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忽然窜出个人把顾云雾和李肆都吓了一跳。来人是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叫花子。 李肆觉得一声嚎叫从他的丹田出发,直冲脑门,即将通过他的喉咙猛地破门而出。只是这里离顾府只有一街之隔,怕一嗓子出去把人招过来,他硬是靠着毅力把这声呼之欲出的叫声吞了下去。 至于顾云雾,他显然已经十分习惯了自己是鬼的身份,不知道什么时候蹿到了旁边的房檐上,正探头探脑地向下看。 暂且不提顾云雾这种本来就“柔弱不能自理”的,李肆平生很少受到惊吓。说来荒谬,他作为鬼差,什么青目獠牙,面目狰狞,血糊淋剌的东西没见过。到人间来不过几天,一个老头竟让他体会的一把什么叫惊险刺激。 “你刚刚说什么?” “嘘……”老叫花子举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低声,他神经兮兮的四处张望了一会,“姑娘你印堂发黑元神涣散,身边必是有鬼。照此下去,今晚恐怕是有大劫啊。老夫可送你一符,你放在身上即可化解。不贵,也就一两银子。” 这小街小道乌漆嘛黑的,哪儿就能看得出来印堂黑不黑。李肆有些哭笑不得。 至于身边有鬼倒是算得很准。顾云雾此时已经从屋飘了下来,凑到李肆耳边说:“这是在顾府门口摆摊的算命先生。” “老人家,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街上铺子都打烊了,您这还做生意呢?赶紧回家吧。天晚了可别真招上什么孤魂野鬼。”李肆好言相劝完,提脚便要走。 “哎哎哎。”那老先生一个跨步便挡住了李肆的去路,其动作之迅速,身姿之灵巧,丝毫不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今夜顾府不太平。听说是遭了贼了。姑娘你一人我实在不放心。姑娘要是嫌弃老夫,那老夫可以到顾府里喊人帮忙。” 如此委婉的威胁,真让人耳目一新。 “罢了。不过一两银子。天黑路滑,让他给你带个路也好。”看着李肆脸色明显不太好看了,顾云雾柔声说道,算是打了个圆场。 李肆想了想觉得也是,他说:“行,但我身上没有钱。老先生,你不介意的话陪我一块去朋友家取一下吧。” 于是这一老一小愉快地达成协议,边走边聊了起来。 “老先生入行多久啦?” “哎,不久不久,区区两百年。”老先生故作谦虚地摆摆手,笑道。 “哦。那这顾府的顾老爷刘夫人,您可认识啊?”李肆竟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劲来。 “嗨,认识!”老爷子颇为健谈,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滔滔不绝起来,“安南镇不大,地处西南群山之中,山高皇帝远的,除了得罪了人被贬过来官员,通常没什么人搬迁到此。应该是正正好二十年前吧,顾长卫带着他的夫人忽然来到了这个镇子。说来也奇怪,这两夫妇一看就是气度不凡,不像寻常百姓,但搬家时却没有带上任何家丁仆人。这就好像……” “好像他们是逃过来的。” “没错。他们俩人在安南镇落脚之后开了个小小的当铺。顾长卫那夫人生得可真是倾国倾城啊。当时还引起了一阵轰动,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全在讲这李夫人的事。只不过搬来之后李夫人就鲜少抛头露面,大家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再听说她的时候,她已经难产过世了。而她生下的小公子,前段时间也去世了。真是可怜可叹啊。”老先生说完,甚是唏嘘地摇了摇头。 “那后来呢?” “顾长卫这人倒是非常出息,当铺经营的像模像样,然后开始放印子钱,开钱庄。一步一步成了这附近有名的富户。而刘氏是江南一个做古玩生意老板的女儿,也是个富家千金。人虽然性子冷淡,但是个好人。” “嗯?怎么就看出是个好人了?” “老夫夜观天象,掐指算出来的。” “我知道了。定是她经常照顾你生意吧。”李肆不禁白眼向天。 老头只是呵呵的笑着,不置可否。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余韵茶铺。夏鸢一听说要一两银子,气得跟老头大吵一架,顺便还把李肆骂了个狗血淋头。夏鸢的官人连忙出面劝架,这个小大夫姓秦,看着像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他偷偷给老头塞了半贯钱作为带路钱,这才息事宁人。 说来也是,李肆初来乍到,哪儿知道一两银钱有几斤几两呢。顾云雾倒是在这活了有二十年,可是他生下来就是个富家子弟。 算命老头临走前还不死心,不停地问李肆:你真的不要老夫的符吗?最后被夏鸢无情哄走了,才算结束。 进了铺子之后,他们迅速关上门,三人一魂齐刷刷的找了个位子,围成一圈坐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马上要搓一盘麻将。 春桃从怀里掏出帕子,打开摊平在桌子上,秦大夫一点一点地将草药举起,仔细分辨了起来。“确实是质量上乘的补药。我们行内讲究十八反十九畏,有些药物是不能合用的。然而这副药里似乎有一味乌头,明显与其他药材相克。这看起来不是当初我师父留下的方子,顾公子平日就喝这个吗?” “每隔个几年老爷就会重新请不同于之前的名医来替公子看病,方子换了也不奇怪。”夏鸢说道。 “这个方子虽然长期服用确实会导致人肝气衰竭,四肢疲软,若再患上别的什么比如风寒之类的急病,确实是有可能虚弱而死。若单单只是服用,且只是短短两年左右,倒也不能将人置于死地。你们是在怀疑顾老爷吗?” 何止是怀疑。夏鸢在听说汤药有问题后,就恨不能直接在状纸上写上顾长卫的名字。这么多年无论是请大夫还是购置药材,一直由顾老爷亲力亲为的,甚至一度成为了他爱子之情深的证明。夏鸢听到自己官人的结论是多少有些失望,她忍耐到了今天,只想等一份罪证确凿。 李肆一直用手托着脸坐着一言不发,他心里很早便觉得这事大概率是顾长卫跑不了了,只不过一直不想说出来,让可怜的顾公子徒增烦恼。虽然现在离盖棺定论还差了那么临门一脚,但至少顾云雾体弱多病的罪魁祸首算是找到了。顾长卫应该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在汤药里动了手脚,一直在更换大夫也是为了不被人发现。 这么看来,春桃总扔顾云雾的草药未必是单纯的耍小性子。刘夫人有可能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将春桃塞进了云生阁。或许,她真的如那老叫花子所说,是想要救顾云雾一把。 可是为什么呢?顾长卫当初逃难也要带着李氏,想必夫妻是恩爱的。他若是因为妻子难产而怨恨顾云雾,应该一早扔了或者杀了。何必舍近求远的地养了这么些年再害死他。唯一让李肆觉得有说得通的,是他似乎极度害怕顾云雾出门抛头露面,从而不得不出此下策。难道真的是因为顾云雾长得太过好看,害怕把他放出去后美色祸国? “春桃,你快想想,公子去世那几日,可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夏鸢这一问把李肆问懵了,他怎么会知道。确实负责煎药的是春桃,她定能知道一些细枝末节。可问题他不是春桃。 “生前的最后一天,我曾听到春桃在门外跟人抱怨。”顾云雾说道,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描淡写的,就好像事不关己似的,“如果我要杀人,我一定会确保对方把毒药喝下去,再回收证据。” 那一日春桃说:不过安神的药,能有多精贵,还派人盯着我。是瞧不起人吗? 李肆起初有些茫然地望向顾云雾,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身上摸出香包。“大夫,您看看这个?” 秦大夫扒拉了一下香包的药材,从里面翻出一小节梗状物体,有些吃惊的抽了一口气:“这个是……一种剧毒的菌菇。虽然只有一点,但应该没错。这种菌类在离这更西边的大山里才会生长,我跟师父四处云游时曾经见过一次,若是误食了轻则产生幻觉,重者则器官衰竭而亡。一般当地人是绝不会碰的。” 也许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春桃刚绣好了一个新的香包。正巧老爷派人送来新的安神药,听说极其名贵。于是她偷偷抓了一把塞进了香包里。她在想,把这个送给公子,他会高兴的吧。 春桃无心之举,为日后的真相大白留下了最后一丝机会。 “太过分了。”听到这番话后,夏鸢又气又心痛,她强忍着眼泪问:“这个能否作为证据呢?” “娘子,你是想告官府吗?”秦大夫脸色有些苍白,他本就是老实安分的性子,万万没想到事情竟发展成这样。 “阻止他。”顾云雾开了口,他的脸色难得一见的严肃,连语气都生硬了许多,“没有春桃的证言,这份证据根本不值一提。而春桃已经过世了。人若是敢杀一个人,为了掩盖事实就敢杀第二,第三个。盲目报官只会让他们深陷险境。” 李肆正想开口转达顾云雾的意思,忽然门外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屋内的人瞬间噤若寒蝉。李肆心里暗骂:让你说什么险境险境,这会好了,险境来了。破乌鸦嘴。 门再次被敲响,来人问道:“请问春桃在吗?我们夫人想要见他一面。”
第7章 顾府(完) 门外传来的是崔妈妈的声音。恐怕这些日子,春桃一直在被监视着。 好消息是来的人是刘夫人。 而坏消息是,若是刘夫人能找过来,那顾老爷也可以。 李肆本是无所畏惧的,他作为鬼根本就不怕死。可此时他却紧张地几乎用了命令的语气:“夏鸢,快跑。逃出这个镇子,别再回来了。” “你说什么呢?这里还有公子留给我的铺子。” “铺子没了还可以赚。人没了就没了。我去见刘夫人,趁着现在,你们赶紧走。” “我如何能抛下你自己跑了。” “我是她养大的,她会对我网开一面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回头我可不好跟你家公子交代。”李肆轻勾起嘴角露出了个笑来,眉眼间渗出了一股子从容不迫的英气。他用手轻轻地推了一把夏鸢的腰,轻声道:“放心。快去吧。” 夏鸢盯着他晃了下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拉着她的小大夫从后门溜了出去。夏鸢脑子如同被猫揉成一团的毛线,满满乱乱的全是春桃。那明明是春桃的脸,可她那样笑,看着像是别的什么人。 李肆确认了夏鸢已经走远之后,才慢悠悠地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崔妈妈,她已经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却也不急不恼,见着春桃了反倒是客客气气地往不远处的马车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当崔妈妈还在忙活着给春桃找垫脚的凳子,这边李肆已经抓着马车的边缘,轻轻一跃跳了上去,钻进了车里。刘夫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来才不慌不忙地缓缓睁开眼睛。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反而给她留下了一身的从容不迫。她看着春桃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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