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一个小婴儿在归元山呱呱坠地,嚎得响亮。 主峰往南百里,折吾海水波轻荡,海底的小妖怪眼睫微动,指尖轻颤。 命运的齿轮终于再次转动。
第125章 霜花迷眼, 大雪满弓刀。 容舟抹了把脸,将记忆拉回此刻。 在归元桃岭,他们师兄弟二人对坐寒泉, 江逾白坦露一切,过往万年的种种, 皆如有实质, 跃入眼前。 容舟先是惊诧, 后是震撼,如今到了北域, 仰视那万丈的扶苍山巅, 只觉悲怆。 他边前行边感叹:“粉身碎骨, 魂归万古, 江逾白, 你前世死得太惨烈。” “往事不可追,你节哀。” 惨烈死者江逾白安慰道:“我如今已得新生,便让前尘如烟。” 容舟吸吸鼻子,顿下脚步,“好,不提了, 咱们各自按计划行事。” 乌云翻滚,雪花簌簌落下,天与地黑白分明。 师兄弟二人从未明说, 但早从对方的眼睛与神情中看透一切。 容舟的计划是奔赴北域,夺琼林魁首,载史册立方碑, 扬名漪澜五洲。 江逾白的计划是炼化肋骨,重塑灵体, 在月圆夜前救出黎纤,坦荡告知天下:他与黎纤已结契为道侣,定要同生共死,再坦荡地带走小道侣,吃喝玩闹,游历天涯海角。 黎纤被带走时,他因魂灵无法支撑仙骨,导致魂身分离,只得附魂于无妄剑,由容舟带入巨鸾。 巨鸾起飞于青葱山霭,降落在大雪原,从南至北,行过八千里山河,此刻,该做分别了。 容舟面露犹豫:“你那日曾说,重塑法身需得七个小周天。如今未到时辰,不如我再送你一程?” “不必。”江逾白道:“我已行动自如,天快亮了,你早些回去。” 容舟沉默了一息,涌上无数思绪。他知晓黎纤身份暴露,两人必不会再回归元,世人多惧妖,日后,诛妖的队伍定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脚下冰河滔滔,故乡春色烂漫,那二人往后便要刀光剑影,四处漂泊。 容舟忧心几息,长叹几声,转念又想起,他这师兄是个真仙,能呼风唤雨,师兄道侣是个大妖,可劈山断海,哪里用得着他这个金丹期修士操心。 随即他释怀地笑笑,抒出一口气,利落地与师兄击掌,继而转身走入冰天雪地。 江逾白则抬眼扫向四野,白色山霭连亘,一株株松柏迎风而立,苍穹低垂,看不见星星,只有鎏金瓦闪着光芒。 朔风又起,远处松涛阵阵,他尾指挂着的红绳轻晃,坚定地指向正前方。 & “公子,前头便是陨星窟。” 一道声音响起,娇柔清甜。 是个十方无相宫的女婢,正缓步而行,手里提着盏莲灯,为一位俊雅公子引路。 今日过午,无相宫大设宴席,曲水流觞,为远客接风洗尘。 她与几个小姐妹负责烧雪煮茶,有位公子循着茶香,拾阶而上,品了一盏茶,夸她手艺好,临走时俯身递给她一块金锭,并低声轻笑着询问:可否带他去陨星窟参观。 她难为情道:“宗主有令,琼林大比前,严禁客人前往后山雪域。” 公子微微笑道:“我只逛逛,不做旁事,亥时前就回去。” 昏黄霞光中,手中金锭沉甸甸,公子又笑得文雅迷人,她便怔愣地点了头。 “陨星窟历史悠久,诞生在洪荒末期,相传当时北方天空混沌,无星无光,一位神君为了心上人,亲手破开乌云,打落了星子。星屑落进寒潭,烧了三天三夜,湖水蒸干,留下了深有百丈的坑。” 积雪被踩得咯吱响,女婢拢了拢绒裘,脸颊红润。 “早有耳闻。”身后人开口,语气平平。 “陨星渊为北地八大奇景之一,窟口方圆百里有星屑浮动,莹莹如火,甚是美观。”女婢又道:“不过坑底很深,阴森寒凉,寻常人若不慎掉落,必定粉身碎骨,公子赏玩时要小心些。” 身后人道:“多谢姑娘提醒,雪原山脉交错,路滑曲折,辛亏有姑娘带路,方走得不少捷径。” 女婢在前头抿唇浅笑,步子愈发轻快。 二人绕过一片梅林,隐隐看见数个光点漂浮,莹润且明亮。 女婢回头小声道:“沈公子,到了。” 沈清浔微笑点头,眼神却冷如朔雪。 女婢毫无察觉,仍满面含春,边走边搭话:“晨起闲聊时,听姐妹们说,家主未将妖物押入宫内的冰牢,而是关进雪原陨星窟,可这一路走来,竟未闻半声嘶吼,想必是谣言。” “不是谣言。”沈清浔淡淡道,“我辰时探过,他不在冰牢。” 女婢浑身一颤,惊道:“莫非妖物真在窟底?” 沈清浔道;“八九不离十。” 女婢瞪圆双眼,被吓得不轻,恳求道:“那……我们快些离开吧,公子。” 沈清浔对她笑了下,“我办完事情,自会离开,不过……” “你,走不得了。” 长袖轻挥,一瓣红梅剥离枝梢,划过女婢细嫩脖颈,呼救声戛然而止,血洒长林·。 沈清浔拾起莲灯,匆匆走向窟顶。 灵犀剑砰然变大,载着主人离弦箭般射进窟底,剑摩擦着气流,发出刺耳鸣声。 几日前,他将归元匿妖物的讯息递交给丘氏,本欲借刀杀人,他以为凭借北域睚眦必报的原则,黎纤必死无疑。 未曾想,这帮掌门长老竟搞出了‘圆月验妖’的戏码。 真是愚蠢至极! 若黎纤是妖,月圆夜发狂,人族修士能有几分诛妖的胜算。 若黎纤不是妖,必定被送回归元山,哪里有机会杀他。 所以,他不想等月圆夜,他只要黎纤死,立刻就死。 鸾舟落地在雪原,他一刻也未休息,翻遍了无相宫内,也没见黎纤踪影。 无奈之际,听得几个丫鬟闲谈,才知雪原竟有这样一副洞天。 坑底星屑凝成不同形状,如蝶,如絮,漂浮在浓稠的黑暗中。 明明灭灭间,沈清浔看到了蜷在角落的身影。 他勾了勾唇,握紧手中剑,无声笑道:“黎纤,你死期到了。” & 剔透的冰面响起脚步声,黎纤耳尖动了动,缓慢地转身,腕间锁链哗啦作响。 面前的长剑闪烁细碎银芒,蓄势待发。 黎纤毫无惧意,安静注视对方:“还未到月圆夜。” 沈清浔道:“有何区别,你早晚要死。” 黎纤坦荡直视,“有区别,我可以死在月光下,但不能死在坏人手里。” 沈清浔拧眉;“我是坏人?” 黎纤道:“是,在桃岭时,如果我没跳出来,你会伤害到白白。” 沈清浔轻蔑笑道:“真是不折不扣的蠢货,当日只是为了引你现身罢了。” 窟底无风,星屑自动连成一线,为黎纤面庞渡上暖光,映得他眼角小痣灼红。 他眨眨眼,若有所思,“你讨厌我,想杀我,可以光明正大冲我来,但你拿白白做筹码,就是不折不扣的坏人。” “那你呢?” 沈清浔活动腕骨,一字一句,“自打你出现,江逾白便一路倒霉,思过崖被罚面壁,流月城受伤坠楼,从渡厄城归来,又沉眠不醒。” 他五指抓紧本命剑,轻移步履:“所以,即便你不是妖,也是祸害,是灾星。” 沈清浔将长剑高举,重重劈下,“黎纤,受死吧!” 剑刃剐擦空气,下一瞬便能刺中黎纤眉心,却见眼前人俶地弯腰。 后退、旋身,抬臂,暴起,出手如疾驰雷电。 咔嚓,一声脆响划过耳膜,是人类骨骼碎裂的声音。 黎纤握住沈清浔手腕,对方纯白袖摆拂动,血流蜿蜒。 沈清浔双眸闪烁,不可置信,“缚灵锁为何没锁住你的灵力?” 黎纤冷冷道:“我天生力大,反映又快,即便没有灵力,没有武器,也能徒手打死你。” 沈清浔疼得额角冒汗,艰难吐息:“你不能杀我。” 他吞掉喉间血沫,眼神流转,“今日你若杀我,明日必会被诸家宗派处死,江逾白也会遭殃。” 黎纤喝道:“住嘴!白白不会有事。” 沈清浔嗤道:“你真是天真,江逾白将你带回归元,与你同吃同住,朝夕共处,你若真是妖物,他必被连累。如今他又陷入沉眠,毫无反抗之力,已被丘氏带入无相宫刑堂,严刑拷打,遭苦受难。” “你撒谎!”黎纤怒喝,“白白在南境,他师父与阿娘都会保护他。” 他气极,欲握拳砸向沈清浔,却忽见腕间小铃铛发颤,不由得心神大动。 ——白白在找他? ——白白怎么来了北域? ——是不是真的被抓过来了,会不会有危险? 黎纤眼角绯红,抓紧沈清浔衣领,“带我飞上去找白白。我救出白白后,就放了你。” 沈清浔勾唇,“好,你先放开我,让我召回本命剑。” 黎纤依言松手,一声咒诀响起,灵犀扶风而起。 长剑穿行雪原上空,黎纤站在剑柄,抬手指西,几座雪峰连绵,腕间铃铛响声大作,他命令道:“朝那边飞。” 随后又摸出布包内桃花小剑,抵于沈清浔腰腹,“别磨蹭,飞快点!” 西风猛烈,雪雾眯眼,沈清浔咳嗽几声,眼底发冷,心口怒火中烧,他先前编造江逾白被捕,只是想借此威胁黎纤,留住一条命,可这蠢货竟然当真。 他手臂折断,血气逆行,若不及时救治,在这数九寒天,怕是要废掉,然而身后的小蠢货力大无穷,不能硬拼,只能放手博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默念咒诀,灵犀剑应诀停驻,随即剧烈晃荡。 几息后,剑体斜悬,剑柄忽地朝下,黎纤脚下踩空,自半空跌下。 沈清浔勾唇轻笑,“去死吧,黎纤。” 黎纤却倏地伸出手臂,用力抛出桃花小剑,木头小剑逆风而来,带着桃花清香,还带着万顷暴击。 轰地一声,灵犀剑断线风筝般坠地,人仰剑翻,尘雪飞扬。 沈清浔也艰难爬起身,暴喝道:“蠢货!你找死!” 黎纤护住头部,在积雪中翻了几个滚,想捡起桃花剑,却突觉意识模糊。 他缓缓抬头,望向天空,见乌金西坠,天幕变得昏暗。 几点星子闪烁,圆月升东海,华光穿透云层,落于梅林,落于千川,又一寸寸辗转,最终铺满雪原。 黎纤勉强站起身,剑指沈清浔咽喉,吐息困难;“告诉我,白白在哪?” 他瞳孔微闪,上一刻是琥珀色,下一刻变作幽蓝,额角也生出细密的鳞。 肤色白如纸,脖颈处能看到血管,是鲜艳的红,纯度远胜人族。 沈清浔匆忙后退数步,先是惊慌,怔愣,复又仰天长笑,“既望夜,月圆,验妖……黎纤,原来你真的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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