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明兮也望向云海,越过玉华宗的殿宇,看着凝月潭的方向。 云舟在那边聚集,皆升白帆,以素带装饰。远看如同仙岛漂浮,沉静肃穆。 墨明兮的神情在天光里显得温和,乌发垂落,玉簪上的泛着柔光,飘带随风而起。他猝不及防问:“你还记得《衍天之法卷一》吗?” 季鹤白饶有兴趣:“记得,无聊冗长,看得睡着。” 墨明兮带着全知全觉的笑,缓缓说:“那本书本来就是写了让别人摸不清头脑的。” 季鹤白挑眉:“这么说衍天大术确是骗术了?” 墨明兮摇了摇手指:“衍天算筹是真的。”他缓缓道:“衍天算筹内蕴天道,即便是毫无天赋的人也可以靠它问卜,灵验非常。但这只是第一步。 灵力修为运转算筹,是第二步。流动前尘与来日,看到整个事情的全貌。他们称为衍天大术。” 季鹤白听得打哈欠:“……一会送行法会就够无聊了,你想现在就说困我?” 墨明兮没有理他:“但我还有一步没写,便是衍天之相。衍天之相是一个预示,它无需问卜,天道证心,于冥冥中动静。须得将衍天算筹运用至化境,以元神而动,化物为无。这才是我看到进境劫数的方法。” 季鹤白满脸不感兴趣,无聊的反复翻看袖口的花纹:“……” 墨明兮无奈:“衍天之法也并非只靠算筹,就算抢去,也未必能发挥出真正的作用来。” 季鹤白有些烦躁:“随便给也不行,拿了又没用。多半有病。” 墨明兮:“对于舍本逐末的人,未必没用。” 季鹤白道:“你若剑修,哪里需要这样多弯弯绕绕。” 墨明兮听他提起剑修,就想起那预示中的镜水宗弟子,心情复杂:“你对其他修法……” 季鹤白打断他:“你记得师父飞升之日吗?” 墨明兮愣住:“你进境那天?” 季鹤白站起来,审问般的说:“你在山门前苦战三天好受吗?” 墨明兮想起师父飞升之前的传音,不可让季鹤白参与门派的争夺。好在季鹤白刚好进境,是墨明兮一人抵挡过去。难道季鹤白其实看见了?他强装镇定的问:“你在说什么?” 季鹤白看着墨明兮的眼睛,淡淡说:“我在进境自然不可能看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抢夺剑谱的事情他不知道,但是山门破碎弟子受伤这事他怎么可能无知无觉。墨明兮试探道:“所以你不喜欢别的宗门,是因为他们巧取豪夺?” “这个啊。”季鹤白拖长了调子,缓缓浮起一个桀骜不驯的笑来:“便是杀了修士积攒修为又如何?” 墨明兮不置可否,开门见山问道:“你觉得这可取?” 季鹤白没有回答他,沉吟片刻,看着墨明兮的鹤氅上展翅欲飞的仙鹤:“你真是成了魂魄,忘了自己那些旧伤陈疾了?” 墨明兮羽睫微颤,理了理簪上玉带,将旧事翻篇:“今日凭吊,首先小心星衍阁。他们和你说什么,你别轻易答应。” “说完了?”季鹤白微笑敷衍道:“我知道了。” 墨明兮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让季鹤白乖乖听话,别去毁天灭地。理了理发带,突然道:“壶中日月剑。” 季鹤白:“嗯?” 墨明兮拿出做师兄的架子:“别负了这么好的名字。” 季鹤白浮起一丝游戏人间的笑意,道:“走吧,看看别人怎么凭吊你,一定很有意思。”
第7章 与你何干 巳时三刻。 万山一素,天下同悲。 季鹤白的剑气将雪白竹筏推到凝月潭心,墨明兮躺在一片粉白花瓣之中,了无生气,怀抱长剑。 墨明兮就站在季鹤白身边,十分认真的问:“季鹤白,你有完没完?” 季鹤白假装听不见,一道剑意送着竹筏沉入谭中。 只有剑修才与剑同沉,好似生死不离。此时潭底的剑如同水中森林,好像一群剑修开会。墨明兮痛心疾首:“我何时说过你可以沉我的剑了?!” 季鹤白神色淡淡:“长剑已沉,你这醉梦乾坤剑也是找到了好的归宿。寒泉销骨,你的魂魄怎么还不散?” 墨明兮穿过一潭寒水朝季鹤白追去,季鹤白却御剑而起叫他扑了个空。墨明兮追着他的行迹看去莲灯就好像那日梦中,簌簌落下,从四面八方流向潭心。 他环顾一周,看见只有自己的好大徒,在这一片素色中放了一串五彩莲灯,心中欢喜道:“这就对了嘛。” 只可惜旁人不懂,觉得他这好大徒坏了气氛。墨明兮听到议论,淡淡叹息:“这门派没了我,终究是要枯燥不少。” 墨明兮站在岸边顾影自怜,空中剑鸣铮铮愈演愈烈,季鹤白在凝月潭之上的落仙台中舞剑,剑光四起,破了这寒潭阴霾。剑花纷飞,给季鹤白衬托出几分仙气。 剑光照得四周一片通明,万剑朝宗,来客手中佩剑皆嗡嗡作响。旁人观此盛景只觉剑中似大有悲痛。墨明兮看着这一招一式,却心知季鹤白畅快得很。 墨明兮听见一声言不由衷的感慨:“好一个皓首穷经季鹤白,天机算尽墨明兮。后生陨落,真是天妒英才啊。” 他回头看去,正是星衍阁的阁主秦霄。他面色冰冷,眼中精明,惋惜道:“只是如今衍天之术不知仰望谁人了。” 他身旁站着问灵宗长老贺玄清,立刻呼应道:“除去秦阁主,不知还有谁能拿得起这衍天算筹。” 墨明兮扯了扯嘴角,心道:真是迫不及待。 他听见季鹤白秘密传音:“被人惦记的感觉如何?” 墨明兮苦笑:“一回生二回熟。” 季鹤白凌空剑气一扫,推得凝月潭无风起浪。素白莲灯霎时粉碎,腾空而起四散开来。 墨明兮看着漫天碎片缓缓降落,那些觊觎衍天大术的声音也渐渐微弱。 季鹤白再次传音:“满意吗?” 墨明兮拍掌,淡淡笑道:“满意。” 墨明兮飞上落仙台和他并肩而立。 季鹤白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幽幽道:“好师兄,现在我该去大殿会会他们了吗?” 墨明兮看着季鹤白这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抚胸暗道:稳住稳住。 季鹤白持剑迎风而立,见墨明兮不回应,转头看他:“一抹元神,也会害怕?” 墨明兮放远视线,看向云海之极:“我是对你极不放心。” 修真界中,西有神树,东有旧海。 山海之中林立着无数修真道门。星衍阁立于旧海之滨,以往阁主代代飞升,宗门成为法修翘楚,盛极一时。 星衍阁传到这一代,秦霄虽样样皆通,却无一精进。后来想出假借墨明兮衍天之法的噱头,聚集一些观星问卜的修士巩固地位,欲与玉京派掌门分得一半名声。 北有玉京广聚修士,东有星衍叩问天门。 在一众门派之间,玉华宗只是微末存在。因前代掌门飞升,又出了季鹤白与墨明兮这二人,才从无人所知,瞬间成了受人推从。 论遮天蔽日,分庭抗礼的功夫,远远不及那些沉淀颇深的门派。 此时凝月潭上雾霭散去,将云舟去向看得清清楚楚。墨明兮收回视线,声音温润:“去吧,他们怕是恭候多时了。” 星衍阁的云舟停在大殿前四十九阶台阶之下,远远看着赭黄一片。阁主向来奢靡浪费,弟子出行皆手提琉璃仙灯,内里用的鲛油续火,行过之处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季鹤白皱了皱眉头,这香气浓烈,生怕他人不知道星衍阁的人在等候。 还未入大殿,季鹤白先听见一个杀气腾腾的声音:“他季鹤白简直目无尊长,盛气凌人!” “贺长老稍安勿躁,季真尊向来如此作风,也不是有意为之。”这个声音温和,徐缓有理。 “镜水宗?也敢置喙此事?”贺玄清驳斥道:“你凭什么入得大殿。” “只是来取一盏莲灯。” 那声音慢慢靠近,墨明兮看见一个青衫的少年,他巧借莲灯从乌烟瘴气的大殿中出来,一脸如获大赦的样子。 “哪位尊长要见我?”季鹤白人未进门,声音先到。 贺玄清闻言轻笑一声:“季掌门来了。” 季鹤白看也不看,朝着秦霄的方向微微颔首:“秦阁主,百闻不如一见。” 他一不行礼二不问好,在掌门之位上坐下,等着这群人开口。 秦霄面色和蔼,他入金丹的时候极晚,驻颜在四十来岁的样子,在一屋子鹤发童颜中,显得十分老成:“季真尊说笑了。” 季鹤白并不笑,也不开口,等着他继续。 秦霄面色一僵,随即立刻缓和:“秦某担忧衍天算筹一事,想与道友相商。” 季鹤白看起来很有兴趣:“哦?商量什么?” 墨明兮觉得好笑,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入大殿,歪歪斜斜的倚着深红的柱子,好像真的在看戏。 秦霄清清嗓子:“衍天算筹乃当世飞升的希望,如果将它交到最能好好利用的人手中,也不失一件美事。” 季鹤白看了看身边空空的座位:“我以为,能发挥作用的人,已经死了。” 秦霄皱眉,事情没有按他预想的方向走:“敢问墨掌门是否留下衣钵弟子?” 季鹤白硬邦邦道:“有无与你何干。” 贺玄清环顾四周,怒道:“你这话何意?若是没有弟子,当然找衍天强手将此物化用。” 季鹤白笑了笑:“这么说你能掌握?” 贺玄清怒目圆睁:“难不成留在此处落灰?到时候修士飞升出了问题,你担待得起?” 此言一出,屋内声音嘈杂,纷纷认可。 季鹤白冷笑:“没有此物时,尚且有人能正常飞升,你修为不到,怨得了别人?” 秦霄面色染上一层夸张的愁容:“季真尊,如今修真界不同往日了。道门共济,才是渡过难关的一桩美事啊。” 季鹤白闻言,目光穿过人群,落在墨明兮身上,他说的倒是真的应验:“怎样一桩美事?” 秦霄见他松动,趁热打铁道:“我们可在修真界中举办衍天大会,届时这百年来钻研衍天之术的人都可以赴会一试,若能找到合适的人,也可将修真界希望交托与他。此事我也知道复杂非常,季真尊没有什么经验。星衍阁愿为之代劳,此事可在我门派中进行。” 季鹤白想了想,颇为诚恳的说:“不劳秦阁主费心了。不过门派私事而已。” 秦霄摇头,他赭黄道袍上描着紫金鹤羽,衬得他目光逼人:“此事并非一门一派,反而关系重大。” 季鹤白看了看墨明兮。墨明兮微微摇头。 秦霄一脸苍生己任的悲悯:“在场各位门中,也不乏陨落的大乘境界修士,想必方才凝月潭底,也沉了不少历代剑修的剑吧。若能运用此物,都如你先师一般化解大乘危机,这修真界再复繁荣指日可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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