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三四日,有天夜里,他正睡着,忽然感觉有东西在扯自己的衣摆。 张引素睡得很浅,知道是那东西来了,没有回答。 它又扯了扯,细肢环住他的腰:姓张的…… 张引素没回答。 柳鸷:张先生…… 柳鸷:你……去将军府探探口风嘛…… 张引素还是没回答。下一刻,一大堆纸从天而降,盖了他一身—— 柳鸷:我这几天有好好抄书。抄了几百来遍。 - 张引素的气消了三分,替它去将军府看看。 远威将军旧伤复发,最近在养病,代为持家的是长子杨关,也就是杨戟的兄长。 张引素看过朝中文武百官的密卷。杨关和杨戟并非一母所出,杨关是正室生的嫡子,杨戟是无名婢女之子。但杨老将军有几分偏爱幼子,暗中引来不少非议。 杨关面容冷峻,和杨戟的气质有几分迥异,看那眼神,总觉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对张引素也谈不上看重。 ——杨戟被兄长禁足了。好像是因为去丞相府去得太勤,被杨关猜疑是不是与柳乌有私情,为了家门清白,他关了杨戟禁闭。 有仆人来泡茶,被杨关赶了出去。 杨关:父亲病后,家里愈发没规矩了。这个弟弟从来不服管,若是再不管教,迟早酿成大祸。 张引素编了个借口,说丞相早料到杨家会担心,特意派自己来澄清。 杨关嗤笑:澄清什么?就算没看上姐姐,那家不是还有个不清不白的弟弟吗?跟鬼似的,从不见出门。 杨关:杨戟的婚事,今年家里就会开始相看起来。柳府不必操心,管好自家的儿女就是。 他开门送客,临别时也没给张公子什么好脸色:你也算个官宦人家的公子,趋炎附势去给别人家当家塾先生,真有出息。 杨关这副样子,张引素能忍,柳公子哪里是能忍的? 先生去了别人家,热茶都没喝上一杯就被轰了出来,要换做从前的污秽,非得把杨家满门都吃了才罢休。 软磨硬泡,张引素同意带它去杨府“看看仇家”。但约法三章,不许吃人,不许吃人,不许吃人。 那天两人闹僵,其实柳鸷后悔的。它之所以暴怒,还是因为张引素说中了某些事。 气得想吃了这人,但又觉得,这人说得对——要是想保住柳家的人,单靠污秽不太实际。 柳家,现在是在一处风口浪尖上。靠蛮力无法让船靠岸,得要个懂得看水流潮汐的人掌舵,顺着水势,才能让船平安抵达码头。 深夜里的杨府依旧防备森严,张引素很难混进去,还是像从前一样,只让柳鸷进去。 黑影无声滑入将门府邸,熟门熟路找到杨戟的住处。那的灯火还亮着,里面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说话的人很气愤,又是拍桌子又是摔杯子,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贱?! 另一个人说:让兄长担心了,是我不对。 ——这是杨戟的声音。那生气的应该是他哥哥杨关。 杨关:她是丞相女儿又如何?你是我弟弟!文成武功,哪处输给别人? 杨关:她和你好,那就干干脆脆地嫁;她要是怕陛下怪罪,那就进宫当妃子。这么拖着,又不回绝你,又不嫁,算个什么事?我就气愤这一点! 杨戟:兄长,你不要怪南佛…… 杨关:我不怪她我能怪谁?怪你没魄力和御皇抢人?我看明白了,她就嫌弃我们不是读书人家,是武家粗人,嫌弃你不是正室生的!我早就跟我娘说了,让她把你过继过来…… 杨关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你生母没得早,我娘又介意当年的事……我都不知道怪谁,我怪我自己行吗? 柳鸷在那听了会儿墙角,悠哉悠哉游回了府外张引素的身边。 张引素:如何?看够那“仇家”没有? 柳鸷窝在他袖子里,嘿嘿嘿地笑。 张引素:怎么?傻了? 柳鸷莫名其妙来了句:我怎么样能有个哥哥啊? 它一路都飘飘然的,真的盘算着让丞相给自己生个哥。 两人散着步,回了柳府。只是夜深人静,府门外却停着辆马车。 马车清贵雅致,车内还散出淡淡的降真香。这香气对张引素来说是熟悉的,他不仅怔了怔。 还没等他回神,车帘就掀了起来。掀起车帘的手,雪白得如一片月。 那是一名眉目秀雅的青年人,素衣墨袖,眉间有一点朱砂。见到张引素,此人的眼底浮起清浅干净的笑意,像一阵春风抚过。 张引素:阿泛? 阿泛慢慢下车,他腿脚似有些不便;紧随着阿泛,又有人从车内探出身子,却是个华服披发的年轻道者,眼睛笑眯眯地打量张引素,然后落在他无风自动的袖子上。 道者身手利落跳下车,小心扶住了阿泛。他朝张引素啧啧两声:怎么?见了师兄,都不问声好?有新欢啦? ——阿泛是从前摄政王李眠送给张引素的陪读。李眠失势,张父立刻将家里所有和他有关的东西都丢了出去,包括阿泛。 张引素不忍心,想偷偷托人照顾他。但时势炎凉,无人敢沾染和李眠有关的事物。 找到最后,只找到一个胆大包天、百无禁忌的家伙…… 也就是自己在赦威道的师兄,春衣。
第9章 9 春衣道人如今已是国师,受御皇之命,来“帮帮师弟”。 从刚一见面,柳鸷就被这道人吓得炸了毛,和海胆一样窝在张引素身后。春衣笑得如春风一般:你就是那个缠着我师弟的小东西吧? 春衣:我是奉雪的师兄,你不必怕我的,我见过很多和你一样的东西。 柳鸷:真、真的吗? 它小心翼翼挪过去,靠近了春衣,黑影里甚至出现了一双亮闪闪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张引素心里咯噔一下,正要阻拦;却听一声森然嘶吼,污秽的黑影瞬间冲天而起,瞬间从一小团变成了遮天巨兽,杀向春衣;那个亲切和蔼的道人也几乎同时翻脸,从袖中飞出二十四信天罡印,出手便带着将它打到神形俱灭的气势—— 柳府门口爆出悍然巨响,清浊之气相撞的瞬间,上方的天相都为之撼动,下起了一阵短促阵雨。 方圆的人家都被吵醒了,全赶出来看。只见府门倒塌半边,地上出现一个宽约数十尺的凹坑,唯有两处地方平安无事—— 一处是阿泛待在的马车边,被微凉而清澈的清风所环绕,阻绝了所有的污浊;另一处则是张引素在的地方,他被一片巨大的影子所遮蔽,虽然身周的地面土崩瓦解,但脚下所站之处完好无损。 柳府的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春衣甩干净手上的血,含笑看着他们。 春衣:国师驾临,都不知道迎接的吗?把房间收拾干净,立刻,马上。 春衣:还什么大户人家呢,待客之礼都不知道,寒酸。 ——和张引素不同,春衣是被门派收养的孤儿,没有任何家世背景。 据说曾为此受了不少的欺凌,也因此,这个人对世上所有的朱门大户,都看不太顺眼。 张引素吃过这人许多的亏。刚离开家、来到楚山赦威道的时候,看师兄眉目春风含笑,以为是个温厚和善的好人。 等真的被折腾到死去活来,才知道这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 春衣国师入住柳府,奉命为柳乌驱邪。 柳丞相自然是无比荣幸,觉得找到了救星。而且春衣一来,柳鸷顿时被压制了几分,相应的,柳乌也“好转”了几分。 尽管如此,春衣也吃不准柳鸷的底细。这污秽的强悍远超想象,若想强行袚除,怕是要付出惨烈代价。 但他也觉察,污秽只能在柳府内活动。所以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府外给阿泛安排了住处,再把张引素叫出去说话。 白日里的潮阳楼,原该宾客满座。因为国师驾临,整座酒楼都被事先清场,不许闲杂人等烦扰。 随行的侍从将酒楼的菜牌呈给主人,春衣摆摆手,让阿泛接过它:阿泛,点你爱吃的。 阿泛点了些清爽的点心,一半是张引素爱吃的,一半是春衣爱吃的。 春衣看在眼里,没拆穿。他闲饮了一杯茶,语气淡淡带笑:师弟,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 张引素:陛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问心无愧。 春衣:他是要你问心无愧?他是要自己问心无愧。柳丞相那么高的位置,查什么查不出,怎么拖到现在? 春衣:快刀才能斩乱麻,刀不够快,被麻缠住了,要么丢下刀,要么一把火,把刀和麻一起烧了。 张引素:有些事我不会做。 春衣:那你就去做些会做的事好了。看一下这个。 他推过来一支卷轴,张引素打开看了,里面是边关驻地私吞军饷之事。 ——晋王李寒的手下将领涉嫌私吞军饷,陛下示意春衣彻查。 卷宗里已查到不少端倪,只差收网。李镛又下了旨,让春衣开始处理柳府这团乱糟糟的事,把张引素调走,去给私吞案做收尾。 走之前,他还要协助春衣,去解决那个污秽。 李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对张引素已经不耐烦了,甚至开始怀疑,张引素到底是不是忠心于主上。 而春衣带来的第二封密信,几乎给了他致命一击。 有人弹劾张父结党营私,与李眠仍有私交。此事可轻可重,全看张引素此次如何表现了。 若是再有一丝一毫让陛下起疑心的地方,那比柳家更先被连根拔起的,就是张家。 - 回去的路上,阿泛和他打听李眠的近况。 上次的血书事件后,李眠就被送入宫内,囚禁于冷宫,宫门封锁,不许任何人探望。 晋王脾气暴躁,竟然直接上了书信来指责李镛“以乱为法”。陛下觉得,那晋王一定是“正法之人”呀,于是让春衣派人去密查。 一查,晋王麾下,每个营里都有私吞军饷的事。 可平心而论,随便查任何一个营,都少不了这种事,不是单单晋王的营中会这样。 只是李镛已经查到了,而且,就要以此发难了。 张引素也担心阿泛。春衣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他担心阿泛过得不好。 结果出乎意料,春衣十分喜爱他,去哪都带在身边。就等一个契机,替阿泛改名换身份,用赦威道给他弄一个干净来历,安心留在身侧。 这样也好。 尽管张引素从前对春衣有诸多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论圆滑、论不择手段,自己远不及师兄。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世道里如鱼得水。 柳府里,柳鸷都等他等不耐烦了。 现在府里有春衣设下的清圣之阵,如果要让姐姐继续假病,它就要拼力对抗这股清气,这就有个问题了——在用全力的情况下,它难以确保自己还能将污秽之力精准保持在“假病”这个状态。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5 首页 上一页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