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正送他到门口:“哥慢走。” 冯宽走了两步,又回来:“那是我老婆大姑的女儿!”他本来想说“少奋斗十年”之类的,一想人家匡正也不稀罕,只好拿指头点了点他,走了。 匡正低头看表,七点,正是吃晚饭的时间,这周围的鳟鱼、鹅掌、生蚝随他挑,可他就是想吃宝绽那口,现在回家说不定还能赶上刚出锅的。 说走就走,他开车直奔郊外,一路上车流还可以,到家八点多,天已经黑了,宝绽的灯没亮,他摁下门铃,远远的,看见大路上走过来一个人。 匡正皱着眉头,越看越熟悉,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宝绽!” 人影快走了两步,朝这边挥手。 “我操!”匡正站到路中央,扯着脖子喊,“你从地铁站走过来的?” 那边没回答,匡正在原地转了个圈,很生气。 宝绽渐渐近了,那张脸也清晰起来,天热,汗水挂在下巴上,淌到脖子里。 “你走了多长时间?”匡正掏出口袋巾给他。 “我走得快,”宝绽没拿,用胳膊擦了把汗,“不到一个小时。” 门口放着一盒生鲜,匡正单手抱起来,跟他进屋。 主灯和空调自动感应开启,匡正把保鲜箱打开,里头有茄子菠菜和五花肉,还有半打进口橘子,他不假思索:“明天开始,我晚上接你,” 宝绽正用脱下来的T恤擦汗,一口回绝:“不用,这点路算什么。” 匡正扭头看他,平时看着瘦瘦的,现在脱了却很结实,不是炼出来那种肌肉,是灵动紧绷的小肌群,雀鸟般漂亮。 “地址给我,”匡正很强势,“一脚油的事儿。” 宝绽过来,把菜和肉拿到厨房,边收拾边说:“咱俩的时间合不上,你半夜才下班。” “我送你到家,再回公司,”匡正懒懒地倚着厨房台面,“正好中间蹭你顿饭。” 宝绽笑了,扬眉斜他一眼:“你差我这顿饭吗?” 这一眼,有琉璃样的水光在里头,匡正一怔,头一回觉得这人身上有股劲儿:“你做什么工作的?” 宝绽切肉的手停了一下,他是个末路的京剧演员,老生,眼看着要熬不下去了:“我是唱……” 忽然,手机响,匡正看一眼来电,兴高采烈接起来:“Hey buddy!” 他全程讲英语,神态、语气像用母语一样自然,宝绽愣愣看着他,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即使说着朋友似的话,他们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电话里是原来新加坡的同事,做重组的,好久没联系了,匡正边聊边从保鲜箱里掏了个橘子,两边掰开,塞一瓣到嘴里。 甜,蜜糖一样,他立刻拿去给宝绽,宝绽正摆弄肉,手上不干净,匡正用肩膀夹着电话,掰一大块给他。 两段人生,同一口甜,在小小的厨房里交融。 宝绽鼓着腮帮子,匡正盖住话筒问:“甜吧?” 宝绽一个劲儿点头,止不住笑了。 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除了几句问候,更多是经济基本面的分析,放下电话他们闲聊着吃饭,之后宝绽收拾碗筷,匡正回家,各过各的人生。 第二天早上,宝绽七点出门,蓝色的panamera等在门口。 匡正昨晚睡得早,神采奕奕的,两人车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侃,到友爱路,宝绽下车,坐232到白石路,走十分钟到如意洲。 还没进剧团大门,就听见激烈的争吵声,他冲进去,只见一楼昏暗的走廊上有几个人影,你推我搡地动了手。 “干什么呢!”他大吼一声,压过了所有嘈杂。 走廊静下来,那团人影不动了,是时阔亭和应笑侬,死死拽着一个小子,邝爷也在,撑着一把老骨头在拉架。 “怎么回事?”宝绽走上去,看清那小子的脸,是红姐的男朋友,团里的人都叫他小科,挺老实一男的,此时满脸戾气,揪着时阔亭的衣领不撒手。 “你们如意洲的都不是东西!”他嘶喊,“让万山红出来!还有那个姓鲁的杂种,让他们给我滚出来!” 宝绽有点蒙,小科一抬腿差点踹着他,应笑侬赶紧过来挡着:“你小子,少跟宝处这儿犯浑!” “到底怎么回事?”宝绽问。 应笑侬把他往外拽:“红姐……”他压低声音,“跟人开房让小科逮着了,小科还没怎么着呢,她先把人家蹬了。” “什么!”宝绽瞪大眼睛,没想到是这种事。 “你忘了上次在医院,”应笑侬说,“她接个电话就走了,估计是跟电话里那家伙。” “那……”宝绽脑子里一团乱,“和鲁哥有什么关系?” “可能是帮着瞒了吧,”应笑侬猜,“鲁哥搭过他们的车。” 那边小科还在喊:“宝绽!我不管,万山红是你们团的!我就跟你要人!”小科家里是唱戏的,嗓子亮堂,一嚷嚷震得天花板直响。 宝绽赶紧给红姐打电话,应笑侬摇头:“没用,我打了七八遍了,”他骂,“万山红太不地道了。” 果然,没人接,宝绽收起电话,返身回去,小科已经让时阔亭摁在地板上了,连生气带憋屈,挺大个老爷们一脸哭相。 “我操他妈的万山红!”他喊,“我认识她十年了,十年!说跑就跑,连句解释都不给我,我操他妈啊!” 宝绽对时阔亭说:“松开。” “不行,他撒癔症……” “松开!”宝绽拽着小科的衣服,一把将他拎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你找我要人,我也没有,怎么着,今天要来一场你死我活?” 小科缓缓眨了下眼,他知道,这事跟宝绽、跟如意洲没关系,可眼下要是不抓挠点什么,他就要屈死了:“她看不上我,别他妈跟我处啊!为了她,我花了多少钱,光金首饰就买了两万多!” 宝绽一听这里头还有钱,拧着眉毛要说什么,突然来了几个人,进门就嚷:“哪个是宝绽,姓宝的滚出来!” 宝绽放开小科,转过身,看是几个戴金链子的大哥,像是要债的:“我就是,你们什么事?” “我们是兴隆金融的,”他们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纸,抖了抖,“你们租过安运捷的车,都半年了,钱还没结清呢!” 半年前他们是从一家叫安运捷的公司租了一辆厢货,拉舞台布景的,那也是如意洲的最后一次演出,在社区,只有不到十个观众,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钱已经结过了。”宝绽不卑不亢。 “租车钱是结了,这还有笔补胎费呢,车回来的路上爆胎了!” “我们当时就和安运捷说了,爆胎和我们不挨着,这笔钱我们不付。” “你们说不付就不付?” “怎么着,还要讹人吗?” 大哥们笑了:“今儿就讹你们这小破剧团了!” 两件破事撞到一起,宝绽向前迈了一步,这时时阔亭和应笑侬一左一右,不约而同走到他前头,拿身体把他挡住。 “让开!”大哥们吼,“我们找的是宝绽!” 时阔亭和应笑侬相视一笑,松了松腿脚:“你们敢动他一下试试!”
第11章 他们跟要债的打了一架。 要债的看着凶,动起手来就软蛋了,俗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为着宝绽,时阔亭和应笑侬真有点不要命的劲儿,学过的拳脚,练过的功架,这时候全亮出来,没几下就把这伙人打跑了。 小科一看团里的情况,耷拉着膀子也走了,之后再没来过。 没几天,红姐裹着纱巾戴着太阳镜,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出现了。 在宝绽那屋,“烟波致爽”四个大字下头,她抬头看了一阵,闷声说:“对不住啊,宝处。” 宝绽坐在褪了色的皮沙发上,刚练完功,一身素白的水衣子透着汗黏在身上,显出俏拔的身形,那背是一贯的笔直,眼睫微微垂下:“你对不住的不是我。” 红姐笑了,有些不屑的意思。 “小科对你真心实意,你现在回头还……” “我要结婚了,”红姐打断他,说不清是嘲笑还是自嘲,“回什么头?” 宝绽怔了怔,仍然说:“你这么做不对。” “不对?”红姐翘起二郎腿,脚上是一双大红的高跟鞋,“什么叫对什么叫不对,我像一滩泥似的让小科他们家在脚下踩一辈子,就对了?” “红姐……” “宝处!”红姐看着他,眼睛里是湿的,“我不想这么对付着过,当个穷唱戏的,嫁个没骨头的废物!” “咱们唱戏的,讲究个忠孝节义,”宝绽语气平静,但字字铿锵,“戏里说‘且自新、改性情,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这么多年的戏你都白听了?” 眼泪要往下掉,红姐忍着,宝绽觉得她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和小科十年,什么东西比十年的感情还重要?” “是呀,”红姐也问,“什么东西比十年的感情还重要,能让他妈说出不生儿子房产证上就不写我名字的屁话?” 宝绽愣住了。 “小科在旁边怎么一个屁都不放呢!” 宝绽腾地站起来。 “我过去就是傻,觉得十年,天塌下来我也得跟着他,”红姐笑,闪着泪花,“才让他们家觉得我万山红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 宝绽思来想去,沉声说:“你拿小科那些东西,给我,我替你去还。” “我拿他什么了?”红姐跟着站起来,“哦,那几个金镯子?”她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的左耳朵,“就为那房产证,我和他妈顶了两句,他爸当时就给了我一个大耳刮子,这只耳朵一个多礼拜没听着声,几个金镯子,行了吧!” 宝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绷着嘴角白了脸。 “宝处,”红姐无奈,“女人不能太软了,太软,挨欺负。” 宝绽无声地点头。 “我今天来,”红姐抹了把泪,微笑,“是来退团的。” 宝绽抬眸看着她:“不唱了?” “还唱什么,”红姐笑得明艳,“我怀孕了,四个月,是奉子成婚。” 宝绽先是惊讶,然后微红了脸,像个懵懂的大男孩,红姐走上去,抱住他:“跟你和如意洲道个别,”她呢喃,“也和我的前半辈子道个别。” 宝绽眼角发酸。 “真舍不得,”红姐哽咽,“戏,还有大家。” 宝绽拍拍她的肩膀:“一定把日子过好,满月酒记得叫我。” “必须的,”红姐放手,“别人我就不见了,太多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宝绽送她出门,在门口碰上了路过的应笑侬,“哎怎么让她走了!”他嚷嚷,“这种人就应该全团开大会……” 宝绽瞪他一眼,应笑侬立刻噤声,两个人目送着那个窈窕的身影走出长长的旧走廊,走出她暗淡的人生,去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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