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回想起来,卧室里的红色玫瑰,茶室里的万家灯火,客厅里的柿柿如意。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他没有走进过沈书临的卧室,更没有走进过沈书临的心。 沈书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往后靠了靠,手臂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指尖摩挲着流苏。 “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他说。 他的嗓音柔和又醇厚,说出这句话,许斌一下子面如死灰。 这是佛经里的一句话。沈书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再次规劝,让他不要执着。庄严的佛经,却淡漠,冷静,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许斌僵硬地笑了笑。 沈书临低头,看了眼腕表。 在社交中,肢体动作有不同的含义。这个动作明显地告诉许斌,谈话已经结束了。 许斌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他走到一半转身道:“你知道我卖了画,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小画家不但调查我,还跑到我家里来威胁我、挑衅我,扬言让我等着瞧,别怪他不客气。这些你知道吗?” 沈书临几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许斌又道:“你们当初是为什么分手呢?因为他太年轻,太闹腾,对吗?智者从不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沈总这样明智的人,会重蹈覆辙吗?” 沈书临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水面的浮沫,饮了一口。他抬头微笑道:“许教授,方才谈的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和其他人没有关系。现在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另外,令尊的治疗方案和费用,我的秘书会全程跟进,直到治疗结束。” 他轻轻地把茶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做了结语:“我没有要说的了。” 许斌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好颓然地离开了。 沈书临回到楼上房间,毫不意外的,手机里已经有了一条新消息。 姜一源:哥,没出什么事吧? 两人上一次发消息,已经是去年六月份。上一条消息是“别在卧室的玫瑰花下面,求你,哥。” 沈书临想到不久前,满室的人都望着他们,他缓缓地喝下那杯茶,像喝了一捧南迦巴瓦峰的雪。 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他已经平静了下来。那个答案在意外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这一年多来,茶叶频繁寄来,小纸条上写着不同的祝福话语,用心的包装。他并不是没有注意到这些蛛丝马迹,他只是没有往深里想。或者说,他是刻意不往深里去想。 他隐隐感知到了那个答案,却又刻意回避。 因为他还记得,记得那些疲惫、倔强和别扭,记得那些欲说还休的叹息,记得两人都爱、却又都不那么爱的无奈。 智者从不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但他又想到了南迦巴瓦峰,原来那里依然云雾缭绕。 沈书临望着屏幕,回复道:没事。 他关上微信,给Gabriel拨了电话,让助理来转达了几句话。 - 傍晚,画廊闭展后,Martin正整理着顾客的订单信息,突然咦了一声。 姜一源没精打采地问:“怎么了?”。 今天沈书临走后,他发了消息过去,对方回复了。他又问,今年会不会去云南喝明前茶,沈书临却说,看忙不忙。 他知道,对方这么说,便是委婉的拒绝。 “有一位姓沈的先生,订购了剩下的所有画。”Martin惊奇地说,“那就是说,咱们的画展,一天就卖光了所有作品……” 姜一源倏地跳起来,冲到电脑前,急切地望着屏幕。他看不懂F国语言,只能看懂那四个字母:SHEN。 他急切地问:“已经付钱了?能不能把钱退回去?我要送给他。” “已经付过了定金。”Martin惊讶道,“为什么?” 姜一源稳了稳呼吸,却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把你的茶免费送给别人喝?” Martin说:“因为我爱普洱茶,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爱上喝普洱茶。” “那不就得了。”姜一源说,“因为我爱他,所以我要送他画。之前是怕他不要,现在我知道了他想要,我就要送给他。” Martin瞪大了眼睛,却又嘿嘿地笑了起来,说了一句发音奇怪的话。 姜一源问他是什么意思。 Martin意味深长地说:“浪漫万岁。” 第二天一早,姜一源启程回云南。老吴头之前就给他来了几个电话,催他赶快回去做茶。 走之前,他送了Martin几幅画作,Martin送他到机场,约明年在云南见面。 回到茶山,正是繁忙采茶季。今年开工得晚,姜一源和老吴头忙了整整半个月,才堪堪送走茶客。 已经是四月中旬,清明早已过了。 短暂的热闹后,茶山再次寂寥起来,只剩孤独的鸟鸣和虫鸣,还有亘古不变的风声。 姜一源依然习惯性地望向山路,可是天南地北的茶客散去,山路上除了疯长的野草野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人也没有。 这日午后,姜一源背靠着茶树坐在地上,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手指用长叶子编着玫瑰花玩。这是老吴头教他的。老吴头不但会编竹灯笼,还会编竹蜻蜓,编蚂蚱和玫瑰花。 林间风声细细,头上的阳光被遮住了,两条长腿停在他的面前。 姜一源慢慢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清淡温和的眼睛。沈书临应该是慢慢走上来的,他手里拿着外套,衬衫扣子解了两颗,衣袖卷到手肘,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 他微笑着问道:“今年的茶,做好了么?”
第四十九章 正午的太阳铺在两人中间,温暖又晃眼,姜一源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产生了错觉。 沈书临背着光,站在他面前,静静地望着他。 姜一源还没来得及有其他反应,已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那一年的欢声笑语。他没有办法不笑。 他坐在地上不起来,慢吞吞地挪过去,抱住了沈书临的大腿,问:“哥,你怎么才来啊?” 沈书临低头看他,膝盖微曲,轻轻顶了顶:“起来。” 他顿了顿又道:“最近比较忙。” 姜一源赖在地上不起,把脸贴在他的大腿外侧,抬头看着他:“我等你好久了。” 山林远离尘嚣,距离人间太远,太纯净,太质朴,伪装和欺骗在这里不适用。所以,真话无比自然地流了出来。 两人目光相交,沈书临微弯下腰,捏了捏他的后颈:“起来。” 姜一源不太想起,皮肤相触的感觉那么温暖,他太想念了。正想再赖,老吴头洪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哎呀,沈老板,两年不见了!” 姜一源这下子要脸了,立马从地上跳起来,老吴头却已经开始嘲笑他:“当够了以泪洗面的林妹妹,现在又要当撒泼打滚的宝哥哥了,是不是?” “卧槽!”姜一源瞪大了眼睛,在沈书临看不见的角度,冲老吴头挤眉弄眼,做口型道,“别瞎说!” 老吴头懒得理他,拉着沈书临往院子里去:“沈老板啊,今年的头春茶,还给你留着的,就等你来尝尝……” 沈书临笑着道:“老吴头,两年不见,你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 老吴头得意道:“那是,徒弟不听话,天天追着抽,能不硬朗嘛!” 姜一源跟在他俩身边,简直想把老吴头的嘴给贴起来。刚才那什么林妹妹宝哥哥的,他都不知道那张缺了牙的老嘴这么能说!他暗暗观察了沈书临几秒,见对方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才悄悄放下心来。 三人进了屋,姜一源倒了热茶来。老吴头正和沈书临说些今年茶寨里的趣事,姜一源装作不经意地听着,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老吴头抖露出他的秘事。 过去的一年多里,他不是缠着老吴头帮他写纸条,就是深夜发呆emo,喝得微醺了还会反复叨叨情伤,或者不停地跑下山又跑上山。无论是哪一条,他都不想让沈书临知道。 老吴头瞥了他一眼,板着脸道:“今天喂鸡了吗?杵在这干什么?” 姜一源望向沈书临,沈书临正端着竹杯喝茶,见他看过来,便扬起一个清淡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昏暗,姜一源觉得那目光和上次不一样。 他还记得去年六月,在医院分别前,沈书临握住他的手,祝他前程似锦。语气像是前辈对晚辈的勉励,没有一丝含糊和暧昧。手上的力道也拿捏得恰好,和毕业典礼上系主任握他手的方式一样。 可是现在,他隐约觉得,那目光不一样了,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老吴头却又喝道:“还不快去!” 姜一源给沈书临添上茶,往院子里去了。 院里的公鸡母鸡见有加餐,咕咕咕地叫着围了过来。姜一源拿着麦麸盆蹲在地上,抓起一把随意撒着,耳朵竖起听着屋内的动静。可交谈的声音太小,他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沈书临走了出来。 姜一源立刻问道:“哥,老吴头没说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沈书临说:“奇怪的事情?” “嗯……就是……”姜一源抓了抓头发,不自在地说,“关于我……咳,就、八卦?他有说什么八卦吗?” 沈书临说:“没有。” 他又道:“不带我逛逛吗?” 姜一源放下麦麸盆,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洗干净手,带着沈书临往屋里去。 他住在前厅左边的房间。房间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就占去了大半的空间。角落摆着画具和行李箱。 桌上有一些完成的画作,沈书临看了看,画的是山林中的生活,傍晚的炊烟,门口的黄狗,远方的落日,给人亲切的温馨感。 沈书临问:“你之前,不是嫌这里条件差吗。” 前年两人一起来这里,姜一源见到这土屋,眼角眉梢都吊着嫌弃,宁愿睡山路也不愿睡这床。 从画廊偶遇,他的秘密暴露,到现在半个多月,期间两人有过几次交谈,都避而不谈。这是沈书临第一次开诚布公地提起这件事情。 姜一源沉默了一下,笑道:“山里能静心。” 他怕沈书临再问下去,便转移话题道:“哥,你这次来待多久?你要是习惯住这个房间,我就搬去隔壁。” 沈书临说:“我今晚的飞机,明天要出差。” 姜一源愣了愣,忍住心底的涩然,只道:“好、好……你有没有想喝的其他山头的茶?你时间紧来不及去喝,我给你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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