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听伊伦伯格先生说过,您的父亲在色当战役当中阵亡了。”将军收回了手,“我相信您也对于德国人怀着仇恨和警惕,因此才能够写出一篇振聋发聩的文章。” 吕西安其实一点也不在乎德国或是阿尔萨斯-洛林,但他此时也乖觉地捧起了将军的场子。 “我相信阁下必定有朝一日能够为法兰西民族洗刷耻辱,让三色旗重新骄傲地飘扬在斯特拉斯堡城的上空。” 布朗热将军看向吕西安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我感谢您对我的信任。” 管家向众人通报,晚餐已经摆好,可以入席了。 与客厅同样金碧辉煌的小餐厅里,摆着一张圆形的餐桌,上面的鲜花一层层的叠在一起,如同巴比伦的空中花园的微缩版,而在花堆的正上方,一尊硕大的玻璃器皿当中摆满了用来观赏的金黄色的菠萝,看上去就像金字塔的塔尖。 布朗热将军坐在主位,他的左边是德·拉罗舍尔伯爵,右边则是伊伦伯格先生;吕西安坐在伯爵的左边,正好和布朗热将军面对面,在他的右边则是阿尔方斯,再右边则是夏尔·杜布瓦。 “看上去突尼斯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当第一道菜上来的时候,布朗热将军举起一杯香槟,轻轻抿了一口,“总理今天下午召开内阁会议,他要我草拟一份用最快速度平靖突尼斯的方案,我明天会把已经准备好的那份方案交给他:五万军队从土伦登船,在舰队的护卫下,直接在比塞大港登陆,用三个礼拜的时间解决一切不稳定因素。” 伊伦伯格先生心领神会,“我会按照您的时间表在交易所做对应的操作的。” “除此之外,舆论的准备也不能放松。”布朗热将军说道,“总理虽然终于打算出兵,可他还是瞻前顾后的,生怕他的内阁分崩离析……德·弗雷西内就是这样,像个胆小如鼠的老姑婆,我们得给他再添上一把火。” “我很喜欢您的文章。”布朗热将军突然转向吕西安,“我并不是什么文学评论家,但您的文章读起来的确很对胃口,对内阁的抨击十分有力,却也不算恶毒。” “文笔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德·拉罗舍尔伯爵说道。 “的确如此。”将军赞同地点头,“这才是最重要的。” “您愿不愿意再写上几篇续篇?”他的话虽说是问句,可听上去更像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还有杜布瓦先生,我希望你们二位可以一道趁热打铁,写上一系列关于突尼斯乃至于整个殖民地问题的文章。你们应当告诉法国人民,殖民地的安危关系到法兰西祖国的安危,我们已经把阿尔萨斯和洛林输给了德国人,总不能把非洲也拱手相让。” “如果我能帮到忙的话,我会尽力的。”吕西安点点头,“只是……我不知道能不能达到您的期望。” “您不必过于谦虚。”这次说话的是阿尔方斯,“我相信您的续篇会和之前的文章一样出色,再说还有杜布瓦先生可以帮您。” “我很愿意效劳。”夏尔·杜布瓦轻笑了一声。 “好极了!”伊伦伯格拍了拍手,“这一系列的文章一定会引起轰动的。” 他举起酒杯,“为《今日法兰西报》和突尼斯的平定干杯!” 吕西安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他环顾了一圈,伊伦伯格父子和杜布瓦与他一样喝完了酒,布朗热将军仅仅喝了半杯,而德·拉罗舍尔伯爵似乎只是浅尝辄止。 第二道菜上桌了,是用迷迭香烤的阉鸡,配上新鲜的芦笋。 “巴罗瓦先生,我还有一件事要和您商量。”伊伦伯格先生吞下一块鸡肉,朝吕西安说道。 “您应当知道,明年的四月份会举行下一届议会的选举,这是我们在议会里拓展影响力的好时机,因此我想问您是否考虑在您的家乡布卢瓦城参加选举呢?” 吕西安被伊伦伯格先生的提议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向阿尔方斯,在第一次见面时,阿尔方斯曾经向他以玩笑的口吻提出过这样的提议。 然而阿尔方斯却微微摇了摇头,表示伊伦伯格先生的想法与他无关。 “巴罗瓦先生这样的年纪,竞选国会议员是不是显得过于年轻了些?”吕西安还没来得及回话,德·拉罗舍尔伯爵首先开了腔,“他今年刚刚二十一岁。” “一百年前英国的小威廉·皮特,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当了财政大臣,六年后就成了首相。”伊伦伯格先生对于德·拉罗舍尔伯爵关于年龄的质疑颇不以为然,“他是英国历史上最为成功的首相之一。” “再说,您也还不到三十岁,不是也坐上了国务秘书这样位高权重的位置吗?只要有才能,年龄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对于法兰西人民而言,政府和议会里有更多的像巴罗瓦先生这样的青年俊才,比充斥着老迈昏聩之徒可要强得多。” “我也赞同伊伦伯格先生的意见。”布朗热将军的插言令吕西安颇为意外,“如今这种论资排辈的风气,只会让整个社会成为一潭死水。可别忘了,拿破仑,亚历山大和凯撒这样的伟人,都是在三十岁以前,就建立了令世人惊叹的伟业。” 吕西安有些犯难,看上去这个提议不光是伊伦伯格先生的主意,布朗热将军似乎也颇为赞成,难道这就是他们今晚请他来的理由吗? 他又看了看德·拉罗舍尔伯爵,不需要怎样高明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就能够注意到伯爵额头上正在聚集起来的阴霾。可以猜测,德·拉罗舍尔伯爵对于这个建议并不知情,即便知情,他估计也并不赞成。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吕西安硬着头皮开口: “我听说议员的竞选耗资不菲,我并没有这样的财力……” 刚一开腔他就有些后悔,这话听上去就好像他已经心动,正在和伊伦伯格先生谈条件。 果然,伊伦伯格笑着摆了摆手,“钱不算什么问题,不过是竞选众议员而已,满打满算花费不会超过十万法郎,若是能投资二十万法郎,那么就完全没有悬念了。” 他说起二十万法郎时候的神气,就像是在咖啡馆随手留下几个苏的小费那样毫不在意。 ”只要您愿意参加竞选,那么一切经济上的问题都不需要您操心。我给了许多议员竞选时的捐款,我也可以把您加入到赞助的列表当中。” 吕西安意识到,对于伊伦伯格的提议,他的确有些心动了。如果他能当选议员,那么就迈出了成为大政治家的关键一步,虽然不免要受到金主伊伦伯格父子的钳制,但他所能施展的影响力依旧会远远大于德·拉罗舍尔伯爵的私人秘书。 他用余光撇了一眼德·拉罗舍尔伯爵,对方的脸上毫无表情,而他看向吕西安的目光既阴沉又古怪。吕西安知道,伯爵不希望他接受这个提议。 “您知道怎么做是对您自己最好的。”阿尔方斯似乎会阅读吕西安的心理状态一样,适时地插言道。 这句话触动了吕西安,是啊,这世上人人都是为了自己,德·拉罗舍尔伯爵不希望他离开,不过是不愿意失去一件称手的工具罢了,完全是为了他自己着想。 可他吕西安却不愿意永远做工具,即便是做工具,也不愿意做低级的工具。私人秘书虽说权力不小,可地位也就是平平,说起来也不过是听差仆人似的人物罢了,他总不能一辈子屈居于这样的一个位置上。 他有什么权力阻止我呢,吕西安对自己说,吕西安·巴罗瓦又不是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农奴。有人愿意赞助自己竞选,这样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如果抓住机会意味着和德·拉罗舍尔伯爵闹翻,那就顺其自然吧。伊伦伯格先生和布朗热将军合在一起的势力,比起保王党的这些破落贵族要强得多,虽说如今双方因利而聚,也不过是同床异梦的合作,总有一天要一拍两散的,既然终究要选边站,那么现在就选择一边也无妨。 吕西安拿定了主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 “当然,您并不需要现在就拿主意。”似乎是注意到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不悦,伊伦伯格先生开始打起了圆场,“议会的选举是在明年四月,您只要在圣诞节之前做出决定就好。” 吕西安点了点头,他看到德·拉罗舍尔伯爵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 “那么关于文章的事,”银行家转换了话题,“请您和杜布瓦先生明天就开始吧,我希望能够在明天,最晚不迟于后天让第一篇文章见报。您之前的那篇文章引起的热度还没有减退,我们要在那之前吸引公众的注意,并把这种注意保持下去。” “文章的主题要和上一篇保持一致,”布朗热将军提醒道,“重点是要警示大众德国人的阴谋和野心。” 吕西安再次点头,“我不会忘记的。” 阿尔方斯举起杯子,“既然事情说定了,那么我们再干一杯吧!”
第16章 提议 晚餐结束之后,众人再次回到客厅里去用咖啡。 客厅里所有的落地窗,此时都被打开了,外面清凉湿润的空气涌入客厅,混杂着花园里泥土和植物的香气,让酒足饭饱的宾客们放松了不少。 布朗热将军既已完成了他来这里的使命,又喝了不少酒,因此心情极度舒畅,谈兴变得极浓。他坐在柔软的扶手椅当中,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用混乱的顺序向众人讲授他在1859年意大利战争当中的经历,讲到兴奋处甚至解开自己的衬衣,向众人展示起奥地利人在米兰城郊外给他留下的那一道伤疤,这道伤疤为他换来了一枚荣誉团勋章。 在那之后,他又开始畅想起要在陆军部长的职位上完成的诸多大事,他似乎对于一种新型步枪有着极大的好感,一直在强调要让军队在他的任期内完成换装。而后又是对德·弗雷西内总理喋喋不休的抱怨,似乎他才是内阁会议桌上唯一的那个聪明人。 吕西安注意到,德·拉罗舍尔伯爵虽然用咖啡杯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可从他露在外面的上半张脸来看,他正在变得愈发不耐烦。 当布朗热将军开始谈起他计划允许士兵留胡须的雄心壮志时,德·拉罗舍尔伯爵终于按耐不住了。他将咖啡杯往茶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就准备离去,吕西安也只得跟着他站起身来。 伊伦伯格父子和将军并没有显示出受到了冒犯,恰恰相反,他们也站起身来,礼貌地向德·拉罗舍尔伯爵鞠躬告别,而后,他们分别和吕西安用力地握手。 “请您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伊伦伯格先生向吕西安叮嘱道。 “我会的。”吕西安点头同意。 “希望明年议会开幕时,可以在波旁宫的会议厅里见到您。”阿尔方斯也附和道。 吕西安含混地低声咕哝了几句,就向余下的三个人告别,去追赶已经走出客厅的德·拉罗舍尔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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