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暝闻声睁开眼。他先是见到足有三层的符咒阵现于眼前,隔绝了外头无边的黑暗,静静守护于他。他接着转过头,尚且迷蒙的瞳中,映出了最为熟悉的一张脸。 若说十分熟悉,似乎也并不正确。莫违面容依旧,气质却从他记忆中的安静伶俐,变得锐利如冰棱,已然判若两人。 莫违跪于地面,上身半趴卧于石台上,形容狼狈,却仍在输出灵力稳固咒印,此举引得他身上才好了一半的伤口绽开,衣袍几处被鲜血浸透。 滚落至地的瓷瓶里,原本装着回复灵力的丹药,此刻连这些丹药都已告罄,显然他已透支了很长时间。 过去的一个时辰当中,在天人咒印运行之下,青暝身上的力量波动越来越稳定,逐渐强盛起来,青暝的四肢也已复生如初,丹田伤势亦已看不出端倪。莫违感受着这一切,心潮跌宕不已,时喜时忧,此刻终于露出一个惨澹的笑。 万千长夜的煎熬,似乎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可他却已经没有笑出声的余力。 青暝古井无波地望着他,缓缓坐起身,迟钝而小心翼翼地,伸手拭去了莫违眼角的泪,可紧接着,青暝却以干哑的嗓音道: 「莫违,你可知罪?」 莫违僵了片刻,像是被冰雪劈头盖脸浇了满身,笑意转讽。他一把抓住青暝的手,哼笑了一声,道:「我将你救活过来,你却说我有罪?」 青暝一语不发,仍然凝重地低头看着他,等待他自己认错。 莫违不想再受他俯视,便尝试着站起,但他的身子却因灵力未复原而疲惫不堪,只得维持不动,呢喃道:「你自己伤势如何,总不会忘了罢?那么重的伤,是我设法治愈;你失去的修为,是我千辛万苦取回;就连你身上的咒印,都是我苦心钻研后才解开的──而你却要我认错?我究竟何错之有?青暝!你没有心吗?」说到最后几句时,他的嗓音近乎嘶哑,右拳重重地砸在石台上。 青暝抿着的唇几不可见地一颤,却道:「你用了什么方式使我复原,你自己心知肚明。我说过许多次,魔修之道绝不可沾染,为何你就是顽固不改?!」 莫违道:「顽固不改?顽固不改……?」他低喃着,随后无声地笑了起来,听来几乎像是哽咽。他望向青暝冷冷道:「你才是冥顽不灵,即便我将成果堆在你眼前,你仍然视而不见。魔与道之别,难道真有如此根深柢固?魔功固然可用于作恶,但它也能将人救活,你亲身所历,为何仍如此执迷?」 青暝紧皱着眉,阖上眼深吸了口气,方道:「启用这等邪法,背后需付出什么,你扪心自问,难道真能无愧?」 莫违道:「比起无能为力地煎熬下去,揹负几条人命又算什么?就算我拿弟子来试验又如何?反正待他们成材,有朝一日也仍会被推出去『报效师门』,就像你一样!他们死于试验,难道不比因虚无缥缈的大义而死,要来得有意义吗?」 说罢,莫违却微微瞇眼笑了起来,道:「青暝,你也别把自己想得太无辜了,如今你能醒过来,也是多亏了那些弟子的牺牲,身上同样背负这项因果,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待续-感谢阅读,欢迎收藏留言
第76章 卫道 # 青暝垂首沉默不答,半晌,他才哑声道:「我宁愿干净俐落死去,也不愿你背负这般罪孽来救活我。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莫违冷笑了声,道:「这难道不是同一回事吗?」他停顿片刻,又续道:「实力、权势、地位从来就密不可分,只要你依然强悍,无论是魔是道,你就仍受千万人景仰。这难道不比糊里糊涂就送了命,要来得更有价值?你曾说我待你不够用心,如今我费尽苦心,将这一切都拱手奉上,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青暝道:「你强加于我的这一切,皆非我所愿,你可有想过,因此而痊愈的我,后半生都会活在痛苦之中?」 莫违眼中泛起血丝,瞠目道:「痛苦?那你是否想过,这几百年来我又是如何熬过来的?你知道什么是痛苦?」他接着又道:「我也从未要你补偿于我,从未要求做你的道侣,你当初难道就问过我?」 此话一出,双方顿时僵持住了。青暝眼中闪过不解与讶然,他平放于石台上的五指缓缓抓握成拳,低声道:「我明白了。其实你一直恨我,是不是?」他顿了顿,又道:「我的补偿,于你而言只是伤害吗?」 莫违哼笑了声,道:「我难道没有理由怨你?我必须忍受非议,无法正式拜师,只能苦苦自学,即便我资质上佳,仍无法进入内门。甚至于结成金丹后,我也只能是个『客座长老』……只要还在九霄门,我就永远只是你的附庸,是一个心术不正、爬床献媚的外门弟子!」 青暝道:「……为何你从来不曾告诉我这些?」 莫违讪笑了声,道:「你生来便是青真君的嫡孙,高高在上,谁敢在你面前嚼舌根,你又如何能明白?」说罢,他微微瞇起眼,擡起下颔哼笑了声,方续道:「但也已经无妨了。当我掌握实力与权势,将他们一一踩在脚下之后,再没有人敢那般轻贱于我了。」 青暝望着他脸上傲睨而陌生的笑,眼底闪过了一丝悲哀。 莫违却并未察觉,而是笑着道:「而我也已经原谅你了,青暝。你认为我是魔域的探子对吗?可如今,你也已经和魔道脱不开关系,与我是一样的了,我们只能共进退。」莫违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些,望着青暝续道:「闹到这个地步,我们在九霄门已无容身之处,可外头天宽地阔,又有何处不能去?」 青暝沉默良久,最后低声道:「你从以前,似乎就更喜欢在外头多一些。」 莫违答道:「确实如此。若非我身上有恶咒印,受制于人,不得不留在九霄门内,我早就走了。眼下局面虽超出了预想,但只要今夜我们一同离开,于我而言,一样是最好的结果。」他终于蓄足力量站起身,对青暝伸出手,近乎得意地笑道:「青暝,和我一起走罢?反正你也别无退路了,不是吗?」 青暝沉默地凝望着莫违,终于在他脸上找到了一丝熟悉感。他晓得这是莫违真正感到愉快时,才会流露的神情。 即便到了这般境地,青暝仍不由自主觉得,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可也是这一个美丽的笑,让他残酷地认清了,他所认可的道侣,从来都是一个冷血自私之人。 青暝沉痛地道出一句:「无可救药。」 莫违闻言,面上笑意顿时僵住了,木然地答道:「……什么?」 他还未反应过来,便感到一股锋锐剑气迎面扑来,使他不得不收回手,踉跄地退后两步。 青暝翻身落地,踏着不太稳的步履坚定朝莫违走去,低垂的手中紧握一柄魔气凝成的剑,开口道:「你已罪无可恕,我只能将你正法,以昭天地。」 莫违感到十分荒谬,气极反笑道:「你要杀我?」他又退了两步,眼含怒意地讽道:「那对道侣刀剑相向的你,又算是什么呢?」 青暝内心沉痛,却稳住了语气,低声道:「了结你之后,我自会以死谢罪。」说罢,他手中剑便再次朝莫违刺去。 莫违在惊怒之下慌忙闪躲,却撞上了他自己设下的符阵,退无可退。原本用来保护两人的铜墙铁壁,如今反而成了牢笼,他一时怒上心头,瞪着青暝道:「即便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在你眼中,我仍然和那些为非作歹的魔修并无不同,是吗?!」 青暝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举剑直指莫违,郑重地道:「你潜入九霄门,为魔域传递消息,此乃一罪。戕害门下弟子,将魔功施用于弟子身上,此乃第二罪。」 青暝的眼眶开始泛红,他停顿了片刻,方艰涩地续道:「第三条罪,是你私自动用上古咒印,想将魔尊的力量炼祭献于我,实则罔顾天道伦常,戕害道侣,且毫无悔意,罪无可赦!」 话音落下同时,青暝的剑也已狠狠递了出去,莫违惊于他所说的话而瞪大了眼,但此时莫违也已无余力挡下攻势了,只得咬牙送出所剩无几的灵力,一举将身后符阵瓦解,在千钧一发之际狠狠摔了出去。 经这么一摔,莫违身上多处伤口再次迸裂,疼痛感此起彼落地叫嚣着。莫违却置之不理,他颤巍巍地强撑起身子,喝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你是谁?!」莫违的嘴角轻颤起来,面上终于不再是怒意或嘲讽,而是流露出了一丝恐惧。 一个可怕的猜测,占据了莫违的全副心神。莫违想道:即便青暝不知好歹、甚至是要杀了他,他都未曾真正动摇,但若是天人咒印出了错,使他亲手将青暝化为那个怪物的傀儡…… 在这时莫违终于看清楚了,青暝眼中的红,乃是从瞳中泛出的血红光芒。 青暝始终在原地紧盯着他,此刻才终于步伐僵硬地前行,持着利剑缓慢踱了过来,一面道:「我如何知道这些并不重要,你只需要晓得,要杀你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这就够了。」 莫违的脸色转为凝重,他勉强支着身子站起,一面道:「无论如何,我绝不会交待在这,即便是你也休想取我性命!」 说罢,他狠狠抓开臂上伤口,洒落的鲜血浇在了镶嵌于地的灵石之上。 青暝知道他要逃跑,脚下猛然发力,转瞬便持剑破风逼至。 然而,就在剑尖逼至莫违身前一寸时,两人之间却突然升起一道石墙,将剑撞了开来,与此同时,迷宫地貌于瞬息之间大改,将两人彻底隔离。 青暝手中魔气之剑收势不及,斜斜划到了墙上,墙上砖石立时迸裂开来,并擦出了一声尖锐的巨响。而后,刑场重归寂然。 青暝却已耗尽力气,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不止,只得将颤抖不已的手抵住了石墙,才勉强支撑住了自己。他清楚地知道,这具以邪法重塑的身躯,即将再次崩溃。 此时,一道带着不屑的嗓音,自他的识海中传出,对他道:「你赌输了。」 青暝低声道:「是,我赌输了,我没能使他悔改。」 那声音带上了一丝笑意,又道:「那么,我便依约将赌注取走,完成我等共同的心愿。」 青暝阖上眼,道:「取走之后,务必将他正法。」 那声音冷冷哼笑了声,道:「不必你说,求之不得。」 ◆ 莫违拖着残躯,在漆黑的迷宫当中逃窜。刑场大阵本由他一人控制,离开的路线他也本该熟烂于心。然而眼下的事实却是,大阵已被未知的第三者掌控了大半,再加上此地的幻阵作用,使他几次三番走进了死路。 迷雾当中潜伏着无数梦魂蝶,牠们往往悄无声息地接近莫违,防不胜防。在无数次着道后,莫违开始在死路尽头目睹种种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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