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之中,那门被轻轻一推竟忽地发出极为难听也巨大的「吱——呀——」的声音,吓得所有人都愣了愣,梁杉柏更是被唬得往后退出几大步。他只轻轻一推,这门却像是无法收住势头一样,径自「吱呀吱呀」地唱着,一路往后艰难却并不停顿地滑开去,直至完全敞开,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那些关于南山义庄的传闻便跟暴雨敲打下的泥潭似的,带着渣子一股脑地统统翻了上来,什么半夜诈尸讨要胭脂水粉的女尸,早晨醒来发现足底沾了湿泥的男尸,还有远处不在低声抽泣的孩童之类,一群大老爷们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汗直冒。 吕子烈见情形不对,当机立断,也不怕打草惊蛇了,朗声道:「点起所有的火把,都跟我来!」他贵为一国的公子,此时豪勇无比,一马当先,立时令其他人也跟着壮了胆。大家群情振奋,吆喝一声,点起所有火把,蒙了面巾,鱼贯进入义庄之内,倒是把刚才站在先头的梁杉柏和祝映台落在了后头。 这义庄其实还真有些大,大门进去先是个菜园子,里头种着守夜人平日自己吃用的蔬菜瓜果。这会儿大部分都空了,只有大白萝卜在月光下舒展着绿油油的叶子,一茬茬地健壮。再往前走是个小庭院,院子里晒着豆角、谷物、药材、衣服之类,还有许多洗干净晾晒的敛尸布。那些布都挺厚实,白花花的一条条,不随风抖动,直直地垂着,像是很多着寿衣的人静默地张开双臂,站着迎接这群人的到来。 虽然本就是秋天的夜空,荒山野岭的南山气温自然比临淄城的低,但这院子里的气温好像又比外头的更低。明明只是一步之差而已,感觉却十分明显,这让人们刚刚振奋起来的情绪,又被打压下去不少。院落里飘的香气明显要比门外浓些,祝映台拉下布巾少许,很注意地小心嗅闻了下,现在已可确定这义庄中的香味和在那废屋中的灯油香是同一个东西,但看的源头并不在此处。祝映台想着,再度蒙好了面巾,走到吕子烈跟前。 「你最好不要进去了。」祝映台拦住吕子烈,「这种香气会引发迷魂术,使人陷入幻境,再往里我恐怕你……」 吕子烈问:「其他人呢?」 「没有灵力的话受到的影响就会小很多。」 吕子烈犹豫了一下:「有什么办法让我不中招吗?」 祝映台也知道,吕子烈是这一行人的头,倘若他让其他人冲锋陷阵,自己却落在后头,很容易失去威信,而这批精卒本来就是临淄城的守备,被这群人回去坏了名声,对吕子烈十分不利。 「那就打湿面巾,留意不要多吸入香气,如果感觉不妥,马上告诉我。此外,如果我发现你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吕子烈点点头:「我懂,你到时候随意动手。」他又问,「祝先生自己呢?」 「我不会被同一个把戏耍两次。」祝映台冷冰冰地道,「你大可放心。」 吕子烈苦笑了一下,心想若是真的再发生昨晚的事情,总算自己身边还带着梁杉柏。 一行人继续往前,穿过院子,就是这座义庄的主体建筑——停放尸体、处理尸体的灵堂。 这一进院子,左侧的耳房,是守夜人平日休息的小屋和存放柴薪、火盆、席子、葬器等丧葬验尸所需之物的仓库,右侧的耳房则是收敛已经查验过的尸体的停尸房,至于前方的堂屋,则是给理官查验尸体的地方。 这时候仓库的门不知怎么开了,滚了一地的柴火棍子、土陶铜盆在地上,看起来像是突生事端,使得那取物的人惊慌失措,不由慌张之下夺路而逃,因此东西便零零落落一路掉落到正前方堂屋处。 那些滚落在地七歪八倒的器物,使得这一幕无比鲜明,以致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摆出如临大敌的戒备来。 堂屋的门如今只开了半扇,一缕缕的白烟从敞开的木门之中飘出,夹杂刺鼻的酸醋味和皂角味,再加上已变得极其浓郁的香油味,味道奇特得令人直想作吐。 存放在义庄的尸体大多死于非命,样子难看不说,还多有泡烂了、放臭了的,进来需得用皂角清洗,此外还有些无主的孤魂,没人认领,衙门里也不出钱给埋了,就先这么扔着,遮掩味道。这也叫在秋季,换成夏天,更是臭气熏天,一般人绝对没法轻易靠近。 「国桀怎么会运到义庄来?」祝映台轻声问。按照常理,国桀这样身前有身份、地位的贵胄子弟,就算死了,要等待理官查验,也绝不会给运到义庄这种下等人待的地方,刚刚路上赶得急,没来得及细想,这会祝映台脑子里过了一下,便觉得奇怪起来。 吕子烈斜斜看了梁杉柏一眼:「问他。」 梁杉柏低了下头,说:「国氏的大人被国桀尸体的样子吓到了,不敢领回去。」 「何止。」吕子烈补充,「他偷偷跟国大从说国桀尸身有异,恐是染了疟疾之类疾病,会传染家人,又说什么横死的尸体有古怪,半夜多半会诈尸,还讲了个什么故事,那叫说得头头是道,也是托他的福,国大人最后没把我的公子府给真拆了。」 梁杉柏的脸微微红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脑袋。 祝映台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他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本来国桀死得不明不白,加上梁杉柏划拉国桀胸口那一下和他胸口取出来的东西,想必是给国氏的人造成了极大的震动,结果梁杉柏为了留下尸体,还非要雪上加霜吓人家,双管齐下,唬得人连自己儿子的尸体也不敢领回去,真是……有够坏的!祝映台忍不住翘起了唇角,浑不知梁杉柏看他的笑容看得愣忡。 然而,祝映台的笑容只到一半,却又停住。细想一下,祝映台又忍不住有些狐疑。古时人验尸多是验看外表,最多用热煮醋后泼罨尸体,使隐蔽的内伤显现在皮肤上,很少听到有人直接上手就解剖尸体的,毕竟古人最是看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随意毁伤。原先他是现代人的思维,所以觉得梁杉柏没有失忆之前搞不好是个仵作,也就是春秋时期所谓的验官、现官,但此时细细一想,却又不免觉得有些违和了,梁杉柏验尸的动作有些太熟练了,熟练得不符合这个时期的普通情况! 「什么声音?」有人突然低低喊了一声,打断了祝映台的思绪,一时所有的人皆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但听得在这安静无比的环境中,从停放着尸体的屋子里传来了「咔吱咔吱」像是人在嚼东西的声音。 「谁在里面?王四?周二?」吕子烈犹豫了一下,喊道,里面却没传来回答,「咔吱咔吱」的声音更急促且大了。 祝映台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紧走几步,和吕子烈站在一起,小心推开另半边门,立时一股混合「香」劈头盖脸地扑了出来,熏得祝映台几乎要背过气去。他将脸别开,吸了好几口冷空气,方才又屏住呼吸,往里进。 怀里简直是烟熏火燎,想必之前正在处理尸体,此时到处弥漫着一股酸雾,朦朦胧胧地只能看到一堆柴禾点在角落,火盆烤着、火坑热着,整个屋子弄得像个失火的现场。祝映台刚踏进去一步,一脚就踩到了个软物,低头一看,是一只人手,一只断了的人手。 梁杉柏也跟了进去,蹲下身捡起地上一块像是身份牌的东西仔细看了看,嘟哝了句:「那两个人恐怕已经死了。。」 地上扔得乱七八糟都是东西,还有个模糊的身影正蹲在一侧的增墙边猫着腰「咔吱咔吱」地拼命啃食东西,像是怕这些外界来客会夺食一般。吕子烈命人将门扇大开,一股股浓雾不停扑出,冷风吹拂进来,过了好一会儿,人们才能勉强看清屋子里的情况。 一地的断手断脚,还有散落的肠子内脏…… 那些精兵也都是受过训练、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人,看到这声景却也人人脸上脱色,几乎压不住想要往外奔逃的冲动。 祝映台罗喉剑果断出鞘,绝色的阴气刹那荡起一室波动,那本来正在啃食东西的身影蓦然顿了一下,缓缓地、机械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可怖的脸孔。 「国……是国桀……」吕子烈轻轻倒抽了口冷气。 被血污沾染的青白脸孔,还有那赤裸的胸膛上蜈蚣一样的条疤痕,证明了这人的身份。原本带着诡异笑容的嘴边现在沾满了血污,国桀的手上还攥着一颗热腾腾的吃到一半的人体器官。 「……心。」梁杉柏压低声音,「好像是人心。」 其实不用说,大家也都看到了,在国桀的脚边就是被开膛剖肚的守夜人王四的尸体,中年汉子面容狰狞,眼球暴突,死得十分凄惨。 「心……」国桀听到梁杉柏的话,竟然歪了歪脑袋,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似乎在思考什么,「我要……心……」他说,对着几个人伸出手,「我的心……」 他左右看着,最后一又浑浊的眼睛竟是盯住了吕子烈:「我的……心……」长长带勾的指甲隔空遥遥戳着吕子烈的胸口。 吕子烈眉头一皱,动作利落地架起金羽箭,满弓对准国桀。 「这是个什么玩意?」他问。 「可能是僵尸。」祝映台见过许多鬼、冤魂,但是僵尸就不太能遇见,而且国桀不仅四肢柔软如同活人,竟然还会讲话,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么年亚多半是和那只蛊虫有关了。他正想着,却冷不丁被人推了一把。 「映台小心!」梁杉柏大喝一声,猛然推开了祝映台,与此同时,国桀身影虚虚一闪,一道锐风竟已迅速划过几人原先站立的地方!
第8章 「僵尸能有这么快?!」吕子烈滚到一边,快速站立起来,单手捻箭撘弦满弓射出,动作流利得不可思议,但是连放几箭却都未能射中国桀。 这东西速度奇快无比,还神力无穷,指甲硬得能扎穿墙壁。不过短短十来分钟,吕子烈带来的精兵已经有十来个被国桀重伤,倒在地上鬼哭狼嚎。 「出去!你们都先退出去!」祝映台说,罗喉剑划出剑风,向着国桀的方向兜头罩过去。 不知是否出于本能,国桀十分忌惮祝映台,从不正面迎他,而是借助迅疾的速度在房内左闪右突,只是紧紧盯住吕子烈不放。祝映台跟不上国桀的速度,便无法给予他恰当的打击,当然他也可以使用灵力,发挥罗喉的真正威力,可是这样一来,就免不了牵扯到吕子烈和在屋里的其他人,而且一开始,祝映台还想过抓「活」的,他想问出点什么来。 只不过现在看来,只能清场子了。 吕子烈是个识时务的人,听了祝映台的话,立刻着手撤退,他指挥着那些士兵且战且退,自己则负责断后,最后一个往门口退去,眼看他就要出门了,却为了避让国桀隔空掷过来的一颗人头,身体一偏,绊到了脚下一截断枝,立刻摔倒在地。他手上的弓也因此脱手,掉在地上打着旋滑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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