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 李焕从另一棵雪松背后窜出来,再慢慢走到少年身旁把手里的食盒放下来。 “迟风师弟啊。” 名唤迟风的少年坐在一块巨石之上,而李焕方放下食盒后便蹲在了石头旁边,天上下着沥沥淅淅的雪花,白色的颗粒在快要落到两人身上时消融,周围升腾起一层白雾,像是罩着一层屏障。 片刻后迟风睁开了双眼,少年清亮的声音里透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冷漠:“大师兄你有心事。” 李焕惊道:“你连眼睛都没睁开你就看出来我有心事了?” “听出来的。”迟风垂着眼,“大师兄杂念甚多。” “你明明是个小孩子,怎么说话老是跟个老头一样。”李焕抓了抓头,“比师父更像师父。” 迟风没有答话,半睁的双眸又闭了起来。 李焕望着空中的风雪,沉默了半响后又喊道:“师弟啊。” “嗯。” “咱们山上最近来了个人。” “什么人。” “是个云游的医者,被我给捡回来的。” “然后呢。” “然后……” 李焕把腿盘了起来,双手背在脑后,目光望向灰白的天际,“我好像很在意他。” 空气沉默了一阵。 “师兄你觉得自己孤独吗?”迟风问道。 李焕听后笑了,“咱们山里那么多小崽子,每天吵吵嚷嚷的,哪里孤独了?”他道,“而且林疏和你都在这里。” “你很孤独。” 李焕微微睁大了双眼。 “心中怀着仇恨的人总是孤独又可怜的。”迟风道,“你也总有一天要独自一人离开凌绝峰。” 风雪忽地大了起来,额前的发丝被扬在脑后,李焕轻轻地勾起嘴角,眼睛微眯着。 “师弟啊……”他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什么妖怪修炼成精的啊。” 迟风无视了这句话,继续道,“所以你在意那个医者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但。”他顿了顿道,“这是寻仇之人的大忌。” 李焕惊道:“我对华先生有到这种程度吗?” 迟风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 他突然想起白日里在山脚发生的事。 从前李焕做什么事,杀什么人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无论是荒山野岭还是人群聚集的邱州城内,他遵循着自己的江湖规矩而行动,而今日他杀完人后却在华先生面前感到惊慌。 医者仁心,济世救人,无论是对什么样的人都会心存善念,华先生看见了那样的他,会不会觉得失望或者心生嫌恶? 应该是有的吧,否则为何回到凌绝峰以后对自己的态度有所转变,回来的路上也无话交谈。 心情忽然变得烦闷起来。 他的师父从上上月开始闭关,而迟风在他们师父出关前都要驻守在洞外,师父这次闭关三个月,这才去了一半,山上也就只有迟风才能耐得住这寂寞,往这石头上一座半月都可以不起,李焕对着迟风叮嘱了几句要好好吃饭后便离开了后山。 从后山出来以后李焕不自觉地走到了风院。 师弟们在晚膳之后还要练功,华珏这会儿应该守在药草阁,李焕想进去找他,但又觉得昨日的事已经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要是不待见他怎么办。 想来也是,当着医者的面杀人怎么会留下好印象,怎么会待见。 这一日李焕没再去药草阁,而是又去后山找迟风,直到日暮才出现在梅院吃了两大碗饭。 吃完后李焕回了松院早早就躺在榻上准备睡下,刚要吹灯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 “李兄可睡下了?” 李焕蹭的一下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两步跨到门前打开了门。 华珏没想到里面的人开门这么快,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眼神却正好和李焕的对上。 李焕直直地看着他,眼睛里带惊讶和兴奋,“你怎么来了?来找我的?” 华珏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心下觉得有些好笑,看向李焕的眼里带着些打趣, “李兄,这里就只有你啊。” “啊?”李焕反应了过来,抓着头道,“确实只有我……” 华珏笑了笑,举起手中提着的东西,“我去梅院寻了些酒,不知李兄可否赏脸。” 李焕也笑了起来,踏出了屋子,“当然赏脸。” 松院侧庭有棵黄桷依崖而生,光秃秃的枝干下有方石桌,李焕和华珏相对而坐,侧头便能看到对面山顶漆黑的轮廓和天上圆月。 华珏为李焕倒了一杯酒,后者仰头一饮而尽。 李焕只穿了两件衣裳,四重境以上的习武之人有内力相护基本不畏严寒,他一杯接着一杯喝着,觉得即便不用内力,杯中这酒也足够驱散严寒。 两人无言了片刻,华珏先开口道:“今日你为何没来药草阁?” 李焕没想到华珏主动问起这事,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怕先生不想见我。” 华珏觉得好笑,“我为何不想见你?”他又问道,“是昨日那事?” 李焕没有说话,华珏慢慢地拿起酒又为他添了一杯,“我见你昨日那样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既然觉得心有愧疚为何还要杀人?” 李焕一下就急了,赶忙道:“先生误会了,我并无愧疚,我只是觉得先生定会认为那些人罪不至死,还有,”李焕放低了声音,“我怕先生就此对我心生厌恶……”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厌恶你。”他喝了口酒,看着李焕道,“昨日要是放走了那三人,日后那姑娘说不定还要被轻薄。” 夜里雪早已止住,崖边有轻风吹起,华珏顿住举杯的手侧头往起风的方向看,李焕一抬头便看见他白玉无瑕的侧脸,漆黑的眼眸盯着山间的断崖,眼里月光流转。 李焕看着他,只觉得心中震如擂鼓。 “先生说得是……” 他觉得自己是有些醉了,按道理来说,以他的境界不可能会这么快喝醉,只是左胸中跳动的东西让他的头有些眩晕,他把手撑石桌上托着脑袋,眯着眼问道:“先生可想好下山后去哪儿?” “太京。” “都城?”李焕想了想道,“我从来没去过。先生为何想去?” 华珏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你若是没去过,可同我一道前去。” 李焕闻言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他沉默了许久,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也望向那漆黑的断崖,神色淡漠道:“先生知道明月山庄吗?”
第4章 四 == 李焕生在苍州,爹娘原是一个小县城的商户,做的是布匹生意。 他们家还是这偏远县城里唯一做布匹生意的,因此和城里大多数人家比起来日子过得还算富裕,一家人也平平淡淡的生活着。 但就在李焕七岁那年,一群黑衣剑客闯入了他们家让他们交出全部的家产,他们抓了他娘亲威胁他爹,他爹二话不说地交出了全部的家当包括地契,但那个黑衣剑客还不满足,甚至要轻薄他娘亲。 李焕有个大他十岁的哥哥,那一年正准备参加秋闱,见娘亲被轻薄双眼瞪得通红地站起来朝他们冲过去,却被黑衣剑客一刀划破了脖子。 喷涌而出的鲜血是李焕躲在柜子里最后看到的画面。 在他哥倒下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布料被撕裂的声音,接着又想起了他娘亲的喊叫还有他爹的怒吼,片刻后他又听见刀出鞘的鸣响,两个重物落地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他的家人在那一天被杀了个干净,只有他活了下来。 他活下来就是要报仇的。 “我在那个黑衣剑客的手背上看见了一个图案。”李焕低着头,神色淡漠地回忆着,“像是一把刀。” “一把刀?” 华珏把手放在石桌上,修长白净的手指轻点着桌面,“莫非是……刀纹?” 李焕惊讶道:“先生知道纹术?” 华珏笑着给他斟酒,“我虽不会武功,医术也平平,但要在江湖武林上行走,必须就要先了解这个地方。” 闻言,李焕突然来了兴趣,方才因为仇恨而冷淡下来的眸子也变亮了,“我想知道先生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华珏见他炯炯有神的模样,眼睑微微垂下,抬起手半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要是我说错了,李兄可不要取笑我。” 李焕听后哈哈大笑两声,“我怎么会取笑先生呢。” 华珏瞧他这幅高兴的模样,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那我便开始了。” “江湖武林上门派众多,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武学,其种类繁多,特性明显,主要可分为三系,一系为兵刃,一系为内功,一系为意念。” 华珏慢慢地说着,声音清晰又温柔。 “兵刃易上手却难精通,内功无需劳身却重真气醇厚,念系是最为苛刻的,需要与生俱来的天赋。” “而在武学之外,有一种不需要修炼也能为己所用的特殊武功。” 他的目光看向李焕,声音微微沉了沉,“那就是纹术。” 李焕也看向他,点头称赞道:“先生说得不错。” 华珏笑了笑,“李兄可读过《四国氏族志》?” “读过,风院里的藏书阁里有这本书。”李焕道,“记载着四国江湖门派以及世家门宗的历史和其纹术的起源。” “这本书上说,这种特殊的武功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存在,它通过血脉传承,于是拥有这种武功的人的后代依仗着这股特殊的力量自立门宗,许多江湖门派,甚至朝廷里的世胄门阀都拥有这种血脉。” 华珏继续道,“传承了这种武功的人,身体会出现特殊的胎记,这个胎记形状不一,颜色各异,像是布匹或者衣袍上的花纹,所以才把这种武学称之为纹术。” 说到此处,华珏停顿了片刻,接着缓缓道:“李兄所说的那个像刀一样的胎记说不定就是刀纹……据我所知,拥有刀纹的氏族……只有天下第一庄,明月山庄的贺家。” 话落,李焕静默了下来。 良久之后,他才带着笑意地开口,“先生知道得真不少。” “你可知是谁杀了你家人吗?”华珏问。 “无妨。”李焕摇摇头,朝他笑着,“血债血偿,我的家人全死了,他们也会是一样。” “你不会活着回来的,贺家的人拥有纹术,武学在江湖上也数一数二,你打不过他们的。”华珏正色道,“随我去太京,我可助你。” “先生不必。” 虽然不知华珏一个不会武功的医者如何助他,兴许是他在太京认识几个武林高手,但李焕却不愿,连忙推辞,“你我萍水相逢,日后大约是不会再相见,我同先生说这个,是拿先生当朋友,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要由我自己来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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