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厘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忽觉出一丝不对。 “烟烟。”他侧支半脸,指尖搭着鼻梁,低声道,“刚才的笛声,你听见了么。” “嗯?什么笛声?”鼻烟壶一怔,不由反问,“她吹笛子,你听见了?” 苍厘就知道了,那绯衣人来自南方白家。 上古之时,龙神麾下有青乌朱白四大部族。而后灭神一役,白部举族叛变,为诛灭龙神立下不世之功。 如今的白家便是白部后人,居南离岛,以天倪白氏相称。 白家人数庞大,有诸多分家。族人往往行踪诡谲,行事善委以诡道,分家之间多不相通。 虽不知这人为何要在塞北边陲的破庙里养蛊,但如果她是白家人,好像一切诡异无端的事情都莫名合理起来了。 “没听见。”苍厘轻声道,“所以那是谁?” “不知道。” “真的么。还有你不认识的人?” 鼻烟壶给噎了一句,反声冷呛道:“我凭什么认识,从前都没见过。” “这么说,你认识的都是从前见过的。”苍厘想,看来你没去过南方。 小壶又不吭声了。 “罗舍使君,听说天钧使君被掳走,是因与人结了私仇?” 苍厘一抬眼,见牧应堂已到了身前。男人神色平淡,态度收敛,沾着丝不愿惹事的谨慎。 苍厘想了想,想他作为管事问出这句话的原委。而后点了头,“是。” 牧应堂松了口气,“多谢相告。” “先生。”苍厘压低声音,“想必你也知道贺佳中蛊之事。” 牧应堂敛了眉心,“使君有何指教。” “方才那御虫人正是放蛊之人。”苍厘不紧不慢道,“依愚见,她必然还与投毒事件有所牵连。” “何以见得?” “因她闹事的理由极蹩脚。明显摆着犯事的架子而来,又随手捉了一人去,醉翁之意不在酒。”苍厘一错不错地凝着牧应堂,“先生之前用了我的法子,就该清楚,藏在暗处的人若是因计自乱阵脚,短期内要么更规矩,要么更激进。这两种变化,对天雍府都是有利的。现在他们既主动打上门来,先生何不继续跟着追查?” “使君…所言有理。”牧应堂颔首,反身犹在沉思,一步一个脚印儿地下了车。 另一边小壶都听呆了:“原来毒也是她下的!” “不是。”苍厘淡道,“另有其人。” “……你怎么又骗人?”声音陡然冷了八度。 “我不过说了一个猜测,希望有人信了,还能顺手把齐逍弄回来。”苍厘续了杯茶,“按理说,已录名的使者若因私事无法参与大典,一概与天雍府无关。” “……”这是实打实的规矩,声音并无从反驳。 “既然无关,就让它们有关。”苍厘道,“那怪人若投了毒,这事就算天雍的公事。齐逍则算被牵连的无辜之人。” “……救个人而已,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声音冷道,“你看错管事了。人这么丢了,他一定会救的。” “不会救的。”车轮动了,看着一列府卫反朝野林子里进发,苍厘唇边凝了丝笑意,“他所有的出发点都是天雍府。若这事被定为私人恩怨,救与不救,对天雍府来说是一样的。他必不会插手。” 声音不是很信道:“那他何苦插手虫灾?” “他说会帮助降龙村,原因也相同。若这遭能搞清虫灾真相,天雍府就算替天钧堡解决了难题。明着邀好,暗着打脸。”苍厘咽下一口茶,“懂了么,烟烟。” 鼻烟壶彻底闭嘴。 这一闭嘴就闭了三天。直至车轮辚辚碾到了降龙村口,小壶才哑哑道:“这里不对劲。” 这里确实不对劲。天刚落黑的黄昏时分,家家门户紧闭不说,半分炊烟的影子也没有。 “这么黑黜黜的,不会真都给虫子吃空吧?”当先下车的洪毅喋喋咕哝道,“别往里走了,现在绕道还来得及!” “虫子有什么好怕?万一后边比赛里真有虫子,倒不如先在此地练个手。”冒柏巍跟下来,深吸一气,松快了筋骨,腰上那把雁翅刀更耀眼了。 苍厘瞅着人一个个下了车,兀自不动,悄声递话道:“烟烟,去前头看看。” “你担心什么。”鼻烟壶哼道,“虫子见了你,躲还来不及。” “不对劲是你说的。不要做有始无终的壶。” “我不……你……”声音一时噎气,想不出反驳的话,气呼呼刮走了。 苍厘便也下车,随众人一并在黄玉车前聚拢。 牧应堂站在车阶上,朗声道:“诸位,天色已晚,村中情况不明。牧某决定先行入村探察情况。如若无碍,则在此休憩一夜。如若不妥,则另行商议行程。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应和。 牧应堂颔首,“哪位得空,愿同在下一并入村?” 众人纷纷缄口。 只一个冒柏巍振振道:“管事先生可要说好,这回是否和什么评价考验挂钩?” 牧应堂温和相应:“使君放心,复评既定,在场各位都是正式的参选人。” “大家有耳共闻,先生不要吃了这句话。”冒柏巍一挺胸,当先踏出一步,“进村算我一个。” 有他开了头,人群中陆续又站出了几个。 “多谢各位好意,但探察人数不宜过多,三人足矣。”牧应堂选了最先站出的冒柏巍与关柯,吩咐其余人自由活动时注意安全。 苍厘见那三人过了村界碑,耳边蓦然传来鼻烟壶的声音:“我能看见的地方,只有一户亮着灯。” “带路吧。”他三两步赶上,跟在了牧应堂后头。 牧应堂回头瞥见苍厘,好似对他十分放心,点了头,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倒是冒柏巍稀奇道:“你来做什么?” “自由活动。”苍厘淡淡道。 冒柏巍碰了个无趣,也不再搭理他,只凝神看着四周,低声道:“先生,这村子好像很久没人住了。” 他们正行过一处农户。墙头短篱间长满了杂草,院侧的搭架上却光秃秃,半点花果也无。往里看去,门楹前的对联早给山风撕了半拉,另一半不时抖索着,已是褪色旧模样。 牧应堂点点头。顺土路又走片刻,走进了一片空地。此处泥黄石板铺路,平坦开阔,瞧着是个集会地点。左面通向一座仙观,右面延出一条宽敞大道,应专为商户所设。可这么一条道望到头,空空落落,依然一个人影也没有。 苍厘戳了戳鼻烟壶。 “……做什么,还远呢!”声音想了想,又升到半空看了一圈,“要到河边才……嗯?怎么不见了?” 恰当此时,仙观黜黑的门洞里影影绰绰映出一汪灯火来。 有人先他们一步进观了。 苍厘却觉得不对:若是那唯一亮灯的农户距此甚远,脚程怎会快过他们几人,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入观而不被察觉? ……那观里点灯的,究竟是什么?
第18章 打雷和鬼故事更配 “走,去看看。”牧应堂压低嗓子招呼一声,率先拾级而上,径直踩着光影进了门洞。 苍厘依然不紧不慢走在最后,见三人都没入观中,才悄悄道:“情况如何。” “看不见!”鼻烟壶的声音从半空落下,“观里就侧殿亮了个角,门窗都闭着。刚才河边上亮灯那户,现在也没了。全黑了。” “听上去像是妖邪作祟。”苍厘沉思道,“烟烟,你怕鬼么。” “那也得要它们敢站在我面前。”小壶哼了一声,无不骄傲,“真来了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苍厘明白它藏着治鬼的手段,这就拍了拍壶颈,几步跟进了仙观。 观中情形与外头相差无几。偌大一个平整的前院,如今给荒草割得七零八落。空气里裹着一团废纸头似的,皱巴巴,灰蒙蒙,墨渍纵横。 “啊?此话当真?!”侧殿里传来冒柏巍质疑的惊呼。 苍厘一偏脑袋,望见冒柏巍正拎着雁翅刀,对着支长明灯大呼小叫。 “是啊,村子里早就空啦。”一把细如豆苗的声音应道,“只有我,每天点着自己,照一会儿亮。” 苍厘走近,顺着半开的门页,瞧见了灯下蒲团上那团幼白的虚影。看模样是个年纪尚小的燃灯童子,张着双白蒙蒙的盲眼,仰出一脸纯真的笑。 “快看烟烟,鬼在你面前。”苍厘索性倚着殿门,不走了。 鼻烟壶轻“嗯”一声,“如何,你现在就想收了它吗?” “倒是不急。” 蒲团另一边立着的关柯则保持谨慎:“你既是灯,还怕黑吗?” “不怕的。”灯童认真答道,“主人在时,喜欢靠着我读书。后来主人不见了,我想主人时,将自己点燃。主人若能看见,就不会迷路啦。” “你的主人不在这里吗?” “不在。”灯童轻轻摇头,又笃定道,“但他会回来找我的。” “……我怎么感觉迷路的只有你呢。”关柯若有所思,“你等了他多久?” 灯童呆了呆,“好久好久,不记得了。” “可这里风够大,你的光若总被吹灭,灯油很快就会耗尽。”冒柏巍似被打动,颇惋惜地收刀入鞘。 “我一定会等到主人。”灯童有点懊恼地噘了嘴,“这是我们的约定。” 关柯就同冒柏巍使了眼色,暗示他不要再戳鬼痛脚。 牧应堂已将殿内踏了一圈,此刻走了回来:“灯小友,降龙村究竟发生何事,可否仔细说说?” “唔……”灯童想想,欣然应允,“好!” 三人便围坐一圈,将那灯童拱在中央,看它磨着臂膀娓娓道来。 原来打从前些年冬天闹出虫灾,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都搬走了。 也该那时节天寒地冻,河流干枯,意外露出了河床里的古坟。人们兴冲冲去挖坟,挖出来很多黑色的水。似油非油,摸上去又很稠。正不知作何解,结果到了晚上,水一见月光,凝成了密密麻麻的大虫子,将看见的人往刨开半边的坟里头卷,拖进去的就连骨头也吐不出了。 此后没人敢靠近古坟。但一到晚上,虫子就一定会来抓人。 好在天气很快回暖,山上的冰化得多了,河水回涨,又把那坟淹了。 然而那之后,村里经常有人失踪。看痕迹是被虫子抓到河里去的。村中一度人心惶惶,一重重报到了上面。 天钧堡派人来看过,甚至潜入河底,确实发现了古坟遗迹。但因为坟已经被刨开,再次涨水的时候又给淹了个彻底,附近也没有什么虫子的痕迹。所以整件事情无法定性,只能作为悬案暂时搁置。 天钧来人说下次河床露出来的时候,会再派人来看看古坟。但河床至今也就露出过那一次。没人再往村里来,村人为了活命,只能往外走。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9 首页 上一页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