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时开口:“我们没这么差记性……” 两人相识,倒也无言。 终于。 戏台上走了一个编撰者,走了四位陪唱的,一块黑石头不再镇压,徒留老树与常流血的补天石。 相依为命。 若陛下所言为真,那斐守岁将要去昆仑座下修习,而陆观道……陛下并未提及。 西王母站在高阶一半,没了笑意的虎头神明,威严不说便露。 斐守岁示意陆观道放下他。 是,在神明面前的这几炷香里,陆观道抱得他坦坦白白,一丝羞意都没有。 斐守岁也猜到陆观道不会松开,但还是戳了戳他。 “听话。” “唔……” 陆观道故意眨眨眼。 斐守岁:“……” 罢了。 槐妖只得拱手挡住,褪不去绯红的脸颊:“王母娘娘,小妖有一事……” “槐树,你是想让补天石也一块去昆仑?” “……是。” 这点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不过就这样被揭开,一览无余,还是让斐守岁愈发滴红耳根。 不管在榻上如何,这里终归是天庭宝殿,情啊爱啊,不能,也不可搬上台面。 守岁咬唇,嘴里的话嚼碎了又咽下,反反复复,当他好不容易斟酌得体,陆观道却抱着他开口。 痴心石头说:“娘娘,我是去不得昆仑的。” 斐守岁愣住了。 “那是径缘修行的地方,我若是去了,他不光修炼不成,还会遭人非议,所以我……” 话还没说完,斐守岁死死拽了下陆观道的衣襟。 摇头。 狠狠地摇头。 就差把“不要离开我”从嘴边送出,但又因为含蓄,咽了回去。 不要丢下我一人,陆澹。 谢伯茶去了姻缘殿,江幸去了极北,顾扁舟在人间查案,你再走,我……我岂不是又孤身一人…… 一想到此,守岁呆呆地卸了力气。 是啊,他本就一人走来,为何如今贪恋起什么同伴。 什么爱人。 斐守岁难得露出那般神色,算是可怜吗?不见得。 是落寞,还有荒原的失魂落魄。 至少在陆观道眼里,守岁喊“不要”与“快停下”的时候,比此刻更惹人怜惜。 陆观道吞下难以消化的不舍,续道:“径缘体内怨气难解,要是娘娘愿意教他解决之法,我、我……” “你想做什么?”西王母给自己倒了杯酒,“嗳,你又能做什么?” 陛下瞪了眼王母手中美酒。 西王母又道:“在这儿决断未免伤了人心,陛下。” 陛下连连摆手:“这种烂谷子黑锅就别甩给我了!” “什么黑锅?”王母一饮杯中酒,笑着,“我是让你许下一个诺言。” “诺言?” 看那就差喊出:别让我们分开的两人。 陛下眉头拧在一起:“你该让月老来的。” “不,你的才更好些。” 言毕,西王母伸出玉手,在空中写下一行古书。 用的是案桌上,独属于陛下的黑墨。 古书所记何言? 斐守岁与陆观道看不明白。 但那陛下哼了声:“都说你冷酷无情,铁面无私,我倒觉得并非如此。” 斐守岁:“?” 西王母勾唇:“特事特办,也不算坏了规矩。” 三言两语下,书成而指落。 一行轻盈的字从天庭的棉云里汇聚,上头洋洋洒洒,写下唯一一句斐陆两人能看懂的。 是:“作为惩罚,槐妖需在吾昆仑山内修行。照顾吾山之中,所有妖仙的法器丹药。如若出错,槐妖需受抽筋扒皮之苦,在吾丹房炉内成一节炼丹的枯枝……而补天石……” 陆观道暗了瞳色。 “补天石,若能将昆仑脚下数千里的死人窟变成花海,吾就给还那槐树自由。补天石,你拿着花儿好好播种荒原……” “?!” 陆观道抬起眼眸。 “等来年花开遍野,死人窟再无枯草与悲石,你们……” 那灵动的字,不停地抖动,陆观道却仿佛能看到一朵朵五彩的花,挤在字里行间。 冲着他说:“你们便可团圆。” 团圆…… 团圆? 是团圆! 陆观道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正要对着怀里的人儿说话,但刚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他就看到斐守岁撇过去,一滴眼泪湿润脸颊。 眼泪落得突然,陆观道看着泪珠轻滑,他生出个念头。 他好想吻住斐守岁的唇瓣。 吻吗? 石头不记得了,他的心里只有天界与人间相隔不尽的棉云,他好似吻住了斐守岁的唇,后来又被斐守岁推开。 为何他会坠落人间? 他也忘了,他窄小的心,无法存住斐守岁以外的所有。 他看到守岁脸上飞过羞红,等他再一次醒来,他早早地站在山花烂漫的昆仑脚下,笑看一袭白衣,仙气飘飘的槐树。 记忆早就模糊不清,石头与树都记不得那日天庭之后,发生了什么。 是陛下开口,宣读了古书?还是王母念罢,撇去了过往黑漆漆的路? 可。 如此这般,算惩罚吗? 宝殿里,斐守岁微微张嘴,疑问还未说出口,那陆观道就俯身,堵住了他的唇。 不算太娴熟的技巧,因为相处才了了几日,可侵占他的舌尖时,斐守岁又觉得陆观道变了。 恍惚中睁开眼睛,斐守岁面前早已不是什么凌霄宝殿,而是扑面的花。 花海之中,站着他与陆观道。 如今,陆观道又长高了些,几百年前还算白净的皮肤,也染上了厚土的颜色。健康的,在笑的,又流下相逢泪水的石头,竟要比初升的太阳,耀眼。 反倒是斐守岁自己,为修行术法整日困在房内,一点灼热就能将他透红。 久别重逢。 同辉宝鉴之后。 夏日的风,吹皱了汗珠。 花海里各色的花,成了一幅没有边际的彩画。 彩画却融合了那日的分离,将沉重薄凉的雾气驱散。 那是昆仑脚下漫天的火海,鬼魂不停地叫嚣,满目疮痍的过去,曾深深烙印在斐守岁心中。 而陆观道,就杵在清朗与浑浊的界限里,目送斐守岁登上昆仑玉阶。 斐守岁一步三回首。 死人窟下起大雨。 荒原的冷气倾入死人窟的土地,却在热与冷的汇聚下,电闪雷鸣。 陆观道没有蓑衣,没有纸伞,那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在蛮狠的雨帘中,永远凝视斐守岁的远去。 斐守岁是被解十青带走的,只因他走得太慢。 那日又说了什么? 拥抱了吗? 额头相抵了吗? 仅是依依不舍,视线缠绵。 “团圆”两字好难写,提笔时,却忘了沾墨。好不容易点墨,可落笔故人不在身边,无奈地放下。 花海。 陆观道咽了咽喉间的干涩,他的目光自始至终聚焦在斐守岁身上,哪里还有在后头看热闹的谢江两人。就连吻,他都不在避开,大方地,痴情地,吻了上去。 把怀中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又不忍怀中人晒着光,他撑起油纸伞。 伞面一开。 后头的花海里,走来一袭绯红与纯白。 谢江两人看到了,纷纷挥手,说道:“哎哟,哎哟,你们别打岔!” 山茶与荼蘼相视。 看见陆观道将伞递给了斐守岁,而他自己毫不费力地将守岁抱起,好似听不到守岁的埋怨。 他笑着说:“怎么变轻了?” 一步一步,朝树荫下。 斐守岁却见到花海中,折了石榴枝的荼蘼花。 “陆澹!你放下我!”斐守岁低下头,挣扎不过,脸愈发烫熟。 “为何?” “为何?!”斐守岁压根不敢看友人脸上的笑意,“你说呢,瞎了吗!” “嗯?” 陆观道倏地转过身子,他见鲜红的石榴枝,开在女儿家的手上,他道,“油纸伞是见素说的,他说你常年闭门修行,怕晒着。” 顾扁舟默默目移。 “但伞骨是江姑娘赠的。” 江千念:“!”怎么能卖人! “她用了雪狼一族狩猎来的熊骨,炼制而成。” 斐守岁:“……” “还有伞面,是谢兄从钟山脚下……” “你别说了,”斐守岁捂住了脸,“你们一个两个……” 怎么…… 念叨我作甚…… 斐守岁拿着伞柄的手在颤。 陆观道察觉到这轻微的动静,低声在他耳边:“然后,我将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做成了一把伞。” “嗯……” “伞好看吗?” “好……?” 斐守岁掀开早就羞赧的眼帘,他看到伞面透过些许的金乌之光,而那伞底下,是一朵朵的盛开的鲜花。 是幻术吗? 可是,太真了。 真到斐守岁移不开眼,真到斐守岁不愿承认。若是梦境,醒来后,他又会孤零零地坐在昆仑的小屋内,独自一人喝一口冷茶。 “你们……” 鲜花盛开,伞里什么都有,独属于四季的花卉,在每一个格子里张扬开来。 春的梨花兼海棠,夏的粉莲牵荼蘼,秋的苦.菊配香桂,冬的山茶折雪梅。 让光透亮花瓣,于斐守岁脸上,落下一片亲昵的吻。 吻是爱吧,还有藏在爱后的千言万语。 “我想我想你了。” “径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径缘……我想你了。” “你别忘了我,你要记得我,径缘……” “斐兄!这是我托人送来的厚褥子……你在昆仑……” “见字如晤。斐兄,我在人间遇到了荼蘼,此信是她向你问好,近来……” “斐兄,极北的大雪好冷,我听闻最近昆仑也落了场……” “径缘,我在种花,王母给了我好多的花种……我看到地藏菩萨收走了那些鬼魂,你说那些魂魄曾经伤过你,我本想每个魂魄一个巴掌,但被菩萨阻止了。地藏菩萨与我说,不可常常动怒,稳着脾气,也是修行。但我与他说,我就是这样的人,我想爱就爱,我想恨就恨,我若连爱恨都没有了,我又种什么花呢?” “径缘,我的字不好看,我是不是该找见素学学字?上一回,我见到他被贬到这儿,也是狼狈……” “径缘,我每日都有在种花,可是花开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凋零,我有些累了……但一想到你,我就又扛起了锄头,一个人犁了三个时辰的地!谢伯茶看到我犁地,还以为我疯了,他连忙去找孟章神君与赤龙大人……后来他们给我把脉,给我煎药,居然说我得了相思病,可怜得很。”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8 首页 上一页 2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