开始才陷落幻觉。果然是……关心则乱! 「那就对了,我昨日是一半踏在幻境,一半还在实境,当时我曾斩杀了不少类似冤魂煞气聚集体的黑影,我猜那东西很可能是被苏门里的妖怪操控的行尸魂魄,那里面说不定也有连斐的亡魂。」 吕子烈的表情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祝先生是说,世界上的确并无义妖,连先生死而复生并非是有幸得妖相帮续命,反而是魂魄并未归入该去之处,被那苏门的妖邪勾去使唤,肉身也成了傀儡被人操纵了?」 祝映台点点头。 「可是连大人他……」梁杉柏想了想,还是找不到除了自己感觉以外能驳斥的证据。 「所以其他十三具棺中的尸体不见很可能也是因为被做成了行尸,而连先生那具肉身因为被他的对头剜心破坏了,所以没法再使用,才被留在了棺中,之后祝先生可能无意中消灭了连先生的亡魂,所以连先生的尸体才会迅速腐坏。等等,那为什么国桀的下身也有那个伤口?」 「难道国大人和连大人有同一个仇人,用同样的方法羞辱他们?」梁杉柏也疑惑。 祝映台想了一阵子才回答:「抱歉,也许我猜错了,」他说,「或许去势这个举动并不是虐杀的一部分,而是下蛊的一部分。」 「下蛊的一部分?」 「人死七日,魂魄方会离体,如果国桀的魂魄并没有在昨日被消灭又被下了续命蛊的话……」吕子烈的额头顿时滋出一层冷汗,「那么国桀……」 几人同时一震。 「速速备马!」吕子烈大喝,「去南山义庄!」 ◇◆◇ 快马匆匆奔驰,一路火把燃起,吕子烈带着祝映台、梁杉柏,甚至冒着被齐照公这个国君老爹怀疑的危险, 去。一路上,吕子烈也不由得心内忐忑不安,他这次去倘是与那行尸正面对上,怕是有些凶险,倘是什么也没遇上,于齐昭公处又不太好交代,横竖不是人,真是……只能豁出去了! 南山义庄便在距离城郊墓地几里外的南山山头上,那里存放着许多无主认领或是需要理官查验的枉死之人的尸首。也不知道是南山是本来风水就有问题呢,还是受了尸气、怨气的影响,又或者是人们口耳相传导致的心理作用,那一块地树木稀少,也看不到什么活物,传说就连山上的石头、溪流都有些古怪,常常一锄头下去挖出血水或是溪流中有奇怪的东西飘过,一般人根本主不会接近那里。 此时刚过酉初时分,其实还不能算入夜,临淄城中仍然热闹得很,南山附近却已是一片死寂,就连此处的天色都似乎比别处更黑。那些精兵也都是临淄城中人,对南山义庄大名自然无人不知,无不人晓,甚至可说十分通晓义庄灵异传闻。此时受命驱骋良马,暮色之中赶往南山,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毕竟血气方刚,未曾露怯,只是人人闷头不语,一径奔往目的地。 到了山脚已过了酉正时分,天色已晚,星辰稀疏,往上看去,但见整座南山并不高,却显得格外黑沉,而那义庄就死气沉沉卧在山顶之上,偶尔似乎闪过些微淡光芒,想是门口挂着的风灯之类。虽然是亮光,却因为实在虚弱,加上若有若无,便似个七老八十的体弱老人一只浑浊无视的眼睛,垂垂休矣。 吕子烈打声呼哨,几十乘人马一鼓作气一路直冲上山,声势浩大却未曾惊起半只夜鸟,就连乌鸦都不愿在此栖息落脚。很快这些人都赶到了山顶,只见义庄大门口果是挂了一盏风灯,黑漆木门虚掩,内里静静悄悄,好像平静得很。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却更吊了口气。 「有古怪。」吕子烈说,「这义庄里有一双守夜人,还有我派了看守尸体的两个下人,此时刚过饭点,怎的一丝烟火气也没有?」 有离吕子烈近的,用力嗅闻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突然叫道:「怎么有股香味?该不是那两个小子叫了花娘在里面玩着吧。」 祝映台早已闻到,这时撕下块布,围在面上对吕子烈道:「叫你的人小心不要吸入那香气,很可能是昨晚的迷魂香。」 吕子烈赶紧吩咐手下,大家赶紧纷纷蒙上了面罩。 祝映台控制住自己的气息,翻身下马,才走了没两步,却被人在后面拖住了手,回头一看,梁杉柏也跟了上来。梁杉柏蒙了面,手上拿着一把刀,将祝映台拦住后自己却往先走。祝映台一皱眉,正想拦住这不知道轻重想出头的家伙,梁杉柏地已经身形灵活地窜到前方,试着去推那虚掩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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