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女子停住脚步,背着他摆摆手:“再见就是敌人,最好还是别见了,我并不想在战场对上你。”她回头眨眨眼,“我可打不过你。” 有些话是很难说出口的,尤其是被打断之后。 他顿了顿,咽下那句未出口的话,不再言语。却可惜,很多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 不久,两界战事爆发,这一战双方都准备了许久,打得却很快。仙灵一界大败邪族,而她死在了那个战场上。 战事结束,他回到住处,拿出被妥帖收藏的陨星碎块,低着双眸,沉思许久。 他闭门不出,就是从那日起的。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做什么。本是仙灵一界最负盛名的仙君,不想大战结束之后,他就那样消失在了众人眼里,再听见他的消息,却是百余年后了。 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他,依稀是原先模样,似乎之前的沉寂不曾存在过一般。 除了他的身边多了个小娃娃之外,一切如常。 桑歌是被光束晃醒的,虽然那光只在她眼前闪了一瞬而已,短得很。 “再睡会儿。” 顶上传来句话,桑歌下意识便睁开眼,可她并没有看见说话的人。有一只手覆在她的眼睛上,遮住了她的视线,也遮住了那些光。桑歌眨眨眼,睫毛随之扇动。 “嗯。”她应了一声。 那人像是无奈:“既然应了,就闭上眼睛。” 她乖巧地听了话,声音却明显清醒起来:“师父什么时候过来的?” “方才。”他说,“既然怕光,就不要在外边睡,即便是树下,那枝叶也不会全然遮住。” 可桑歌选择性听话,完全不理后面那句。 “方才?”她就着这个姿势往君迁子的方向蹭,直到枕上他的腿,“师父每次都这么说,但怎么可能每次都这么巧?” 他低头,半散的发划过她的脸,桑歌大抵是觉得痒,顺手抓住一缕捏在指尖,一转一转,玩得好不开心。 “既然你醒了,我便走了。” 君迁子说着就要起身,桑歌却飞快抓住他的手掌,继续压在自己的眼睛上。 “没没没,我没醒,我在说梦话!”桑歌飞快嚷嚷,接着又佯装梦话,轻声嘟囔,“这外边的光太刺眼了,没有人帮我遮着可不行,不行不行……”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桑歌并没有注意到君迁子的反应。 事实上,在她抓住他、强行假装的时候,他觉得好笑,禁不住便摇着头弯了嘴角。然而,在她提到被光刺着眼睛的时候,他的笑意却忽然消失,眼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薄薄掩住,看不出具体,只觉得复杂。 “好了,我不走。” 他的声音很轻,也不知是不是被风吹虚了话尾的缘故。桑歌觉得那一声不走,隐约带了几分颤意。可她没有多想,兀自欢欢喜喜。 “师父不走的话,我就能继续睡了。” “嗯。” 听见他的回应之后,她终于不再多话。打了哈欠,不久便有困意袭来,在临睡之际,她无意识地翻个身,抱住他的腰身,这才安心睡去。 而君迁子就这么看着她,手掌始终轻轻覆在她的眼上。 桑歌和他不同,和这里所有人都不同。她只是个凡人而已。并且,还是一点儿灵力都没有的、彻彻底底的凡人。 三界六道九重天,从来都是分得很清楚的。生在哪儿,便该待在哪儿,天命如此。明明只是个凡人,却长久处在仙灵界,放在人界是一桩传奇,足够让许多人羡慕,但真要论来,并没有多大好处。 外来者在哪儿都是会遭排斥的,不一定是周遭的人,而是当界道法,它不接纳她。 尤其是这个人的魂魄天生有损,仙界即便有再多灵气,她也无法吸收,或者,即便是用什么方法勉强吸收也转换不了。 君迁子长叹一声。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把她留在身边。 魂魄有缺者入不得轮回,能让她以残魂化形,即便是君迁子,也真是费了许多力气。只是,能够成功化形,并不代表不会发生意外。只有看着,他才能安心。 也许这儿并不适合她,也许他不会照顾人,也许他陪不了她永远……可再怎么样,这十二年也过来了,如今只差最后三年,她的魂魄便可养全。 到时候,她要走也没有关系。 思及此,他的眸色一暗,最终轻轻叹出声来。 桑歌早晚是要走的,她不属于这里。 桑歌的记忆是从五岁开始的,在这之前的所有事情,她都没有印象了。虽说,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大多都记不住事情,但桑歌隐隐有一种感觉,似乎,她不记得那个更小的时候,并不是心智不足的缘故。 在她的记忆里,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和陪伴她最久的人,都是君迁子。 她人生的第一瞬,是由一个睁眼开始的。 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了,可她总记得那一幕。 当时她头脑昏沉,自黑暗之中挣扎许久才醒过来。不想,即便是醒来也仍旧视物不清,一片模糊里,她只能隐约看见有人伸手过来,等那只手落到她脸上,才知道,那人是在为她擦汗。 她看见一个人守在她的榻边,像是看出她的不安,微笑安抚:“别怕,这是你的家,而我是你师父。” “师父?”幼嫩的童声带着些许怀疑。 他微微一顿:“是,我是你师父。你前些日子摔着了,受了些伤,还需将养。” “受伤?” 那时的她年纪虽小,却比如今的她还要不好糊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真要找个理由,兴许便是当初的桑歌天生警觉,而现在她却已经完全信了他,不会多做怀疑。 “你是不是有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她不答,只是执拗地盯着那张看不清的脸。 “你这几日反反复复,动辄昏倒醒来,每次醒来,都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他沉了口气,“不过没有关系,都会好的。” 也不知是不是托了那句“都会好的”的福,在这之后,桑歌果然日渐好转,不多久便生龙活虎起来。真要说有什么后遗症,也只是这双眼睛。 时而清明,时而模糊,流泪的时候还很疼,真是烦得很。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每次师父对她生气,她只要揉揉眼睛,喊一声疼,师父便会立刻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情,转来关心她。虽然这样骗师父担心不好,但这是她最好用的一招,桑歌想,虽然愧疚,可她不能弃用啊。 否则要多担多少责骂? 那样真不划算。 便如现在。 “师父……”桑歌站在一堆被连根拔起的花草边上,“我不知道这是隔壁家种的仙果,以为是类似上次看到、能当小零嘴儿的果子……”她可怜巴巴扯着他的袖子,“师父,我错了……” 君迁子不言不语站在那儿,眉头拧得死紧。 “师父……” 她撇了撇嘴,眼睛一下红了。在眼睛红起来的同时,那儿传来阵阵刺痛感,像是有什么东西从瞳孔烧进了她的神识深处。 完了完了,装过了,眼泪竟真要出来了。 桑歌一下子无措起来:“师父,我……” 果然,君迁子立刻抬手覆上她的眼睛,无数的细小光点从他的掌心散出,顿时有丝丝凉意缓解了那阵灼烧感。 不久,桑歌眨眨眼:“谢谢师父。”刚刚说完,很快又低下头,继续认错,“师父,我下次不敢了。” “罢了。” 半晌,他满脸无奈,开口。 而桑歌在内心欢呼一声,面上却越发乖巧:“师父,你原谅我了吗?” 君迁子更加无奈了些:“这些东西,你不认识,不怪你。” 桑歌强行压下自个儿上翘的嘴角。 “多谢师父。” 她偷偷抬起眼睛看看他的表情,却意外地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悲戚。 有些东西,她看不懂。 可看不看得懂是一回事,这关乎经历,找不找得出联系又是另一回事,这关乎智商。桑歌年纪不大,又被君迁子护得极好,经历自然少些,可脑子她还是有的。 大抵,师父又想到了那个人。每次她捂着眼睛装难受的时候,师父都会想到的那个人。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生出来的同时,桑歌心底的那阵欢呼立刻便散去。 她知道,那是师父喜欢的人。 桑歌知道君迁子有一个心上人,只是一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自打她有记忆开始,师父便一直同她在一起,日夜相对,不分朝夕。或许可以这么说,在桑歌的记忆里,除了她之外,再没有谁能让他这般上心了。 对于桑歌而言,也许是因为她不属于这里,也没人可以说话,所以,在她的世界从来只有师父。正因如此,她理所当然便认为师父同她是一样的。 然而,这个认知却在某天被打破了。 那是唯一的一次,桑歌哭得凄惨,眼睛红肿起来,君迁子都没有动容。 那一次,她动了一样东西。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不过是一块灰黑色的石头而已,那石块上边有些裂痕,她也没有弄坏,仅仅是拿着看了一眼,却惹得他勃然大怒,几日不曾同她说话。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甚至,师父会对她动怒这件事,她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可它发生了,仅仅是因为那块石头。 桑歌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碰着那东西的时候,指尖是很疼的,像是被腐蚀了一样,整个红肿起来。可即便如此,她也小心拿着,仔仔细细生怕摔了它。 在最初,师父冲她发怒时,桑歌还抱有幻想,以为他是心疼她伤了手指才会生气。 可惜,那只是她的自以为而已。 原来,师父的世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的,他最在乎的也不是她。 而最糟糕的是,关于“那个人”,她仅仅是猜测,仅仅是通过师父的仙僚们口中极为细碎的描述才稍微知道这么一个存在。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清楚。 在有这个意识之前,桑歌一直活得懵懂而欢喜,不曾生出过其他情绪。在得到这个发现之后,她沉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他发现和开解出来的。 他从来都能轻易读懂她,哪怕她可以掩藏了情绪,他也看得见。却独独这一件事情,她瞒他瞒得彻底,真让他以为是她成长时期偶有叛逆、情绪不稳导致的心情不佳。 大概是有了这个先例,在那之后,再遇见类似的事情,她便都是瞒。 虽然桑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瞒着他。 仙灵一界不分日夜,这片地方长年罩着暖光融融,只有绕过浮木泉,走到未名山后边,才能看见类似于凡界昏昼交替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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