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那篇文章吗?”吕西安问道。 “的确如此,有人看到了那篇文章,想要见见您。” “是什么人?” “一个看了您的文章感到高兴的人。”德·拉罗舍尔伯爵说完,就拿起钢笔,低下头开始批阅文件,显然不打算再回答吕西安的问题了。 吕西安只得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他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机械地处理着自己案头的工作,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一张张堆在他桌上的公文上面。这些公文像是河水一样,在一个个办公室之间流动着,在吕西安这个港湾里打了个旋之后,又朝着下一个目的地马不停蹄地流去。 晚上六点的钟声刚刚敲响,他立即起身,拿上帽子,离开了办公室,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回到了家里。 吕西安房间的盥洗室里,安装着一套美国生产的新式淋浴设备,他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修整了自己的头发和胡子,换上了晚礼服。 对面教堂的钟楼响起晚上七点钟的钟声时,他走到窗前往下看,正好看到一辆画着德·拉罗舍尔伯爵家徽的马车驶入广场。外面下起了小雨,马车也从平时的敞篷马车换成了厢式马车。 吕西安下了楼,马车夫为他拉开车门,他上车时注意到车里的德·拉罗舍尔伯爵也已经换好了衣服。 “您住在这里吗?”伯爵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吕西安住宅的外立面,“看上去刚整修过,只是有些狭窄了。” 吕西安的脸微微泛红,“的确不大,不过一切都算是新的,也称得上体面。” 德·拉罗舍尔伯爵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马车一路穿过巴黎的大街小巷,在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淅沥的雨水洒在街上,从车窗向外看,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像是一幅油画上的颜料沾上了水,开始逐渐融化,在画布上氤氲着。 莫里斯·伊伦伯格先生的宅邸同样位于香榭丽舍大街上,在十六世纪这里曾经是蒙莫朗西元帅的宅邸,后来又曾属于路易十四国王的私生女波旁公爵夫人,之后又转手给了某位亲王。五年前,伊伦伯格先生用四百万法郎的现款,从亲王的后人手里买下了这座宅邸,又花费了同样数目的金钱对其进行了彻底的改造。 在这座宅邸改装期间,巴黎人都怀着好奇的心情,观察着大理石外立面上搭建的巨大脚手架。伊伦伯格先生为原有的文艺复兴式建筑添加了一个新古典主义的外立面,同时又在左右两边各增添了一翼的建筑,让整座府邸的规模扩大了快一倍多。 花园也经过了彻底的改造,建筑师抛弃了传统的规整风格,在其中增添了拥有自然曲线的湖泊和山丘,同时栽种了大量的珍奇树木,最大的两棵巴黎人从未在植物园之外的地方见到过的猴面包树,甚至是连根部的泥土一道从埃及运来的。至于沿着马车道栽种的高大的杨树和梧桐,则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马车驶入了伊伦伯格家的铸铁大门,虽然天光还没有完全黯淡下去,可花园里所有的照明灯都已经打开了。与街道上的煤气灯不同,伊伦伯格先生的花园里全用的是电灯,天空中虽然没有月亮,可这些人造的电灯却比最明亮时候的月亮还要耀眼的多。 吕西安似乎听到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鼻子里传来一声不屑的哼声。 马车停在了高大的大理石阶梯前,两个仆人立即拿着雨伞走上前来,为下车的客人撑伞。 吕西安和伯爵登上楼梯,进入门厅,将大衣外套交给另外两个迎上前来的仆人。 一盏巨大的威尼斯水晶吊灯照亮了宽阔的前厅,金碧辉煌的墙壁上挂满了古老的壁毯和油画,这些收藏来自欧洲各处的宫殿和古堡,曾经为国王和贵族的客厅添光,如今犹太人莫里斯·伊伦伯格凭借金钱的魔力,将它们收入囊中。 一扇房门打开,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从门里走出来。 “德·拉罗舍尔伯爵。”他朝着伯爵致意,伯爵冷淡地回礼。 “还有巴罗瓦先生,一颗新诞生的明星。”他热情地朝着吕西安伸出手,吕西安注意到德·拉罗舍尔伯爵脸上泛起的不悦之色。 他犹豫了片刻,随即握住了阿尔方斯的手,一种报复的快感在他的心里油然而生。 阿尔方斯的目光从吕西安身上移到伯爵身上,他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更加浓重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带领着两个人进入客厅。 老伊伦伯格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他同样穿着燕尾服,肥胖的腰部几乎要把衬衣的扣子绷开,看到客人进来,他将嘴里抽了一半的雪茄随意地放在茶几上。 “那曾经是路易十四国王陛下的桌子。”德·拉罗舍尔伯爵有些不满地说道。 伊伦伯格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如今是我的桌子了。” 德·拉罗舍尔伯爵脸上露出嘲讽之色,显然是对这个暴发户竟然拿自己与太阳王相比的可笑行径深感不屑。 伊伦伯格先生并没有再穷追猛打,他转向吕西安,热情地和他握了握手。 “很棒的文章!”犹太人用他的胖手热情地拍着吕西安的手背,“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我从第一次见到您就知道!您有干这一行的天分。” “非常感谢您的赞美。”吕西安表现的非常谦逊,伊伦伯格先生似乎对他更加欣赏了。 客厅的门再次被推开,仆人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进来,正是夏尔·杜布瓦。 “我要向您介绍一位我们报社的青年才俊,夏尔·杜布瓦先生。”伊伦伯格热情地挽着吕西安的胳膊,拉着他走到夏尔面前,“他和他的笔是法兰西政府的克星,如今您也有资格这样自称了……我想我的客厅在今晚对于德·弗雷西内总理而言,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 他被自己的俏皮话逗得大笑了起来。 吕西安和夏尔握了握手,“我和杜布瓦先生在俄国使馆的招待会上见到过。” “的确如此。”夏尔的声音意味深长。 吕西安看向德·拉罗舍尔伯爵,眼神里的意思似乎是在说:“这就是您说要让我来见的人?” 德·拉罗舍尔伯爵轻轻地摇了摇头。 就在此时,房门再次被推开了,刚才那个仆人回到客厅里,用响亮的声音通报: “陆军部长布朗热将军阁下到!”
第15章 邀请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了客厅,他大约五十岁左右,有着浓黑的眉毛和络腮胡子,与他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身穿全套的陆军中将礼服,胸口上挂满了他所获得的各种勋章那五颜六色的绶带。他的目光坚定而有力,走进房间的步伐极具军人风范,鞋跟和柚木地板相碰,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叩击声。 吕西安虽说是第一次见到布朗热将军本人,可这个名字对于他而言已经很熟悉了。事实上,只要是和社会还有那么一点接触的人,就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布朗热将军的名号。这位现任的陆军部长,用他那激进的沙文主义和鼓吹对德国复仇的言论,占据了各大报纸的显要位置,也收获了无数的支持者。 1870年,普法战争的惨败令法兰西民族蒙受了难以想象的屈辱,在普鲁士人的刺刀下被迫签订的《法兰克福条约》,令法兰西付出了50亿法郎的赔款,同时向德国割让了阿尔萨斯和洛林。普鲁士的国王在象征着法兰西荣耀,由路易十四陛下建造的凡尔赛宫的镜厅当中,加冕成为德意志帝国的皇帝。如今,在和平当中长大的新一代人,立誓要从普鲁士德意志那里讨还血债,让三色旗重新飘扬在沦落入德国手里的阿尔萨斯和洛林的上空。 布朗热将军的观点是如此受到欢迎,以至于政府只能通过将他拉拢进内阁的方法来暂时稳住这个不稳定因素。可正如督政府时代的执政巴拉斯无法用高官厚禄满足拿破仑一样,布朗热将军的野心也同样无法被一个小小的陆军部长的职位所满足。 自1789年的大革命以来,军队一直在法兰西的政治生活当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当革命或政变到来时,军队是否支持政府,将决定王朝或是共和国的命运。有伟大的拿破仑皇帝从将军到陛下的例子,军队里掌权的将军们也纷纷做起了成为皇帝的梦,从1848年的卡芬雅克,1850年的尚加尔涅,再到1870年的特罗胥,这些在乱世当中掌握军队的将军们或多或少地都想要学习拿破仑皇帝这位出色的榜样。 与这些失败的前辈们相比,布朗热将军的优势是他极具煽动性的演讲能力,这让他十分受到公众的欢迎。与大部分的军人不同,他是一位天生的政治家,从北部的诺曼底到南部的普罗旺斯,他聚集了广大的支持者,这些人来自于各个社会阶层,他们唯一的两个共同点,就是仇恨第三共和国,并且仇恨德国。布朗热将军向他们保证要和这两个敌人算总账,于是这些人就聚拢到了将军的身边。 布朗热将军前途远大,许多人认为他很快会当上总理,而后会成为总统,或许有一天还会更进一步。保王党们希望他能够成为法兰西的蒙克,将王冠奉送给巴黎伯爵;而波拿巴派也同样希望他能够让波拿巴家族出现一位拿破仑四世皇帝;沙文主义者们希望他能够收回阿尔萨斯和洛林,甚至更进一步,将德意志帝国从中欧的版图上抹去。 自然,布朗热将军的支持者当中也不乏伊伦伯格先生这样的投机者,他们所想要的东西简单的多,不过是一次成功的政治投机罢了。 承载了众人期望的布朗热将军大步穿过客厅,并没有走向主人伊伦伯格先生,而是径直走到德·拉罗舍尔伯爵面前,和对方握了握手,随后转过身子,向伊伦伯格父子微微欠了欠身。至于夏尔·杜布瓦,他只是微微朝着记者点了点头。 做完这一切后,他似乎终于注意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这位是?”将军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可吕西安有种感觉,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谁,现在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 “这位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私人秘书,吕西安·巴罗瓦先生,他就是今天那篇引起轰动的文章——《北非的反法阴谋》的作者。”伊伦伯格先生似乎丝毫不以布朗热将军对他的轻慢为忤,笑意盈盈地向将军正式介绍了吕西安。 “这位是陆军部长布朗热将军。”银行家又向吕西安做了毫无必要,仅仅是礼仪要求的介绍。 吕西安恭敬地向将军鞠躬,“很荣幸见到一位当代最有魄力的政治家。” 吕西安的恭维似乎让将军很是受用,他用一种屈尊降贵的派头向吕西安伸出手。吕西安握住了将军的手,将军那有些粗糙的右手十分有力地捏住了吕西安的手,让他用尽全力才没有失去对面部表情的控制。 一个下马威,当将军放开年轻人已经发红的手时,吕西安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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