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应笑侬问。 “改天再说,”宝绽觉得累,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红姐是他们每个人的未来,千回百转,终须一别,“我先回家了。” “哎,我说你……”门砰地关上,把应笑侬拦在外头。 宝绽换了衣服,坐232路公交,在世贸中心倒地铁,从13号线终点站出来,长长的一条行车路,他走上去。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照着脸,汗如雨下,他一步也不停,像个负气的傻瓜,如意洲没有钱,人也留不住,他看一眼这条长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瘫了,他水洗过似的躺在沙发上,心里憋闷,想找个人说,掏出手机,通讯录上寥寥的几个人,时阔亭、应笑侬这些,要说在如意洲就说了,还有就是……匡正。 鬼使神差点下那个名字,手机开始拨号,宝绽反应过来,连忙挂断。 和人家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匡正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才四点,他还在工作,是买卖公司的大生意…… 手机突然响,屏幕上显示来电,匡正打回来了,只隔了几秒钟。 “喂,”宝绽的声音有些波动,“我……拨错了。” “我一会儿开会,”匡正说,周围很吵,“晚上有个大项目,不回去吃了,别等我。” “嗯。”宝绽轻声应,心里是失望的,这么大的房子,如果没有一个匡正这样的邻居,真的寂寞。 “你怎么了?”匡正问。 “啊?”宝绽从沙发上坐起来,强撑着,“我没事。” 那头静了片刻,换到一个安静的环境:“你刚才声音不对,到底怎么了?” “没有……” “快点,”匡正催他,“我时间不多。” “我……”宝绽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有个同事,她今天离职,我们那儿效益不好,我可能也……挺不了多久。” 匡正明白了,但没拘泥于这件事:“你在家吗?” “嗯,刚到家。” 匡正不是话多的人,脑子非常够用,这时候到家,宝绽是两点多离开市内的,在最热的时段走了一个多小时,他需要休息。 “你听我说,”匡正放慢语速,一句句条理分明,“现在上楼去洗个澡,我马上订一瓶红酒给你送过去,你洗完澡正好下来收,喝半杯,我再发个ASMR链接给你,你上床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宝绽迷惑:“ASMR……是什么?” “类似白噪音之类的,能帮助你放松,睡个好觉,”有人来喊匡正了,他匆匆说,“走了啊,明早见。” 没等宝绽说话,耳边就响起嘟嘟的忙音,即使这样,宝绽的心也定了,他按匡正说的放下手机,上楼去洗澡。 匡正挂断电话去主持部门会议,这次的熔合地产出售是上头十分看重的大项目,万融代表卖方参与交易,会有一笔惊人的交易费。 匡正是项目负责人,这么重要的会议,他还是抽空给宝绽买了红酒发了短信,链接是他常听的ASMR,有静谧的雨声和温柔的海浪。 会议内容围绕着前期程序的人员分工,包括尽职调查、投资概要之类营销文件的起草和财务建模,匡正干这个干了十年,再大的案子在他手里都举重若轻,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部搞定。 会后是晚饭,西班牙伊比利亚火腿配鲟鱼鱼子酱,还有一小份吉拉多,Clemen按匡正的口味选的,他却不大提得起兴致。 纯种黑猪用橡树果喂足三十六个月,风干后去骨,后腿肉有粉红色的大理石纹路,味道鲜美,如果搭配高度数的雪莉酒,会有令人惊艳的效果。匡正瞧着面前这盘珍馐,心里想的是却是宝绽的烧豆角,实实在在的下饭。 这种感觉很奇怪,过去,他以为有钱就能幸福,所以加班熬夜,拼命做项目,这么些年,他以为自己得到幸福了,就是这份伊比利亚火腿,可他居然不知足,还想要一顿专门做给他的晚饭,和一个能边吃饭边聊天的人。 “老板,高层会。”Clemen敲门提醒。 匡正草草嚼了两片火腿,拿上文件,准备去62层。62层属于投行的高层们,白寅午的办公室和专门会议室就在那儿,这次是要听M&A关于熔合地产出售方案的汇报。 段小钧的桌子在办公区边缘,匡正出门时路过,他人没在,应该是到影印中心取材料去了,桌上倒扣着一本厚厚的《估值方法》,看了一多半,书页上粘着五颜六色的便签,看得出来很用心。 匡正一掠而过,走进电梯,刚坐了一层,门开了,代善走进来,一身做作的三件套西装,标准的油头,气焰还是那么嚣张。 匡正知道段小钧的事打不倒他,就像股票市场,今天跌了明天还会涨,代善的职业深深塑造了他的性格。 电梯门合上,密闭空间,并立的两个人。 “抢我个新人算什么能耐。”代善盯着金属门上匡正的投影。 匡正也从那片投影中盯着他。 “有本事抢我的位子啊。”代善笑起来,有食肉动物的凶猛。 匡正也是吃肉的,代善在资本市场部的破位子他才不稀罕,代善指的也不是这个,而是那个悬在半空的执行副总裁。 “那不是你的位子。”匡正随时准备亮出犬牙,扑住对手的脖颈。 “哦?”代善狡猾地笑,“是吗?” 62层到了,他们先后出去,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匡正马上意识到,那家伙是去疏通高层的关系了,无论年纪还是资历,他们都到了一较高下的时候,段小钧只是个序幕。
第12章 匡正在半梦半醒中翻了个身,远处有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唱戏的在溜嗓子,连绵、婉转、高亢,让人想起小时候的老汽水,摇一摇有清澈的气泡,阳光透过去,玻璃瓶投下明亮的光影。 昨晚他下半夜才到家,一直是浅睡眠,这时候朦朦胧胧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间拢着光的小屋,墙上有“烟波致爽”几个字,字下是褪了色的旧沙发,上头坐着一个气势拔群的人物,斜披着大氅,眉间有一道窄窄的胭脂红。 那样一双精彩的眼睛,猛虎似的把他盯住。 匡正猛然惊醒,窗帘遮挡了清晨的阳光,卧室里灰蒙蒙的,仔细听,并没有什么溜嗓子的声音,只有空调机在嗡嗡地响。 “什么怪梦……”他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往下一看,“Fuck!”他下床去洗手间,脱掉内裤扔进洗衣机,啪地打开淋浴开关。 这感觉可不好,他皱着眉头,肩膀抵在冰凉的墙砖上,淋浴器旁的门铃灯亮起来,闭路屏幕上出现宝绽的脸,电光石火的,匡正狠狠打了个哆嗦。 喘了一会儿,他按下通话键:“来了。” 他没擦头发,用浴巾把下身一围,湿淋淋地下了楼。 宝绽穿着一条大短裤,露出一截笔直的小腿,像林子里的一片新叶,在晨曦中闪闪发光:“早……” 他愣了愣,眼前的人只裹着一块布。 匡正的身材非常正,常年健身的原因,胸肌、腹肌、肱二头肌很是那么回事,湿头发滴着水,水珠打在锁骨上,颤动着滚下来。 “早,”匡正看他一双运动鞋,额头上有汗,“晨跑去了?” 宝绽其实是去柳林里溜嗓子,不过差不多,他点点头:“昨天……谢谢你的红酒,我一觉睡到天亮。” “气色不错,”匡正侧身让他进来,“还想那些烦心事吗?” 宝绽摇头,已经放下了:“你这身材,跟杂志上似的。” 男人被夸这个,都有点飘飘然:“哥这美色还可以吧。” 宝绽瞟一眼他的胸肌:“真不小。” “我雇了三个健身教练,”匡正想起上次看到宝绽的身体,不壮硕,但很漂亮,“你也不算小。” 宝绽拽了拽自己的T恤:“这能看出来什么。” “脱了,我帮你看看。”匡正往后拢了把湿头发。 宝绽没多想,抓着T恤下摆往上掀,常年练功形成的腹肌露出来,不是那种清晰的六块八块,是和西方审美全然不同的另一种性感,东方式的含蓄紧绷。 “还是算了,”他松开手,“两个大男人光着看胸,怪别扭的。” T恤落下来,像是礼物只掀开了一角,匡正有点扫兴。 “我做了粥,”宝绽问,“你要不要吃一口?” 匡正挑眉,出来工作十年,连女朋友都没给他做过早饭。 “还有煎鸡蛋,一人两个,”宝绽扬了扬下巴,“不够可以给你三个。” 匡正没废话:“等着,我去换衣服。” 他们去对面,并肩坐在厨房的吧凳上,鸡丝青菜粥,配两碟酱菜,米是匡正喜欢的火候,弹牙有劲儿,鸡蛋煎成糖心,筷子一挑,有金色的蛋黄流出来,这么一点小事,就让人觉得很幸福。 匡正吮一口筷子尖,拍着宝绽的肩膀:“将来谁嫁给你,谁走运。” 宝绽轻笑:“吃你的吧。” 吃过饭,匡正载着宝绽进市内,还是在友爱路把他放下,看着他上了公交站台,才加速离开。 到公司九点多,昨天熬了个大夜,今早连Clemen都没到,只有段小钧一个人拿着吸尘器在清理地毯。 “后勤阿姨呢?”匡正走过去,“你是分析师,公司一个月给你开两万块不是让你扫地的。” “那是让我复印资料的?”段小钧头也不抬,语气很轻,但一针见血。 匡正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被人顶了,盯着他,发现他穿的还是之前那套黑西装:“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把西装换了吗?” “我为什么要换,”说着,段小钧抬起头,“西装是新买的,没脏也没破,就因为你一句话,我扔了?” 匡正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万融投行部没有一个你这么穿的,这就是超市卖场几百块的打折货,”他说这些不是想刁难他,“在你不能独立做业务,没有话语权的时候,在这栋楼、在所有人眼里,你穿什么,你就是什么。” 段小钧直视着他,一张斯文脸,毫不示弱:“我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我是什么,他们迟早会知道。” 匡正让他气乐了,这种人不是傻,是骨子里极端地自信,自信到穿着一身破烂都不觉得低人一等:“佩服,坚持做你自己吧,新人。” 他转身去办公室,段小钧盯了他一阵,接着吸地毯。 十点钟,员工们陆陆续续到了,匡正扫完手头的几份文件,大致了解一下全球主要市场的行情,安排好今天的工作计划,拿着杯出来。 工作开始前的办公区非常热闹,经理们聚在一起比较领带的颜色,分析师们激烈地争论某个估值倍数,只有段小钧,捧着一个大托盘,经过每一张桌子,去收水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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