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吗?今天事儿特多,我还在公司呢,三点才能下班,明早不一定能送你。 按下发送,匡正把手机扔到副驾驶上,把椅背放下来,披着西装假寐。睡了一个多小时,手机的提示音响,果然是宝绽: 我也在市内,离金融街很近,方便搭你车回家吗? 还“方便”吗,匡正受不了他,直接发地点:金融街西口。 想了想,又发过去一条:kzkendrick1987,加我微信。 几分钟后,微信有消息,胭脂宝褶请求添加好友,匡正通过,没一会儿,远远的跑过来一个纤秀的身影。 匡正提起中控,车门打开:“跑什么?” “怕你等着急,”宝绽上来系好安全带,“太晚了。” 匡正发动车子,装作不经意地问:“干什么了,这么晚?” 宝绽停了一下才回答:“朋友有事,让我帮个忙,”他垂下眼睛,“最近都挺晚的,你早上不用带我了。” 匡正单手转动方向盘,黎明前的街,空旷寂静:“好。” 宝绽没再说什么,转头望向窗外,像是第一次穿过拂晓时分的夜色。 匡正瞄着他的侧影:“那个钱,”他小心地说,“不用急着还,我暂时用不到。” “嗯,我明白。”宝绽知道他不差钱。 匡正有点心烦意乱。 “对了,”宝绽扭着腰从裤兜里掏东西,那个姿势,像折弯了一根新鲜的竹子,青葱柔韧,“这个给你。” 正好是红灯,匡正挂空挡,宝绽递过来一把钥匙,钥匙眼儿里拴着一条小红绳,“我下午配的,”他给他交代,“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自己热饭,在冰箱里,用保鲜盒装的,我会多做几样,你挑爱吃的吃,碗筷不用管,我回家再收拾。” 匡正接过钥匙,有些意外,他大半夜出来打工,还想着给自己做饭:“好……”把钥匙揣进兜里,他忍不住问,“这个房主……和你是什么关系?” “啊?”宝绽愣愣的。 “就是……”匡正难得说话这么费劲,“你住在别人的房子里……” “嗯,”宝绽还是没明白,“房主是个大老板。” 匡正知道是老板,不是老板也买不起这样的别墅,“房主……”他舔了舔嘴唇:“是男的女的?” 宝绽眨了眨眼睛,明白他的意思了:“男的男的!”他急着解释,有点难堪,“只是借我住,没有任何别的关系!” 匡正点头,忽然后悔问他这个,宝绽的生活很简单,不像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把宝绽送到家门口,看他进屋,然后调头入库,宝绽从窗子里等着对面的客厅亮起灯,才缓缓拉上窗帘。 一个人了,他坐在沙发上,浑身疲惫。 头发有淡淡的酒精味,很难闻,这么些年,他在台上演秦琼林冲,演出了一身傲气,下了台,却要去收拾打碎的酒杯,去擦别人的呕吐物,他不甘心,也委屈。 掏出手机,这个时间,他只能给一个人打电话。 彩铃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喂……宝绽。” “师哥,”宝绽盯着天花板上的大吊灯,半天才说,“我睡不着。” 时阔亭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呵欠点一根烟:“还记得以前吗,咱俩一个床,你晚上睡不着总让我给你讲鬼故事。” 宝绽记得,他们的中学时代。 “有个挺吓人的,”时阔亭回忆,“一个男的,远房亲戚死了,他去奔丧。” 宝绽静静地听。 “半夜突然肚子疼,起来上厕所,是那种老式的蹲坑,他迷迷糊糊的,上完提裤子,怎么也提不上来,”时阔亭压低声音,想制造一种恐怖的氛围,“低头一看,厕所的窟窿眼儿里伸出来一只手,血淋淋的,把他的裤子拽住了!” 对,有这个故事,宝绽轻笑,他从小就不害怕。 那时他们十三四岁,上初中,时阔亭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个子高长得帅,总和一帮学习不好的富二代打篮球,他不住校,但老喜欢往男生宿舍跑,一间屋子八个人,宝绽是其中之一。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交集,宝绽读书时话不多,也瘦,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社交边缘人,直到那天,时阔亭来他们宿舍。 他抱着个篮球,从左手传到右手,再从右手传到左手,几个哥们儿把他围着,听他神秘兮兮地问:“咱们学校有四大禁地,你们听说过吗?” 初中男孩,对恐怖探险最感兴趣,纷纷摇头。 “第四名,”时阔亭小声说,“是学校后身的洗手池子,左边第二个水龙头,据说到了半夜十二点,拧出来的不是水,是血。” “哇!”一片惊呼,宝绽从他们背后的上铺坐起来,垂着脚往下看。 “第三名,”时阔亭的声音更低了,“从水池子往老楼那边走,有个铁秋千,特别旧,要是半夜去玩,能听见有女人在背后笑,边笑还边往高推,听说前几年有人从那上头掉下来摔死过。” “操,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男孩们挤在一起,来回搓胳膊,宝绽倒没觉得特别怕,聚精会神地听。 “第二名,”时阔亭用一双帅气的眼睛扫视每个人,“就是咱们上课的那个楼,五楼,平时没人的那条走廊,墙上有个祖冲之画像,据说半夜十二点他会拿眼睛看着你,你被他看见,要是背不出圆周率前二百位,就完蛋了。” 有人开始数3.1415926,宝绽想了想:“可是课本上写着,祖冲之自己也只算到小数点后七位。” 时阔亭玩球的手停了,转过头,一单一双两只贼眼皮盯着他:“你是哪根葱?” 宝绽知道说错话了,没应声。 时阔亭走过来,仰头往上看,篮球一下一下拍在地上,有种不可一世的样子:“四大禁地第一名,男生宿舍楼顶楼,东边的厕所,7号坑,半夜十二点蹲在那儿,会有人来敲门,然后问:嘿,你看见我的头了吗?” 这个有点恐怖,宝绽微微往后缩。 “既然你不信我说的,”时阔亭激他,“就是这栋楼,敢去验一验吗?” 这栋楼一直是男生宿舍,但屋多人少,顶楼封闭了很多年没人住。 “不敢就是孬种,”时阔亭眯起眼睛,“我见一次,骂一次。” 他这样说,宝绽当然不能认怂,瞪着他:“有什么不敢的……” “好!”时阔亭不给他反悔的机会,一锤定音。 为这事,他们整个宿舍都很兴奋,时阔亭干脆猫下来没回家,十一点半,宝绽从上铺下来,大伙给他找了个手电,目送他出门。 具体的宝绽记不清了,只记得上到顶层,进了东边的厕所,没有灯挺吓人的,每个隔间门上都有手写的号码,他借着月光找到7号坑,蹲进去。 当然了,十二点并没有人敲门,他从裤兜里掏出水性笔,摸黑在门上打了个叉。 回到宿舍,八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他说:“假的,没人敲门。” “胡说!”时阔亭推了他一把,“你肯定是害怕,根本没去厕所!” “就是!”其他人附和。 宝绽知道他们会有这一手,挺直了腰杆:“我在门上做了记号,不信你们跟我去看!” 满屋子的人全没声了,只有时阔亭不怕:“去就去,谁怕谁!” 他和宝绽离开宿舍,手电筒在阴森的长走廊上打出一道锥形的光,临上楼梯,时阔亭笑了:“我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没去。” 宝绽踏上一步,肯定地说:“我去了。” “你去个鬼啊,”时阔亭的语气里带着嘲讽,“顶楼东边的厕所只有六个坑,根本没有7号。” 宝绽停步,倏地转回头。 时阔亭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什么水龙头、老秋千,都是我编的,骗你们玩的!” 宝绽唰地白了脸,腿一软,从楼梯上滑下来,时阔亭赶紧伸手接住他,他们的交情,还有宝绽和京戏的缘分,就从这一刻开始。
第17章 7号坑到底存不存在,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有答案,后来时阔亭琢磨,是天太黑,宝绽又紧张,把门上的数字看错了。可他们白天一起去找过,东西两侧的厕所全看了,也没找到那扇用水笔打过叉的门。 这件事就和其他许多青春期的遗憾一起,留在了记忆深处,成了永远解不开的谜团,剥蚀成了一个小小的印迹。 从那以后,时阔亭和宝绽成了朋友,宝绽话少,时阔亭偏天天在他耳边叨叨,时阔亭不爱学习,宝绽就总用物理化学烦他,他们本不是一种人,直到九月的一个星期五,赶上中秋节,也是住校生回家的日子。 放学后,时阔亭坐在操场看台上玩颠球,几个女生围着他闲聊天,远远看见宝绽拎着水壶去打水,他喊:“嘿,那个小姑娘!” 满操场就宝绽一个人,他拐个弯过来,站在看台下冲上吼:“你叫谁小姑娘!” “哎呀,我看错了,”时阔亭得得瑟瑟下去,蹲在最下一层看台上仰视他:“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宝绽瞄一眼他身后的女生,觉得他生活作风有问题:“用你管?先管好你自己。” 时阔亭蹲得低,看见他下巴上有一块淤青,像是手指印,“哎你这……”他抬手要碰,被宝绽一巴掌打开,两个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时阔亭扔下球,回头朝女生们摆手,让她们散。 宝绽扭过身,不说话。 “你爸揍你了?”时阔亭贴着他非要看。 宝绽让他缠烦了,把水壶往地上一撂:“他不是我爸!” 时阔亭没吱声,像条挨了打的狗,眨巴着眼睛瞧他,宝绽欲言又止的,低下头:“我爸走得早,我妈又嫁了。” 时阔亭反应了一下:“你后爸打你!” 宝绽立刻往周围看,没有别人:“喝了酒才打,”他闷着声,“不过……他天天喝。” “那你妈呢,她不管?” 宝绽摇头:“她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 怪不得他不回家,时阔亭想也不想:“上我家吧。” 宝绽吃惊地抬起头。 “中秋节你一个人在学校,”时阔亭一脸同情,忧心忡忡地说,“我怕有女鬼来找你,吸你的精气!” 宝绽飞起一脚。 “不过说好了,”时阔亭边躲边要他保证,“上我家,你不许笑话我!” 宝绽知道他是好意,腼腆地咕哝:“有什么可笑话的……” 结果到了他家,见到时阔亭他爸,宝绽傻了,时阔亭不到十五岁,他爸却是个快六十的老人,时阔亭红着脸解释:“老来得子!” 时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客人不光有宝绽,还有一个姓邝的老爷子,是时爸爸的拜把兄弟,六十岁了没儿没女,后来宝绽才知道,他一辈子没成过家。 就是这么一个有些怪异的家庭,却让宝绽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这个晚上有月色、有欢声,还喝了一点酒,醉意朦胧中,宝绽跟着大伙看了京戏,是中央台的中秋票友专场,浓墨重彩的《胭脂宝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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