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着了迷,瑰丽传神的妆扮、抑扬顿挫的声腔、惩恶扬善的故事,还有时老爷子不时的点拨,打这以后,他一放学就往时家跑,后来干脆把宿舍退了,和时阔亭挤一张床。 “老头儿,到底谁才是你亲儿子!”宝绽来后,时阔亭总是这么问。 时老爷子便笑着答:“你要是有宝绽一半,如意洲就有指望了!” 如意洲是时家的剧团,一百多年历史,传到时阔亭这一代,老生唱不了,小生又不爱唱,眼看着后继无人的时候,宝绽出现了。 他有一条好嗓子,时老爷子用三个字形容:玻璃翠。高一声,响遏行云,低一声,雍容婉转,滑一声,一泻千里,掷一声,铿锵遒劲。宝绽就像他这名字,难觅的旷世奇珍,在这个没落的小剧团里绽放了。 时阔亭总是嘴硬,说京剧过时了没人要,打死他也不干这一行,但只要宝绽动嗓子,一定是他擎着个胡琴坐在下首给他托腔。 在行家耳朵里,时阔亭的琴拉得不算好,可说不清是什么理儿,只要是伺候宝绽,他手指头上就像开了花儿,每一字、每一韵,都裹得严严实实、毫厘不爽。 “咱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在学校,没人的地方,时阔亭搭着宝绽的肩膀,臭不要脸地感慨。 宝绽斜他一眼:“谁跟你是一对儿。” “哎你别不信,”时阔亭学着电视剧里的流氓恶霸,捏他的脸蛋,“你要是女的,指定得嫁给我。” 宝绽甩开他的胳膊,转身就走。 “哎!”时阔亭喊他,“按辈分我是你师哥,师哥没叫走,你上哪儿去!” 宝绽不情不愿的,站在原地。 “话说回来,”时阔亭拽了他一把,重新把他搭住,“你还没正经拜过师呢。” “拜师”两个字让宝绽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得让我爸给你办一个,”时阔亭挑起他的下巴,“拜了师,你就是我家的人……” 宝绽拿胳膊肘狠狠给了他一下。 晚上回家,时阔亭替宝绽去提拜师的事,宝绽在门口等着,好一会儿,时老爷子在屋里叫他,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见时阔亭低着头。 “宝绽,”时老爷子说,“我不能收你。” 宝绽立在那儿,一下子蒙了。 “京戏……”时老爷子叹一口气,“没落了,不光京戏,过去的玩意儿再好,现在的人不爱,也得死。” 宝绽想说“我不在乎”,可心里难受,张不开嘴。 “我们时家是没办法,代代干这个,可你不一样,”时老爷子走到他身边,“你可以去考大学,读研究生,出国,到电力、银行去工作,”他摸摸他的头,“我们做长辈的,不能耽误你。” 宝绽乖乖点个头,说知道了,可回到屋里,他红了眼睛。 之后的日子还是那样,每天和时阔亭上学、斗嘴、吊嗓子,一起中考,一起上高中,高三那一年,课间,马上要响上课铃,老师已经进教室了,时阔亭接着个电话,书包都没拿就往外跑。 年轻的英语老师横眉立目:“时阔亭,你干什么去!” 时阔亭头也没回:“我妈让车撞了!” 宝绽一听,腾地从座位上起来,英语老师从黑板槽里拿起教鞭:“宝绽,他妈撞了,有你什么事!” 宝绽收拾好两个人的书包,往背上一甩,从她面前跑过去:“他妈就是我妈!” 到了医院,人已经拿白布盖上了,时阔亭冲进屋,宝绽手一松,书包掉在地上。 屋里站着很多人,除了时老爷子,还有两个警察,架着一个戴手铐的家伙,那人伛偻着背,满身酒味儿。 是酒驾,时阔亭疯了,揪着那家伙没命地打,警察把他往后推,宝绽想上去帮忙,这时手机响,是他后爸,宝绽没管,那边却较劲儿似的打个没完。 “喂!”宝绽接起来就吼,没想到那边的嗓门比他还大,“小犊子!你妈呢!” 宝绽扭头看着时阔亭,顾不上跟他掷气:“不知道!” “操他妈的臭婊子!” “不许你骂我妈!” “你妈,”那边有磨牙声,“你妈他妈跟人跑了!” 宝绽怔住了,耳朵里嗡地一响,什么也听不到。 “操他妈!我以为她能带着你呢!”他后爸还在电话那头咆哮,“小犊子!往后咱俩没关系,少让我看见你!” 电话挂了,宝绽扶着墙站不住,一屁股坐下来,屋里,时阔亭也坐在地上,满脸的泪水,两手拳峰上都是血。 从那天开始,一切都变了,时阔亭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再开玩笑,也不再编鬼故事。时老爷子所剩不多的黑发全白了,他曾经笑着教宝绽唱、念、做,现在却拿着藤条,逼宝绽劈腿下腰。 宝绽彻彻底底没了家,时家就是他的家,时老爷子摁着他给他开胯的时候,他哭着去攥时阔亭的手,一声声喊着“师哥”,因为时阔亭会疼他,会在夜里给他揉腿,喂他偷偷买来的零食。 时老爷子和他后爸一样,染上了喝大酒的毛病,他早年就有肝硬化,很快发展到失代偿并发消化道出血,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他对时阔亭说:“把房子卖了,供如意洲……供宝绽上大学……” “师傅?”宝绽没想到,都弥留了,老爷子还想着他。 “师傅……”时老爷子看着天花板,宝绽一直这么叫他,“我最后悔的,就是没收你。” “师傅!”宝绽用力抓住他的手,那双摸过他的头、拿藤条打过他的手。 “能教你的,我全教了,往后……靠你自己。” 宝绽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打在两个人手上。 “哎……”时老爷子的眼睛不肯离开时阔亭,他唯一的儿子,“拉琴的挑不了大梁,宝绽……从今往后,你就是如意洲的当家……” 宝绽愣了,难以置信地跪在床边。 “记着……如意洲不能散,祖宗的玩意儿不能丢,交给你了……” 时老爷子眼里最后的一点光渐渐散去。 “阔亭也交给你……到了什么时候,你们这两股丝也要往一处绞……” “师傅?” “老头儿?” “师傅!”宝绽眼看着时老爷子的瞳孔不动了,时阔亭的手颤抖着握上来,和宝绽头顶着头跪在床前,不舍地喊了一声:“爸——!” (关于昨天的鬼故事,我自己胆子挺小的,所以写了几个感觉不那么吓人的,没想到还是有吓到的姐妹,非常抱歉,让你们猝不及防受到了惊吓!
第18章 匡正早上才睡,去公司时已经是下午了,他穿着一身闷骚的浅蓝色西装,在办公室门口问:“年利润40亿以上的航空公司,包括国有和私营,谁有空?” 这听起来是要整理潜在买家列表,但最近并没听说有这个量级的航空公司要出售,办公区的人面面相觑。 段小钧从熔合的估值数据上抬起头,见大家都鸦雀无声,以为这是个没人愿意接的活儿,而匡正还杵在门口等着人给他回应。 想起昨晚撸过他脑袋的手,段小钧从座位上起身:“老板,我行吗?” 整个办公区的目光都向他投来。 匡正挑起一侧眉毛,笑了:“你的内部收益率算完了吗?” 段小钧被他损得已经习惯了:“我买了Excel的电子书,休息时会学的。” “行,”匡正点头,把西装下摆往后甩,两手掐腰:“就你了。” 虽然接了活儿,但段小钧其实压根没明白匡正要他干什么。 “具体怎么做问Clemen,”匡正转身进屋,“下午6点前给我。” 段小钧连忙去找他的经理,Clemen正在审查熔合提交的文件,包括历史财务报表、董事会决议、专利和业务合同等等一大堆,头也不抬地说:“咱们老板派活儿从来没让我们报过名。” “啊?”段小钧没懂他的意思。 “就是说,如果真有活儿,都是根据能力指定到个人的,”Clemen抬头瞧着他,“而且现在根本没有航空产业的M&A项目。” 段小钧不理解:“那他刚才……” Clemen言简意赅:“他可能是在玩你。” 段小钧的脸僵了一下,接过递来的样板文件,转身回自己的座位,半路看到办公区的磨砂玻璃墙外探进来一张小圆脸,微胖、阳光,是Bonnie。 “你怎么来了?”段小钧放下文件走过去。 “嗨!”Bonnie戴着一对大耳环,“你还好吗?” 段小钧垮下脸:“还行……” “I know I know!”Bonnie同情地拍着他的胳膊,“匡正把你要到M&A,我们都惊了,你没看那帮Bitch,一张张美梦破碎的脸!” 段小钧无语:“你们女生的审美都这么乏味吗,他除了高一点,西装好一点,脸有棱角一点,没比别人帅到哪里去吧?” “你没看到他的胸肌吗?”Bonnie两手在胸前比划,“他帅得我都起生理反应了好吗!” 段小钧无话可说。 “不能因为他对你魔鬼,就抹杀他作为一个性感尤物的价值。”Bonnie如是说。 段小钧想了想,匡正对他其实不算魔鬼,虽然损他时绝不留情……但每次挨损,他好像都学到了新东西:“他……还好,能来M&A,我挺幸运的。” Bonnie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是让他连加班折磨带精神控制,斯德哥尔摩了吧?”她压低声音,“我听人说,超级新人日那天他一看你的专业就火了,我们都觉得他要你是想不动声色地搞死你!” 匡正原来这么不喜欢他吗……段小钧有点小失落,转而问:“你分到哪儿了?” “信息部,”Bonnie比了个V字,豆沙色的指甲上镶着闪闪发亮的水钻,“做数据和系统维护。” 她的专业就是这个,段小钧羡慕她学有所用,“今天来找你,”Bonnie甩了下头发,一副职业范儿,“是有个投资想跟你谈。” 段小钧回想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她那时就想卖《2019万融大触全集》给他:“投资?跟我?”他指着自己的破西装,“你没搞错吧?” Bonnie又是那个“不要998,也不要618”的架势,戳着他的胸口说:“就是你。” 段小钧觉得脊背发凉。 Bonnie打了个响指,搭住他的膀子:“现在有个赚大钱的机会,池子很大,我一个人根本捞不过来,咱们这批新人里就你傻,我决定带带你。” “……” “这么说吧,”Bonnie拉住段小钧的领带,“去澳门那次,在机场,换了别人不可能叫我,算我报答你。” 她说的是段小钧看她迷路好心叫他结果她跟匡正尬聊了一路那次,即使她这么说,段小钧还是觉得她想诈他钱…… “战国红,”Bonnie神秘兮兮地说,“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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