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影绰绰的月光透过片片竹叶落入他空茫的瞳孔中,沈清浔恍惚间又忆起那个破碎的夜晚,尚未脱去稚嫩朝气的少年郎踩着三尺长剑毫不费力地将他带出深渊。 竹叶的泠香同江逾白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深吸几口气,半晌后,沈清浔褪去戾气换上一张温雅谦和的脸,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正前方的三间瓦舍行去。 中午下学后,黎纤便坐在四方桌旁的小长凳上将带回来的肉干一丝不苟地分成三份,开始美滋滋地等着江逾白。 可惜从朗日当空到月上柳梢都没等着个影。 二人久久不回,黎纤吃完自己的那份后,便开始觊觎起另外两份来,他用一只死死地按住另外一只手,仿佛这般就能把自己禁锢住一般。 最后实在忍不住,黎纤朝着其中一堆伸去了魔爪,吃到第三块时低缓的叩门声终于响起。 黎纤顾不得穿鞋直接跑过去抽出门栓,“白……”思念了一下午的名字尚未蹦出口便见到了张陌生的脸。 沈清浔清楚地看见黎纤的欢喜在开门见到他之后瞬间消散,他勾起嘴角:“怎么,见到是我很失望。” “你是何人?”黎纤略带戒备道。 沈清浔不答,径直迈入门槛。扫视了屋中陈设一圈后,最终将目光死死地定在了屋中横放的两张床上。 片刻后,他低哑地开口:“你睡哪一张?” 黎纤见他这么问,直接坐在了那张相对较宽的床上,身体力行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江逾白呢?”沈清浔的声音比刚才又沉了几分。 “白白挨着我睡。”黎纤轻拍身侧地位置,仰起头看向沈清浔。 不过就是个空有皮囊的蠢货而已,沈清浔一遍遍这样安慰自己才没有将手中的剑划向黎纤的脖颈。 “逾白让我照看你。”沈清浔道;“穿上鞋,跟我去饭堂。” “白白,去了哪?”黎纤急道:“他说太阳落了便会回来的。” 沈清浔被‘白白’二字激得头大。他一把拉起黎纤,将其拽向屋外,抬手指向不远处的思过崖:“就在那里,他现在就被关在那,挨冻受饿。” 沈清浔继续道;“你若是想他、担心他大可去冲破结界上山寻他。” 黎纤听后皱起眉开口道:“我要去饭堂,麻烦带我去饭堂。” 沈清浔差点笑出声,眼波流转间皆是藏不住的轻蔑:“原来对于你来说吃才是最重要的。” 此时正是用饭的时刻,饭堂里外都是三两结伴的学子,见到二人无不惊讶。 花绣踏着小碎步和几个结伴而来的姑娘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以为声音压得够地,殊不知全叫沈清浔听了去。 “看见了吗,那个是我们江师兄的表弟。” “江师兄的表弟怎地会和沈师兄走在一起?” “不知道哎,不过你觉不觉着他二人好生般配呀!” “是有点啊,他们还离得那般近……” “天哪我,我看见了什么?黎……黎师弟的饭是沈师兄打的!”花绣旁边的姑娘激动地有些结巴。 沈清浔素来温润和雅但却极少与人亲近,与人同去食堂并为其打饭的举动很快就一石激起千层浪地在太乙学宫炸开了锅。 哐当!哐当! 殷无涯抄起铜锤一下比一下用力地砸在铁傀儡上,周身萦绕着散不尽、化不开的怒气。脚边是已化为齑粉的传讯玉简。 “行了。”岑书妍上去一把夺过他手中铜锤;“你都敲坏几个了?” “既然这般抗拒,那我便替你去了。” 殷无涯有些愕然还带着点无措:“书妍,你作为一派掌门,此时不是该劝我识大体,顾全大局,最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逼我去太乙学宫吗?” 岑书妍看了他片刻,严肃道:“北域的封印开始松动了。” “不该是这时的。”殷无崖之前的那点心思被这句话轰得一干二净:“十方无相的人怎地不放消息。” “他们非但没有对外公开,还把咱们的人全都轰了出来。”岑书妍的声音越来越冷。 “太乙学宫的‘眼睛’遍布整个漪澜大陆。”岑书妍道:“所以我估计这次学宫之行也有可能是晏凛之故意安排的。” 殷无崖此时只觉有些躁得慌,明明人家找他商量的是关乎关乎各大修真世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他却满脑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风花雪月。 看出他的羞恼,岑书妍及时补充道:“也有可能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殷无崖;“……” —— 饭堂内关于二人的‘窃窃私语’越来越明目张胆,沈清浔自是再也坐不住,跟黎纤交代了声‘饭后早点回屋’,便直直出了门去。 黎纤见他走远了,也停下了筷子。将桌上的几个红枣花卷揣进怀里,嗖地一下没了踪影。 他二人自是各回各家,但在众人眼里这就是偷偷摸摸地去私会了。 顿时一场‘不嫁哥哥,就去娶弟弟’的精彩大戏在众人脑海里奔腾而来。 黎纤回了悬星院后,扯下床幔,将怀中的花卷、桌上的肉干全部兜了起来,甩在身后。踏着一地细碎的月光朝不远处的山崖奔去。 崖顶的风猎猎作响,吹得容舟脑子发晕,勉勉强强掀起眼皮便看见江逾白还在借着火光研读那本‘真仙手札’。 “你这是什么书?”容舟凑过去后一眼便看见了扉页上圆头圆脑吐泡泡的大鱼。 “哈哈,怎么会有长成这幅蠢样的鱼。”容舟快笑出眼泪。 江逾白有些不满:“一点都不蠢,他……只是稚拙懵懂、纯善可欺,而且还温软干净,极度通灵性……”清亮平稳的声音伴着风一点一点地砸向容舟此刻本就不灵光的脑子。 “你!他娘的对这鱼一见钟情了吗?”容舟终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江逾白一瞬间噎住,和容舟面面相觑半晌后开口道:“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保证。”
第16章 ........ ........ 有的人死了,可他却永远活着。 因为他被做成了尸傀儡。 有的人活着,可他却已经死了。 因为他可能是江逾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容舟不信。 大难不死必有后遗症才对,此时的江逾白明明就是由脑髓空虚失养之症。 该治病才是。 北域有座扶苍山,冰堆雪砌、万仞横卧、巍峨壮观、风光皎净。 于此地,可散浊气,正心神。 南境往南三百里,有一空谷。 常年云缠雾绕,连绵清雨淅淅沥沥,缥缈朦胧。 树苍翠,花娇艳。 泛舟湖上,看水天一色。可令人心驰荡漾,迷蒙沉醉。 极西之处伽蓝寺。 渡修士,渡凡者,渡万物生灵,渡无边岁月。 寺内佛修日夜诵经,正直、清满、和雅、清彻、周遍远闻。 最适合修身养性和养病。 东有幽冥鬼都,每月十六,百鬼夜行。 但凡路过此地的修士皆会仰天长啸,嚎叹一声‘刺激!刺激!’。 乃放松解压之圣地。 容舟思绪翻涌,脑子里掠过无数个可以带着江逾白散心的地方,最终目光落在了江逾白波澜不惊的脸上。 “你……你该出去散散心的。” “扶苍山、桃岭、幽冥鬼都,再不然伽蓝寺,你选一个,等着琼林宴过后咱们哥俩散散心,潇洒潇洒去。” 顿了顿,容舟又补充道:“一切花销的灵石,容小爷全包了。” 江逾白不回,只是淡笑,犹如雨后初霁:“这两日我又接了几封挑战贴,算上之前的共有十二封。” 容舟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里,有同期入世的修士,有雨后春笋般的年轻后辈,甚至还有已有所成就、闻名漪澜的长者。 各人有各人的来头,境界也是横跨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小乘乃至大乘境。 其中有真心实意来讨教的,更有准备诛他心,要他命的。 他能不死不伤的概率几乎不存在。 见容舟蹙眉沉面,江逾白在他肩膀处重重拍了两下:“别担心,你师兄命硬,天雷都劈不死的那种。 .............. ............. 近些年,修真界的高手络绎不绝,或一方豪杰,或一缕孤魂。 各大世家门派也是你方唱罢我方登场,或淹没于时代洪流,或应势而起,雄踞一方。 然归元剑派也好,十方无相也罢,这些大小门派世家在太乙学宫面前皆是要敬上几分的。 故而世人谓之:太乙学宫既是天之骄子的孕育地,也是各大仙门制衡点。 学宫各夫子桃李满天下,大先生晏凛之更是即将迈入圣人境的高手。其忙碌程度更是与岑书妍不相上下,然今日先生却格外得闲。 先是自娱自乐摆了一个时辰的玲珑棋局,后又品了两个时辰的碧螺清茗,现又开始在屋子里赏画。 晏凛之素来不喜怒形于色,可今日下午就是个洒扫小童也看出了这掌院之主的心思。 并不复杂只有两个字,欢喜。 桌案的大小画轴林林总总七八十卷,他一一看过后,又开始自嘲起来:人都要来了,我看这些做甚。 堂前忽地响起一阵剑吟之声,凛冽的剑气裹挟着院里桃花自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直至晏凛之周身半寸才堪堪停住,他一声轻笑:“怎么,舍不得吗?” “我有何舍不得?”此人明明尴尬至极却又气势十足,不是岑书妍是谁! 晏凛之有些诧异:“怎么是你?无涯呢?” 岑书妍不答,从纳戒中取出一只木箱,抬手打开:“这些就是我们归元山给你们学宫的说法。” 晏凛之自是拒绝。 “留下吧。用这些灵石建一个专门给客人洗浴的暖泉,免得我们家的弟子再被冤枉成了登徒子。” 晏凛之自是听出她言语中的嘲讽之意,“百闻不如一见,清乾仙君真是护短直至。” 留下一句后便拂袖而去,殷无涯那般疼那两个孩子,想必是直接去了思过崖接人。 —————— 凛冽如刀的狂风顺着崖壁灌进黎纤的胸腔,他的额头和脖颈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急促起来。 思过崖壁陡峭险峻,手掌心被划开数个细密的小伤口。 崖顶滚落的石子砸破了黎纤的脑袋,细嫩的额角登时破了皮,黎纤抹抹脸,紧了紧包袱又向上爬去。 江逾白喝了两口从容舟那抢过来的花雕,被抢的那个早已醉得四仰八叉。 见容舟睡死,江逾白又翻开了真仙手札。 “此鱼今日与我下山除邪,……一路嬉闹,……满口赤子之言,荒唐且可爱。” 刹时,江逾白只觉这花雕一点味道也没有了,犹如稀醋一般难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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