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小翠带着一些简单的汤食清水过来了。李肆头昏脑热神志不清,只能照着顾云雾话,央求小翠拿些纸笔来。然后再由着顾云雾握着他的手写下了一封信。 “帮我交给南门余韵茶铺的老板娘。”李肆说完,意识便陷入一片混沌中。身体上的伤势过重,几乎已经要兜不住他了。他感觉自己的魂体摇摇欲坠,随时都要跌出去坠入地府。 可是顾云雾怎么办?事情还未真相大白。李肆不能把他丢下一个人回地府。 他拼尽全力着抓住这具身躯,不让自己掉出去。然而每每他挣扎着清醒过来时,周身的疼痛就会如同巨浪般席卷而来再次把他拍晕。 醒醒睡睡迷糊之间,他感觉到有一陌生女子登门造访,替他上了药擦拭了身子,又给他喂了些流食。连续几日女子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终于在三天后,春桃身体里的李肆才算是站稳了脚跟,清醒了过来。 “你总算是醒了。你要是死了。我还不好跟公子交代了呢。”此时女子正好也在,她长得一张端正的鹅蛋脸,五官虽然算不上精致,却让人看着很舒服。“若不是你贪得无厌,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以后吸取点教训罢!” 刚醒就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顿教训,李肆茫然地将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顾云雾。 “容我介绍一下。”顾云雾很乖巧地回应了李肆目光中的询问,“这位是夏鸢。”
第5章 顾府(五) 夏鸢如同往常一般准时打开了茶店的门,拉开了每一扇窗的帘子。阳光涌入这个小而精致的茶铺子,像是撒上了一层刚熬好的焦糖般,桌椅都好像变得甜丝丝暖融融的。然而夏鸢的神色却与这大好阳光相反,她一直郁郁寡欢。 两年前,一位老中医带着他的学徒来到镇上,他们是被当地一顾姓富户请来给看病的。夏鸢正是那顾公子院里的丫头。她本来就是捡回来的,无亲无故,日子并不好过。 偏巧老中医的学徒看上了夏鸢,随即提了亲。夏鸢不是不喜欢那小学徒,只是她觉得顾公子有恩于她,为了报恩她死也是要死在顾公子身边的。 谁知顾公子竟然满口答应下来,他替她改了籍,还给她贴了一笔嫁妆。那学徒与夏鸢成婚后便自立门户,在安南镇落下脚来,成了名小医师。而夏鸢开了家叫余韵的茶铺,当起了老板娘。她手艺好,人聪明勤快,平常做些糕点果子,很快就做出了名堂,承接起每周给顾府送果子点心的生意,也不算断了交集。 一周前听闻顾公子暴病而亡,得知消息的夏鸢哭得几度晕厥,然而第二天她仍是打起精神开门做生意。只因这家茶铺子是顾公子送给他的嫁妆。夏鸢守不住她的公子,至少她得守住这间铺子。 这一天开门还没多久,一个从顾府来了个小丫头给他送了信,上面竟是顾云雾的字迹。 『若吾身染黄泉之途,其中必有蹊跷。如此荒谬之请求,吾深感愧疚。只求略施援手于春桃,以明真相。』稍微打听了一番前因后果之后,夏鸢收拾了一下便利落地关掉了铺子,随小丫头偷偷溜进了顾府。 “夏鸢姑娘,久……”这久仰大名还没有说完,李肆就被顾云雾及时打断了。 “要说好久不见。” 他咽了口唾沫,赶紧改口:“好久不见。” “夏鸢姑娘?”夏鸢狐疑地看了一眼春桃,还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这烧应该退了啊?” “平常春桃都是直呼名字的。”顾云雾在一旁解释道,“她的官人是位医师,若是一直吃的汤药有问题,兴许能帮上点忙。” 李肆一听,喜出望外。双手握住了夏鸢的手,说道:“夏鸢,正好我有一事相求。我想查平时顾云雾喝的汤药有没有问题,可否请教一下你的官人。” 夏鸢吓了一跳,她想收回手,谁知春桃握得十分之紧,抽了两次没抽出来,就放弃了。“可以是可以。但到哪儿去找方子去呢?” “虽然没有方子。但是我之前经常耍性子偷偷倒掉公子的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大概是把它偷偷埋在了院子的角落里了。” “大概?可是云生阁被封起来了,我进不去。” “这个我来想办法。若是我把药找来了,可以请你帮忙吗?” “事关公子,我自然全力相助。”夏鸢点点头,“今日我就先回去了,这几天来的有些勤,怕暴露了,我缓两天再来看你。记得自己上药。”说完,夏鸢麻利地收拾好了东西,起身正准备离开。 李肆想了想,忽然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夏鸢,这些天多谢了。我若是过去经常欺负你?我向你道歉。” 夏鸢愣住了,她眼睛忽然湿了,“春桃。遇到公子这样好的一个人,任谁都会生出点非分之想。但你偏偏沉溺于奢望,奢望又生出偏执,折磨公子又折磨自己。为了一己私欲,你造谣生事谎话连篇,损害公子的名誉,终究害人又害己。我真的,特别厌恶你。”她停了停,语气缓和了下来,“只是,在这吃人的大院里,有太多惯会看人脸色行事的老狐狸。公子不受重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多多少少能看出些端倪,若不是你整日在外虚张声势,只怕公子的日子会更难过。这次你在老爷面前据理力争被伤成这样,而我却毫无作为。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如今依旧对他执迷不悟。” 说完夏鸢抹了抹眼角的泪,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李肆望了望夏鸢离开的方向,又望了望身边的顾云雾。“她这话我好像每个字都听懂了,可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夸春桃执着呢,还是骂她偏执呢?” 窗户在撒入的光束正好穿透了顾云雾若隐若现的魂魄,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飞舞的尘埃里,看不清表情。他说:“这世间,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可是,地府里的是非善恶来是分明的。那里的一切都由文武判官分辨得清清楚楚。恶者下地狱,善者投胎转世,没有其他的选择项,一切被安排得井然有序。而能留在地府里的人虽然性格各异,甚至不乏怪人,但论其根本,他们都是被阎王爷挑选出来的烂好人。 李肆在好人堆里被一尘不染地养大,在他非黑即白的是非观里,春桃就不是什么好姑娘。所以夏鸢与顾云雾对春桃的态度让他十分费解。 李肆歪着头想了想顾云雾的话,没太懂。但他很快就懒得研究这件事了。 “再过两天我行动自如了,便去院子里把药挖出来。” “你如何知道春桃把药埋在了院子的?” 被顾云雾这么一问时,李肆皱了皱鼻子,有些得意地笑起来,“你名贵的院子里,四处奇花异草,假山盆景摆的满满当当。唯独有一角落,地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禿得很是显眼。” “四哥好眼力。我日日住那儿,竟是一点都没发现。”顾云雾顺水推舟地拍了一把马屁。 可惜李肆并没有闻出这个马屁,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你日日住那儿,看不出来很正常。随便换个外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来。唉,只怪这春桃的小身子骨如此不堪一击。你容我再躺两天。到时一定会真相大白。” 话虽然说出去了。然而因为伤势实在过重,等到李肆从“哎哟哎哟”到真的能下地走动时,已经过去了十天半个月。掐指一算,离七七四十九之期,也就只剩寥寥几日。 这期间,可能是受刘夫人之命,崔妈妈过来看过一次。她对春桃顽强的生命力啧啧称奇,并再次下了逐客令。奉劝她好了赶紧找个去处,莫要再节外生枝。 李肆每日窝床上,时而骂骂咧咧,时而唉声叹气。顾云雾倒是一点不着急,心情反而很好,好像这事儿跟他没关系似的。他每日都好声好气地陪着他,听他的抱怨牢骚,偶尔还会给他讲讲自己小时候看过话本。 这日月黑风高,李肆觉得是时候了,他推开了柴房门,披着浓墨般的夜色,如鬼魅般溜了出去。 他们顺利地溜进空无一人的云生阁,找到了被埋葬的药草,拿手帕包好。一切都很顺利,接下来只要跑出顾府把药草送到夏鸢家就成了。 他们经过书房时,顾云雾忽然停了下来。“我想进去看一眼。” “嗯?为何?” “我想确认一些东西。” 李肆也没有过问太多,他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找了扇没关的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虽然顾云雾作为鬼魂无需灯光也能看见,身处凡人之躯的李肆却只能抓瞎。他好不容易摸索着点亮了一盏灯,眼睛迅速地扫了一圈房间。比起府中其他地方,这里可以说普通得有些乏善可陈。唯独墙上挂着的那个有些陈旧的纸鸢,还那么一点情趣可言。 顾云雾站在书桌前,抬起头地很认真看着纸鸢,他一言不发,脸在烛火的照映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示意李肆打开了书桌的抽屉,在抽屉最里面藏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里是黄色缎面的布,里面躺着一本平平无奇的本子,上面写着:顾家族谱。 书里只寥寥几笔写了一页,最上面写的是顾长卫,紧接着是亡妻李氏,续弦的妻子刘氏,以及刘氏的两个孩子的名字,最后的在角落里的是妾生的孩子。内容少得一眼便看完了。 李肆不知道这是个书有什么用,他还当是什么宝贝层层叠叠的藏那么深,结果就这么个破烂玩意儿。 而顾云雾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长年萦绕在他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如今总算明朗了。 那些曾经书写不完的期盼,如今落笔的只有短短二字:算了。 李肆本想开口问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烛火摇曳,顾云雾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李肆想了想,到嘴边的话嚼了嚼又咽回去了。 这时候书房外忽然传来一声:“谁在里面?!” 是巡逻的小厮。 李肆与顾云雾迅速对视了一眼,“呼”的把灯吹灭,猫着腰躲在了门后面。等到小厮推门而入,李肆对准他的后脖子一个肘击。也不管他有没有晕过去,李肆拔腿就跑。 没过多久整个府里就嘈杂起来,“快来人啊。进贼了!”人们举着火把慌乱地跑来跑去,院子里灯火通明。 而此时李肆已经翻到一片矮墙上,在跳下矮墙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大院。他忽然觉得若是从这墙头一跃而下后,便再也不可能回到顾府了。这最后的一眼,是留给春桃的。 也是留给顾云雾的。 逃出去以后,因为路太黑,又不熟,李肆一路跌跌撞撞的在小路里走着。忽然从黑漆漆的角落里窜出个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位姑娘,我看你印堂发黑元神涣散,怕是缠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需不需要我替你算上一挂啊?”
第6章 顾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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