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以梅枝为剑,唰地向前刺去,顺势踩剑起舞,剑锋从水上擦过,又重新回到空中。 他身姿逸然,一举一动都甚有章法,坚韧中带着柔美,空中依稀可听见梅枝划破空气的声音,衣角飘飘,又着白衣,仿佛真的是在云中起舞似的。 文无道:“你听,他们在吟歌——小师叔听着,熟悉么?” 那乐人边奏乐边唱歌,音量放得低,又没什么曲调起伏,以至于荆苔竟然都没有太注意到,他蹙眉听了一会,终于明白文无为什么要问他是否熟悉。 这就是树上放风筝那小女孩所唱的歌。 蒙面仙师“嗖”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那梅枝枝头竟钻出个红艳艳的火苗似的梅花,取其“一阳来复”之意。 琴为一连串的泛音,只听乐人们合声唱道: “我与酹酒,兴寄千岁,雨粘衰薤,垅霜戚戚。” “挑烛听风,月吟关山,肝胆倥偬,白骨无极。” 荆苔默默听了一阙,道:“走吧。” 一转身,对上文无的眼神,对方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然而最终只是道:“好。” 他们旋身想离去,不料一阵骚动从远方传来,人群涌动,荆苔握住墙壁稳住身子,文无一边扶他一边眺望远方,低头对荆苔说:“有人投河了。” “什么?”荆苔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把文无的话原封不动问回去,“有人投河了?” 他琢磨着方向就想去,文无拉住他,又道:“小师叔放心,没跳下去,被拦住了——好似是一个疯子。” 荆苔舒口气,才想起这里并非真实,似乎不必如此着急的,转而又想怎么会有人挑这时候投河?如此盛大的场合,想来是为了这连绵的雨,自然礼仪要做到最好才是,没出人命倒也罢了,还有得说,若是见了血光,可算大不敬了。 文无道:“要去看看么?” 荆苔点点头。 二人拨开层叠的人群,文无照旧在半步之前为荆苔开道,拉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好多年未曾见到如此多的人了,有种被淹没的感觉。” 他的声音也被半淹没在脚步声和欢呼声里,荆苔道:“禹域的人也很多。” 文无回头道:“禹域里的人再多,也不过是没什么趣味的修行者,小师叔不觉得这些人更鲜活么?” 说着,他灵活地避开抓着一只糖人鲁莽地到处钻的小孩,扶了一把糖人的木条,道:“小姑娘,你家大人呢?” 这小女孩忽然抬头笑了下,眼睛顾盼生辉:“我家不要我,我是河的女儿。” 荆苔一怔,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见这小女孩兔子似的灵敏地钻回人群里去了,不过一瞬而已,荆苔直接愣了。文无道:“还是去看看那个投河的,别是也没了。” 文无怕不是一语成谶,他们到的时候人群已经恢复了热烈的气氛,哪还有投河人的影子。 两人相互一看,有点面面相觑的意思,文无终于问出了那个核心的问题:“怎么都是小女孩?” 荆苔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就在这时挽水上“砰”的一声巨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 原来仪式已经进行到送塔了。 仙师们用法阵带下来的乃是祭祀专用的石塔,比之逐水亭用的石塔庞大不少,也更华美,三四人高,雕琢的线条柔和,最顶端是一个灯罩,里头微微地透出柔光。 文无见了面色一动,问荆苔:“那盏灯?” 荆苔眯了眯眼睛,他在挽水流域呆了三十多年,并非每次见到赵长生都是风平浪静的,偶尔也会出现翻船这样的事件,然而赵长生船上挂的灯——即使他多次查看都未能觉察出有什么特殊的灯,却永远明亮,并且无法熄灭,无论是沉水也好,抑或是跌落也好,这盏灯还是那样,岿然不动。 有一回浓雾遍地,却唯独避之远走,他才大胆推测,赵长生的灯是破阵之宝。 他摇摇头,道:“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执梅枝的仙师已经回到了阁台上,向鱼群遥遥敬礼。已经无甚好看的了,二人下堤准备离去。 文无道:“头一回见小师叔就想问了,你头上这灯……灯簪是什么呀。” 荆苔觉得这身衣服有点儿长了,拎了一下衣摆防止踩住,一手摸了把头上的灯簪,神色不变:“喔,这原本是我……我师尊放他命火的灯盏,后来……我就随身带着了,也算一个念想。” 文无举手摸上去,又在碰到荆苔额头那处之前低头轻声问:“可以吗?” 荆苔想想,略低了低头,文无抚上去的力度很轻,荆苔只稍微感觉灯晃动了一下,接着听文无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它一定,永不消散。” 荆苔愣了一下,抬头看文无,然而文无又把草蚱蜢握在手里,往街上一指:“瞧那边,有熟人呢。” 熟人?荆苔好不容易才把眼神从文无的笑靥上移开,再看向文无所指的方向,见街角似乎有家布庄,一个素衣小伙抖着衣料出来,在檐下百无聊赖地抬起头——这的确是熟人,是江逾白。 文无哈哈笑道:“我这位师弟,平日懒散惯了,没想到进了梦,反而要如此勤快,真是苦了他了。” 荆苔心道你看起来可比江逾白那小鬼更懒散,但他没说出来,只是说了一句“走吧”。 文无调笑:“小舅要买衣服?我想想,我这位新外甥有没有这个荣幸打打秋风?” “行,给你准备嫁妆。”荆苔微笑。 “诶——”文无拿着草蚱蜢轻轻一敲荆苔的肩头,笑得无比灿烂,“是彩礼啦。” “去你的。” 他们走了两步,文无拉住荆苔说:“等等。” “怎么了?”荆苔扭头,看文无又抽出了那把伞,慢慢地支开,与此同时额角一凉,他张开掌心接,道,“又下雨了。” “是我们回来了。”文无用伞框住荆苔。 荆苔明白文无的意思,他回首看向仍然晴空万里的河堤和阁台,日头依然明媚,空气透明如琉璃——很明显,挽水边和城内并非同一个时空,“东边日出西边雨”并不适用于此地。 那么对于挽水来说,这场祭祀一定足够重要,重要得需要单独铭记,若是如此,到底会独特在哪里呢? ——是人?蒙面仙师?未曾谋面的投河者?那个小姑娘?还是什么他们没有注意到的人……还是其他的什么? 文无拉着他往前走,道:“小鬼进屋了,先把小崽子接了再说。” 雨淅淅沥沥地下,小水流随地面的坡度一路蜿蜒,走过石子,走过杂草,最后和布庄招牌滴落的水珠汇聚在一起。 江逾白避开哗啦的雨水,挑帘进屋,手里托着两匹叠好的素布。 他刚进门,边听柜台那边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一道女声响起:“雨还没停?” 江逾白摇摇头:“没有——掌柜的,您这里又不是听不见这雨声。” 柜台边打算盘的女人盘着头,气势汹汹道:“小子你管得真多,进的布点完没有?还不快去!” 江逾白只听“啪”的一声,一本簿子落在他手边的几上,抬头见掌柜狠狠瞪着自己,只好乖顺地应了句“是”,乖乖巧巧地跑进库房里了。 他叫苦不迭,不知道师兄和台前辈去了哪里,原本想着抽机会出去碰碰运气,结果这掌柜的倒是像长了第三只眼睛一般,盯得他哪里都不敢去,连在门口看看都不行,想着,江逾白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是好。 没过多久,江逾白听到店门被推开了,似乎进来了两个人,未几听见掌柜好像应了上去,招呼道:“二位公子,想要什么?” 既然是两位公子,会是师兄和台前辈么?江逾白停了动作,空出耳朵去听,只听那边说:“我们来买点儿嫁妆。” 江逾白霎时动作一僵,接着狂喜一时冲上天灵盖,就是他们! 他忍不住从门后错开一条缝看,来者正是他们。 师兄正对着自己还穿着他那身孔雀蓝的袍子,另外一位虽然奇异地穿了一身腥红,但也绝对是台前辈不错。 江逾白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正琢磨着怎么让他们发现自己,出乎他意料的是,没等他想出什么法子,师兄就已然对着他这个方向眨了眨眼睛,江逾白辨认出师兄的嘴型,好像是在说——好久不见。 瞬间江逾白高兴得险些哭出来,只是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想法唰地从他脑海闪过——师兄手上拿着的,是什么玩意儿?
第8章 失昼夜(五) “我们来买点儿嫁妆。”荆苔瞥一眼文无,半真不假道,“给他的。” 掌柜殷勤伸出去准备招呼的手僵在原地,半晌才讪讪地“啊”一声,试探着说:“呃……方才公子说的是……给,给这位么?” 文无忍俊不禁地点头:“嗯!小舅说的是!” 掌柜还没接受完上一条信息,又被着凌空一声“小舅”给定住,视线在荆苔文无两人身上来回逡巡,眼神有点儿诡异。 文无哈哈笑道:“说着玩呢——我……我未来的娘子叫我来给她买点儿料子。” 荆苔“哼”一声,不反驳文无了,装着闲逛的样子走开,由得文无去和掌柜谈“娘子”喜欢这么。 文无道:“嗯,具体喜欢什么样的我也说不清楚。” 掌柜掩嘴笑道:“我这里呀,也有很多小姑娘来的,今年那种又轻又薄的纱倒卖得很好。” 文无沉吟着摇摇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我倒是记得她很喜欢穿一身墨绿色的,就像翡翠一样的颜色,不过隐隐的镀着一层银光。” 荆苔正和躲在门后的江逾白进行视线交换——这小子欣喜若狂,差点儿没蹦起来——就示意他老实一点,转眼听到文无把他在船上所穿的衣服来出来胡吣,实在没忍住,瞪了文无一眼,让他不要在那天马行空的。 文无眨眨眼睛,唇角勾起几分笑意,才改了口,顺口说了一个花样让掌柜去找了。 掌柜原想叫小厮去寻,又想起这公子说的并非什么常见花样,价值不菲,小鬼怕是寻不着,就嘱咐江逾白好好陪客人,自己拎着裙摆喜颠颠地走了。 江逾白忙不迭地抓着册子应下,差点儿没踢到门槛,探头见掌柜的走远了,才欣喜地叫出声来:“师兄!前辈!” 文无轻轻在江逾白的眉心一敲:“哟!这不是江师弟啊,寻着什么好营生了怎么还乐不思蜀了呢。” 江逾白当了一天的苦力,终于碰到熟人,哪还记得和师兄计较什么言语,他随意地一扫,瞧清文无用来敲他眉心的物件——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蚱蜢,道:“师兄,你手上这是?” “哦——你说这个。”文无用指尖温柔地摩挲着,仿佛拿着什么稀世珍宝,笑道:“小师叔给我买的,你想要可没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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