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停了又落。 盘香烧到头。 ‘扭捏’的符终于成型。 殷无涯皱着脸,干巴巴问师父‘这是哪种符’、‘又有何用处。’ 岑隐道:“瞬移符,一息之间,可移若干里路。” 殷无涯问,“徒儿这张可移多远?” 岑隐道:“从戒堂到饭堂。” “那师父的多远?” “比你远百倍。” “哦。” 小孩子转转眼珠,又问:“师父画这符做什么?” “想去见一个朋友。” 老掌门眺望窗外,没头没尾道:“南境今天落了雪,比往年要冷。” “他最怕冷,可惜我的符去不了那么远。” 老掌门声音很轻,快要被风吹散。 但他的徒弟听见了。 小孩去拉师父手指,边拍胸脯边保证: “我来替师父画符,一定帮师父找到朋友。” “小崽子说大话。” 老掌门笑了下,语气悠远: “画符啊,就像炒菜,急不得躁不得,需要极佳的食材,娴熟的技艺、以及…… ……满满的诚心。” 大雪落了又停、 血渍被冻干。 殷无涯起身,掸落衣袍黄沙,指尖簇起火花,欲做法燃符。 容舟突然抬步抢上前:“师父,我跟你一起,多个人多份灵力,也多份诚心。” 小师弟哽咽:“还有我,我修为低,但我真的、真的想拉黎纤上来。” “还有我。” “我也愿意。” “……” 金焰城的长老说,“城内至宝琳琅木点燃后,可释放纯净灵火,特向归元剑派呈上。” 水云门的灵修说,‘宗内愿献出圣物瑶光水,为大旗除尘净埃。’ 伽蓝寺的佛修在诵经,不为超度,只为祈愿。 雪势转下,乌云也散了些。 天边隐约露出几颗星,有微薄的光。 * 大江翻涌,卷起千层浪。 腥味变得更浓。 鸾舟落水前,丘氏众长老安如磐石,众长老威风凛凛。 此刻,除却几位大乘高境者逃脱,其余人全部沦为魔物盘中餐。 魔物挥舞双臂,张开獠牙,咬断他们的肢体,咬碎他们的骨头。 鲜血喷涌,江底藻荇比桃花更红。 黎纤身体蜷缩,躲在一块废铁后面。 怀里抱着一盏小灯。 琉璃罩,燎原火。 高阶法器悬空飞行,需要大量动力供给。 所以,每座鸾舟都设有数个灵石舱 黎纤眨眨雾蓝的眸,不断摩挲怀中灯。 他准备用这颗小小火种,在鸾舟架构分解前,去制造一场爆炸。 一场足以杀死千余只魔的爆炸。 他边吐着泡泡,边推演模拟。 水流溢进灯罩,火光开始衰微。 鸾舟的螺铆松脱,各个部分解体,灵石一颗颗滚落海底。 血腥味扩散,引来了更多的魔。 在某个时间节点,三个因素达到微妙平衡,产生了最大值。 黎纤轻笑了下,而后脚下用力,离弦箭般冲了出去。 火种烧灼一颗灵石,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点点火星,万担灵石,一江洋流,互相碰撞、磋磨。 “砰!” 以江面为中心,这场爆炸绵延广阔,江水如沸,浪花喷涌。 轰鸣声若惊雷乍响,回荡在整座雪原。 震碎了峭壁的石、天边的云,惊落了百丈外梅林的飞鸟。 黎纤在点火前,已做好打算。 ——化作本体,沉入江底。 他有坚硬的鳞,江底有藻葕、淤泥,若能及时躲避,完全有命活。 他准备向下去,完全没想到有人在拉他向上。 火舌扑面的刹那,他被一面旗幡裹住了。 耳边有好多声音呼唤。 “黎纤,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黎纤,你赶快上来打我几顿出气!” “黎纤,你是英雄,以后我不拜菩萨不供道祖,只供奉你一个。” “黎纤,回家了。” 大旗浮动,每个横竖撇捺都在发光。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 星辰轮转,周而复始。 九九归一,终成正果。 旗幡旋转上升,仿佛好多只手拉着他。 穿过冰与火的两重天,他与这些‘手’打了照面。 岸边的面孔,或稚幼、或年迈,均是欣喜神态。 黎纤抖了下长睫,平静道谢。 “谢天谢地,道祖保佑。” 殷无涯几乎掉眼泪。 黎纤冲他轻笑,道:“江底火势极盛,寒渊的魔暂时上不来。” 殷无涯慈爱地拍他小脑袋。 而后起身,睥睨而立,声音远远荡开: “归元山、惊雷峰主殷无涯,有一言要讲给在座各位。” “诸位宗主、长老,我们曾争抢山脉洞府,灵兽仙植,因此生过许多嫌隙, 然今朝形势危急,魔物在前,丘贼在后,不仅关乎你我生死,也关乎子孙后辈,关乎万物生灵,还望诸位能摒除前嫌,同力协契。” “各位弟子,你们都是宗门的人才,家族的荣耀,今朝虽未能在琼林取得成绩,但若是齐心协力、同仇敌忾,把魔物赶回寒渊,岂不是更快活哉,更能名垂青史!” 师父的声音很大,随着茫茫的雾,飘向天空。 过了会,整座雪原爆发出强烈的呼喊声。 他们喊着同意,喊出嘹亮口号。 ‘披肝沥胆,同心并力,赶走魔物,保卫五洲!’ 一人呼,万人应。 口号声盖过魔音。 每个人都祭出本命武器,冲入战场。 武修刀剑横飞,术修燃符设阵,乐修的十指从未离开琴弦笛孔。 他们时刻战斗,雪落在皮肤,是冷的;但心脏是热的,血也是热的。 黎纤提着桃花剑,愈战,剑法愈圆融,剑气愈强盛。 遇见低等的魔,他会小半分心神,往东边瞧瞧。 这是江逾白前往的方向。 圆月下,云霭掩着座大城。 大城材质坚厚,千里眼也望不进去。 但小妖怪知道,他的白白就在里面。 而且,再过小会儿,定会出来。 面前的魔物伸爪劈来,黎纤挥剑去斩。 剑气划出精美半弧,清洌的光穿过魔的颈子。 筋肉断裂,头身分离。 为防止浊血溅身,黎纤提气后退,不曾想…本该落地的头颅竟飞驰而来。 剑势已收,攻击已在毫厘间。 小妖怪鼓足真气,准备生生挨过这一击。 但下个刹那,这颗头颅却化为了灰烬。 不止这颗头颅,山间、江边、整座雪原,所有的魔物全部顿住身形。 犹如庞大的异形雕塑。 天边九颗星珠闪烁,忽明忽暗,忽隐忽现。 有道剑气划过夜空,至孤至寒。 随后,轰隆巨响入耳,星子爆破,碎成屑,纷扬散入人间。 未落入梅林,未落于修士肩头。 仿佛长了眼睛般,只攻击魔物,将其烧成灰。 惊诧声此起彼伏,紧接着就是欢呼声。 黎纤欢欣地笑,继而转身,望向云中宫殿。 小妖怪以为,他的道侣会立在城墙边,也对着他笑。 可是他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 云雾背后,是漫天尘埃、一片汪洋。 蓝眸迸出泪花,像被打碎的玉。 黎纤踩着风,不顾身后任何人的叫喊,疯了般冲向东方。 &&& 扶苍以东千里,不闻涛声,不见风雪。 有座城池巍峨伫立,琉璃做瓦,金箔砌墙。 在乌蒙天色底,释放夺目光彩。 这是无相宫的主城,是白雪原最迤逦的宝石。 只有长老级别可入内,平民终生见不得。 主城地基内,有万颗灵珠旋转。 故而城内暖如温泉。 江逾白停剑于此,吊桥笔直下落,迎接这位贵重宾客。 大城主道由玉砖铺就,光可鉴人。 道路两旁有粉嫩花树、飘飘彩旗。 魔乐扎起,如阴风席卷,引得花叶枯萎,旗子破碎。 江逾白星眸横扫,随即摘下一片柳叶,横于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其音泠泠,若明月映雪瀑。 灵山有座梵空谷,有青山环抱,青水流涓。 得天独厚,钟灵毓秀。 谷内多泉石,多云霞,引得千百神兽栖息。 鹿鸣绿荫,鹤唳长松。 这是浮黎幼时常来之地。 某日,他乘风而来,落在松涧盘膝打坐,蕴养灵息。 运转七个小周天后,忽听阵阵琴音传来。 曲调过分诡谲,内含狠辣术法,引得妖风大作。 谷中生灵中招,头晕目眩,神情迷离,排着队跳进山崖,沉进深水。 浮黎抬眼,见天边停着八尾火凤辇,灼灼放光。 华盖处,酌煌嘻哈大笑。 “有趣,有趣,灵山太好玩了!” 浮黎敛眉,斥道:“胡闹。” 酌煌做了个鬼脸,“琴是你爹给的,谱是你娘教的。” 浮黎道:“赠你琴,授你技,是让你防身御敌。” 酌煌撇嘴,“畜牲东西,折腾两下死不了的。” 语毕,他琴声更响,如风雷,似暴雨,无比高亢阴狠。 浮黎不再辩驳。 他知道,有时‘打’总比‘说’管用得多。 竹叶落于指间,薄唇触碰薄叶。 奇妙的曲子横空出世。 春三月,乍暖还寒。 明月跃出海面,高悬于穹顶,清辉盛放,无边无际,化开风雷暴雨。 于是,灵兽们不再狂奔悲鸣,梵空风静。 于是,修士们不再混沌迷蒙,扶苍雪停。 他步步前进,衣袍轻扬。 眉眼清隽如寒潭,与万年前的少年郎重合。 绕过影壁、宅院、回廊。 江逾白停在一处碧湖。 湖心一方小亭伫立,里面坐着一抹孤魂,怀中正横着一张古琴。 竹叶被随手掷出,轻飘飘飞起。 竹叶落地时,松翡琴断成两半。 酌煌伸手掀开兜帽,露出苍白面颊。 ”堂兄,好久不见。“ 江逾白眸中淬雪:“几日前我们见过,我杀了你。” 酌煌勾唇角: “那时你失忆,不认得我,算不得见面。“ “更何况,你来之前,我裂出一缕魂魄北行,如此也算不得杀我。” 江逾白拔出无妄,道:“无妨,今日再杀你一次。” 酌煌仰面,桀然大笑:“那就看看堂兄的本事。” 月光横斜,铺在湖面,像落了一层霜。 江逾白旋身而起,踏水渡湖,半息内,已掠至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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