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参会的人很多,安保也异常严格,陈挽被安排在很后面一个较为偏僻的位置。 他扫视了一圈会场,确定赵声阁不在。 位高权重,坐不垂堂,隐于人影海海,像自半空中俯瞰的一只眼,作幕后控制全局的一只手。 商会副主席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罗列了数条将会在湾区试行的优惠政策,鼓励各位创新者抓住机遇,去当第一个尝螃蟹的人。 陈挽非常敏感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打算之后回去再和合伙人仔细研究一下。 中场休会足足有半个小时,卓智轩跨越大半个会场走到后面找陈挽聊天,他没有什么自己的产业,来开这个枯燥无聊的会议完全是迫于家族压力。 会堂设置了信号屏蔽,碰不了手机的这几个小时已经快要把卓少逼疯。 “你居然还真的记笔记,”卓智轩瞄了一眼陈挽记下的那几个词,随口道,“你等这个草案实行,还不如找沈宗年快。” 卓智轩声音稍微压低:“界屿的事,商会说不上话,赵家的地盘。” 直接找赵声阁那是不用想了,但找沈宗年还是能帮牵得上线的。 “不用。”陈挽说。 卓智轩:“你别天真了。” 优惠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资源流动和公平,但太慢了,真正的东西早就在头部里过了一遍,漏下点边角料给下边的人一顿好抢。 陈挽抿了一口红茶,还是摇头。 卓智轩气笑:“你轴什么,陈挽。” 有时候他实在不知道陈挽在想什么,说他无欲无争,其实处处左右逢源;说他机关算尽工于心计,又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仔细想想,属实没见过在他们身边还混成这样的。 说出来都丢脸,好多东西在他们那儿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不值一提的小事,陈挽硬是没开过口,非得自己绕那么一大个弯,那些只和谭又明沈宗年喝过几杯酒的泛泛之交一面之缘,早个个狐假虎威拿着鸡毛当令箭耀武扬威了。 肥水流尽外人田,卓智轩不爽,声音不免起了几分:“陈挽,你能不能有点打算。” 陈挽好脾气,笑笑不语。 快速浏览完一遍笔记,确定没有错漏,语气洒脱:“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卓智轩就没法和他沟通,陈挽看起来好说话,但主意大得很,认定的事说一不二。 为期两天的会议,赵声阁没有出现过。 可能人与人的相遇,真的讲点命数,不过更讲努力。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九次扑空,第十次如愿,陈挽也能充到电。 那个第十次,是在拍卖场,远远地。 赵声阁很低调,从来不存在保镖助理一大堆尾随的情况,他今天甚至连助理都没带,一个人走过去坐了主办方准备好的最中间的位置。 每个观赏位之间都隔了很远的距离,相邻的人无法打扰到彼此。 陈挽被安排坐在很偏很暗的角落,远远看过去,赵声阁比以前更内敛。 他实在是很喜欢观察赵声阁,对方叠起长腿靠着椅背垂眸看册子的模样,会让陈挽联想到漫不经心脾睨众生的狮子,看似沉稳,实则慵懒,有些无聊,偶尔抬眼瞥你一眼,又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昏幽的灯光将人侧影照得很静,几分高处不胜寒。 赵声阁和陈挽记忆中不大一样,连一同长大的谭又明与沈宗年都未必能察觉到不一样在哪里,但陈挽太爱观察赵声阁了,所以他无限接近真相,是对方在用日渐威严的杀伐决断掩盖眼角眉梢的疲意。 赋予一个人权力的同时,也必定施加某种枷锁。 赵声阁像临危不崩的高山,那点微不可察的倦意是溪谷飘零的落叶,无足轻重,无人窥察,只有每日飞向这座山的鸟知道。 高山仰止,陈挽当那只飞鸟,经年盘旋不止。 拍卖会还未开始,周遭宾客结伴聊天,声音很低,陈挽能听到一些。 “是从金融大厦跳下去的,七十八楼,华荆公园的水池被血染红一片,很多人都看见了。” “警署来了人很快收拾干净,也不准媒记进去摄像。麦太日日以泪洗面,还去明隆大厦喊冤抗议。” “听说倒不是因为那笔坏账,是麦家辉不诚实,跟……耍心眼兜圈,还要跟华家联手,后头……就不耐烦了,比他老爷子还硬心肠。” “…惹不得啊……一边签署残疾儿童慈善捐助合同一边把富豪仇家逼得破产跳楼……杀人救人,一念之间” 那个人像不能被提起名字的伏地魔,大家都心照不宣讳莫如深。 不远处响起一点骚动,工作人员给赵声阁那桌上茶时出了点差错,周围的人一时都收了声,敛目低头,佯装未觉。 但陈挽看到赵声阁对对方绅士地抬了抬手,平静地说没事,声音也很礼貌温和。 陈挽想,其实即便是方才那些人私下嚼舌根的非议被赵声阁本人听到了,他也不会生气动怒的。 赵声阁其实比很多人都好说话,虽然气场很盛,但情绪一直很平和,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不过手段凶狠又是另一回事了。 拍卖会上展了什么陈挽没认真听。 只知道赵声阁拍了个明代万历青莲花宝口瓶,因为拍卖师喊了一次价之后就成交了,没人这么胆大跟赵声阁竞价。 结束的时候,赵声阁和一个中年男人一同往外走,对方比他年长不少,但许是身高的原因,那位名字耳熟能详的海市官员站在他身侧也失了些气势气场。 两人偶尔交谈,赵声阁还是说得少,听得多。 这次拍卖会邀请宾客门槛设得很高,是以人不多,路过的宾客见到赵声阁不至于唐突,都只是问好一句“赵生”以表尊重。 陈挽是他们其中一个。 他与一位同行一同走出展厅时,与赵声阁有短暂的擦肩,但并没有停留,眼神也不曾交汇。 对方不认得、甚至没发现他,陈挽一点不意外。 即便他已经仗着谭又明和卓智轩的人情和面子参加过几次有对方在的饭局,赵声阁也不会记住一个闲杂人士。 陈挽向来有自知之明。 也不在意,他又不求这个。
第8章 落日飞车 回程要下盘山公路,陈挽好好的车开在路上,被一辆突然出现在左超车道的劳斯莱斯甩了一尾巴泥巴。 下午的拍卖会举行在近郊傍山展厅,又下了雨,柏油环山公路残积的雨水与山道泥尘混在一处,比亚迪的车身和车窗瞬间惨不忍睹。 陈挽一开始没理会,他向来是交通道路上的守法公民和谦和礼让的好好先生,只是打开刮雨刷。 但在连续两次被恶意挡道之后,再好的脾气也火了。 他来之前刚洗了车,对方在超车并行时非但没有拉开距离,反而贴得更近,水花四溅之间两辆车的后视镜甚至有一瞬撞上相互摩擦。 几乎看到火星了,但只有一秒。 对方车技高超,并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除了给开车的人造成极大的压迫感和心理压力。 这无异于赤裸裸的示威与挑衅。 完全超车之后,劳斯莱斯又仗着自己底盘高很狂地在水坑上来了个甩尾,比亚迪风挡玻璃扑面迎上呼啦啦一片水,陈挽的体感像是他本人被迎头泼了一盆水。 陈挽沉下嘴角,握紧方向盘一脚踩尽油门追上去。 夏日天色暗得晚,落霞还未沉尽,暮光中能大致看见劳斯莱斯车牌尾号,平平无奇,无奇到应该没有人能想到里面坐着一个金蝉脱壳的人——他来的时候是坐平时出行那辆迈巴赫的。 可即便就是那样一串普普通通的数字,也昭显着一种不可一世的狂妄,对方车速时快时慢,宛如狡猫逗鼠。 莱斯劳斯很新,陈挽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在海市范围内任何重要场合见过这辆车,也想不出以他这样低调无争的行事会得罪什么人。 有好几次,他踩尽油门,几乎要赶上对方三分之一个车身,但保密性严实的单向玻璃没能让他窥见里头半分人影。 无人大道,橘色落日悬在山头,晚霞铺天,两车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咬得很紧,转弯飘逸,时而贴近,时而拉开距离,路边大片棕榈叶被极限车速掀得七零八落。 极限竞飙,肾上腺素激升,陈挽唇角抿紧,平时只被用作上班代步的比亚迪第一次被开出超跑的生死时速。 但在绝对碾压性的速度和硬件条件面前,车技杯水车薪,比亚迪要追上劳斯莱斯是天方夜谭。 而且因为陈挽的有意低调,这辆比亚迪还是好几年之前没更新换代的版本,他平时就开着这么辆旧车上班下班。 陈挽只能眼睁睁看着劳斯莱斯嚣张扬长而去,消失在暮色尽头。 天彻底暗下来,漫长旷寂的公路只剩下他一辆车。 陈挽索性开了车窗,风灌进来,海洋性气候的空气永远带着挥之不去的潮意,路两旁棕榈与芒草被车灯照明,蝉声蛙叫一片。 这时候卓智轩的电话打进来,说过几日是他弥旺道那家酒店的开张吉日,请陈挽届时务必到场道贺。 陈挽刚刚生死时速还没喘过气,单手扶着方向盘,舒了口气,正了正蓝牙耳机,说:“好地段。” “求了几个月老爷子才肯出面,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卓智轩在陈挽面前没什么好装的,读书时候他作业都是直接扔给陈挽做的,“你的红包要够诚意。” 陈挽心跳恢复平缓,换了个电台:“当然,”他对朋友向来很大方,开玩笑,“再给你请一队舞狮,从芬利东路游到太子段西。” 卓智轩被调侃了也不介意,大笑,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静了一秒,说:“赵声阁也会来。” 陈挽没告诉他今天自己就和对方在同一个拍卖场,语气平常:“嗯。” “……没了?” 陈挽不明:“什么?” “……算了,”卓智轩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换了个话题,“对了,你那天有空吗?早点过来帮我吧。” 陈挽“哈”了一声:“给我当老板啊?” “这次在我老子面前下了海口,不办得漂漂亮亮就等着卓玉剑和卓生烟背后捅我一刀吧。” “别人我不放心。”卓智轩认真说。 在海市,他认识的人不算少了,但他确实没见过比陈挽更靠谱的人。 陈挽也清楚卓家的兄弟阋墙和明争暗斗,那天他有个重要的合同要敲,不过挤一挤时间也能赶过去。 陈挽刚要应下,卓智轩又神秘兮兮说:“而且我请大师算了一卦,开张那日要找个戊午水行命格的人坐镇,命格隆睦,喜日神临月令旺,那不就是你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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