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了初遇时,孤身立在深沉夜色当中,成为他多年梦魇的青暝;也看见了在他结成金丹之时,丝毫不敢松怠地在一旁护持的青暝;以及结道之日,眸中透出雀跃之意,与他饮交杯酒的青暝;再来是闯入他的书房当中,对他道「你是我的道侣」的青暝…… 初时,莫违连看也不看一眼,便冷漠地掉头离去。可幻影却如鬼魅缠身,转而伴于他身侧。 莫违仍不予理会,咬牙前行,但幻影再一次变本加厉──在莫违费力辨认方向时,忽觉右臂一阵辣痛,他垂头一看,发觉自己臂上出现了一道深长的伤痕,几只黑色凤尾蝶栖停到伤口上,欢欣地啜饮他的鲜血。 他勉强运转着灵力驱赶,梦魂蝶便无声地化为了灰烬。然而他的灵脉已近乎枯竭,先前多次服用丹药强提灵力,更使他需要耗费成倍时间来恢复,此刻的他几乎与凡人无异。 在此情况之下,古怪的伤口却仍反复出现,使莫违疲惫不堪的躯体,一再叠加上了细碎的疼痛。他的心神逐渐恍惚,因而屡次做出错误判断,彻底受困于迷宫中。 不知过了多久,莫违开始时不时听见催魂似的铃响,一声声紧逼而来,让他感觉到有人正在搜捕自己,时间一长,他忍不住对着幻影咒骂道: 「是你吗,青暝!」 「你凭什么要杀我?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为何你就是不领情?!」 「或者你早就想杀我了?只因为我是你此生最大的污点……哈!」 「我恨你。」 「我恨你……」 他的嗓音越发干哑无力,却忍不住一面提剑挥砍幻影,一面踉跄前行,仿佛酩酊大醉的酒鬼。 每一回幻影破碎,莫违心中便会浮现一丝痛苦的快意。在数百年的苦熬当中,他曾无数次想过干脆杀死青暝,让自己解脱,如今那些积累的怨气,却被梦魂蝶与幻阵诱发了。 重复了上千次劈砍之后,莫违已经忘却自己为何在此。他又一次挥剑斩碎幻影,眼前却出现了一堵砖石破碎的墙,莫违木然地转过身,想找别的路走,眸中却又一次映出了青暝的身影。 莫违喃喃地对他道:「我恨你……」接着,他再次举剑挥下。 这次的幻影却有所不同,他用两指轻易夹住了这一剑,望向莫违的目光似乎暗藏不屑。细看之下,这「幻影」不仅双瞳赤红,颊边还生出了几块墨色的鳞甲,甚至他的右臂和双腿,都已经化作龙爪模样。 可这些显而易见的差异,莫违已然无法区分了。他麻木地再次举剑斩下,这一回,莫违的剑却猛然脱手而出,铿然落地。 「幻影」微微勾起唇,带着讽意答道:「真巧,我也恨你。」 说罢,他将手臂平举,凭空抓出了一柄魔气之剑,剑上红紫魔气跃动如火,将幻阵中雾气逼退,周遭的景物这才现了原型。 此地竟是莫违原本要逃离的石台边。原来在迷宫与幻阵阻截下,莫违被一路诱导回到了原地。但莫违此刻已神智不清,他只低头望着空荡荡的手心,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幻影」举着剑,却并未立刻动手,而是从容地打量着莫违。此时莫违身上遍布着伤口,伤上却栖满了噬血的蝶,模样显得妖异骇人,但莫违面上净是痴傻之态,不知恐惧为何物。 「幻影」冷哼了声,似乎是觉得就这样杀了他并不令人满意,却还是挥剑直逼莫违颈项,欲取他头颅。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光划破黑暗,与魔气之剑擦过,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刮擦响声。「幻影」手中剑被打偏,因而未能一击取了莫违性命。 青光也因擦撞而坠落,斜斜插入地面的砖石中,在光芒稍稍暗去之后,方现出了它原本的灵剑模样。 「幻影」的目光被熟悉的剑吸引走,微微一愣,竟未立刻出招再取莫违性命。就在此时,铮琴音乍然响起,恍若从四面八方杀入谷地的伏兵,化作松涛与清风,无孔不入地压境。「幻影」身躯一僵,手中魔气之剑被迫散去。 他接着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猛然跪倒在地,眼中赤红与戾气在转瞬间消散,像是内里突然换了一个人,却也无力动弹了。 莫违也因琴音清醒了些许,终于疲惫地跪倒下来,在他逐渐清晰的视野当中,却出现了幻影之外的人。 来人从地上抽回了自己的剑,静静地俯视着莫违。他一身青衣,满头白发,漆黑的双眸沉静如湖,却凝着一层霜雪般的冷肃杀意。 莫违也回望着他,气若游丝地问道:「……为何救我?」 薛千韶答道:「只是不能让你死在他手上。」 莫违闻言僵了片刻,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便以干哑的嗓子大笑了几声,又问:「又为何要救那个怪物啊?」 薛千韶淡然地答道:「与你无关。」 说罢,薛千韶举剑蓄势,剑身被灵力带动的清风围绕,鸣声渐大,恍如万鸟齐鸣、天雷闷响。 即便是和煦春日,也有惊蛰之雷。 -待续-感谢阅读,欢迎收藏留言
第77章 劫 # 莫违仍狂笑着,即便剑锋突入他的身躯,贯穿了丹田,元婴被剑意撕扯开,鲜血上涌溢出喉口,他仍然不断咳喘着大笑,用尽全力嘲笑一无所得的今生。 当他的元婴碎散之时,刑场中陡然爆出了刺目的白光,被溢散灵力波及的砖瓦碎裂飞溅,一时之间,刑场中烟尘滚滚。 元婴修士的殒落堪比星子毁灭,总要暴虐地灿烂一回。 临死之际,莫违苍凉地嘶吼道:「──青暝!若有来世,不要再见了。」 话音未散,薛千韶便听见手边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他经脉中的灵力顿时逆流而上,使他脏腑阵阵作痛。敛华剑接着发出了最后的悲鸣,剑身应声崩断。 薛千韶强忍着痛楚,俯身拾起了灵剑碎片,一面轻声道:「对不起呀……」 方才那一剑,或许是他持剑以来,剑意最为精湛的一剑。然而他的剑修生涯,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将本命剑的残骸收好,站起身。 另一头,青暝艰辛地拖着残躯,到了莫违的尸首旁,为他盖上了不肯瞑目的眼。 青暝低垂的眸中似有悲意,却又比悲伤更为复杂。 薛千韶胸中杀意散尽后,又想起了方才观看过的记忆,忍不住道:「青前辈,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未曾修炼过魔功……」 薛千韶已在莫违的记忆中确认过了,即便碰上不得不用魔气来驱动咒印的时候,莫违也都是从魔源石中化出来使用,他自身是半点魔气也没有的。 或许对莫违来说,出身于魔域的这个事实,他比谁都在意;又或许,青暝的好恶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只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罢了。 其实也不需薛千韶多言,方才莫违的元婴湮灭之时,倾泻而出的灵力毫无杂质,但凡亲见者都能明白。 青暝瞥了他一眼,道:「在我清醒之前,曾与魔尊透过梦境交换过部份记忆,所以我也曾在梦中见过你。」 薛千韶愣了下,原来在他阴差阳错经历着莫违的过往时,隳星也透过了梦魂蝶,和青暝互换了记忆。 青暝续道:「我和魔尊打了赌。若我不能使莫违认罪,就要将一身修为赔给他,而他会替我杀了莫违……我输了。」 青暝说到这时,地面忽然又是一阵震动,似是莫违的消逝使得大阵易主,地貌遂再次改变,雾气与幻阵逐渐消散。薛千韶不由张望起来,搜索着隳星的身影,却仍什么也瞧不见。 青暝又道:「其实我并不那么介怀魔道之别……我早已察觉,他在为魔域传递消息,我只是希望将他引向正途,才会一再打压,不让他修炼魔修术法。毕竟我所斩杀的魔修,皆是从小恶开始逐渐走偏,最后成为十恶不赦的自私之辈。我不希望他有朝一日,也成为那样的人。」 仿佛是亟需倾诉,青暝也不管旁人能否听懂,沉默片刻后又续道:「可在我质问于他时,他竟连半句也不肯分辩。我不过是想得他一句实话。」 「为何,他最后还是成了这般模样?」 青暝扶起莫违的尸身,将他揽入怀中,可青暝自己的躯体,却承受着咒印失败的后果,逐渐崩解为细碎的灰烬,随风消散。 即便到了最后一刻,他们仍然泾渭分明。 薛千韶心中升起一股悲意,转过身不再看。而就在此时,稀薄的迷雾当中,终于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隳星无声无息地立于数丈之外,傲然地仰头闭目,迎着刑场顶部洒落的光,仿佛顶天立地无所畏惧一般,连他衣袍上半干的血污,都被他的气度衬托得像是勋章。 魔气与灵气在他身周时而交织、时而互斥,逐渐形成风暴,将迷雾撕裂殆尽。 显而易见,隳星正试图让修为更上一层楼,但他足上未挣脱的镣铐,却仍顽强地汲取着他的力量。选在此时此地提升修为,简直是不要命地和整座金碧河山较劲! 薛千韶的额心处顿时刺痛起来。眼前所见的一切,和他见过的天道谕示之景完全重合了。 当时他就是因为见过此景,短暂犹豫过是否要来九霄门,然而几番考量后,他仍然来了。若真要深究其因,他也只不过是……不愿见到隳星在此种情况之下,孤身苦熬罢了。 薛千韶左腕袍袖在这时动了,苏佑的蛇身从中探出头来,含糊地道:「尊上在那……」 薛千韶道:「不用你说,回去。」 苏佑有些犹豫,但他还是依言回到了袖中。在薛千韶脱离梦境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透过长明铃与魂灯赶了过来,虽然薛千韶早尊上一步杀了莫违,可苏佑能感觉到,尊上心中的暴虐并未止息,反而更胜以往,即便苏佑用神识呼唤,他的尊上似乎都已经听不见了。 苏佑开始怀疑,或许他领着薛千韶来此,反倒让事态更为凶险了。 薛千韶定了定神,加强了自己身上的防护后,便朝隳星走去。 可就在此时,他前方的地砖突然陷落,转瞬就成了一道深长的沟壑,沟壑绵延不绝,化作一整圈深谷,将隳星包围在其中。 随后,一声悠长低鸣便自地渊深处传出,像是有什么苏醒了一般。薛千韶在湖中阵获得的玉玦,也随着那鸣声轻震起来,他顿时明白了眼前的一切,想赶在圣渊现形前跨越过去,却被人从后猛然拽住了肩。 「薛掌门莫要冲动!你难道不晓得前方是险境吗?!」 来人竟是章长老,他脚下踩着金剑,许是因为刚赶到此处的缘故,有些形容狼狈,口中却气急败坏地如此骂道。而他虽出手阻拦了薛千韶的步伐,却并无恶意或杀意,是以方才的誓言并未被触动。 几乎在同一时间,圣渊力量像苏醒的雄狮般,彻底舒展了开来,让两人的神识同时遭受重击,即便作为元婴修士,他们亦只能任由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感,在心底无限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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