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鲜叶,经过茶农一芽一芽地采摘,摊开晾凉蒸发水分,再到铁锅炒去青味,最后茶农用一双手,一次次地揉捻,成千上万次地揉捻,把阳光和云雾揉捻进去,把月光揉捻进去,把茶人的一颗心揉捻进去,变成了一杯好茶。” 姜一源望着台下那双沉静的黑色眼睛,轻声道:“茶是真心。” 沈书临望着他,想到那双手上布满的细碎划痕,想到那每一芽漂亮的叶底。想到去年初夏的晚上,对方在电话里问他,是今年的茶好喝,还是去年的茶好喝。他已经读过了册页上的画家介绍,他全部明白了。 明白了这一年多来,频繁寄来的茶,明白了老吴头的字迹,承载的是谁的祝福。明白了那句“香茶迎故人”的欲说还休。 Martin将这段话翻译给台下的人听,这段话说得唯心,还有些煽情。可F国人向来崇尚浪漫和热情,反倒被激起了共鸣,台下鼓起掌来。 画廊放着轻而柔的背景音乐,是一首带着淡淡伤感的抒情英文歌。 “You still make me nervous when you walk in the room……” 姜一源继续说道:“茶道中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叫做‘一期一会’。” “人的一生,无论好事或坏事,都是不复重来的,只有当下经历的这一次……” 他第一次喝普洱茶,是在沈书临家的茶室。他指着墙上的题字,问沈书临,这是什么意思。 满室的人中,姜一源一直望着那双黑色的眼睛,慢慢地诉说,像那一年的那个下午,沈书临和缓又耐心地告诉他:“……每一位来品茶的客人,一生中可能只有这一次见面机会,所以要好好珍惜。” 他说:“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英文歌还在继续:“……then butterflies they come alive when I’m next to you……” Martin把这段话转达给大家。听了这么多,台下的人都期待地望着台上的茶具和茶饼,想尝一尝这传说中的普洱茶。 姜一源拆开茶,用茶夹抓了一小把茶叶,放在电子秤上,他看了看数字,又加了一点点茶叶上去。正好8克。 台下的人坐直看着,有人好奇地问了句什么,Martin转达给他:“这位女士问,为什么要恰好放8克茶叶,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吗?是否有什么讲究?” 姜一源笑了笑:“因为教我喝茶的人有强迫症,他每次都恰恰好好放8克。” Martin翻译了这句话,台下的人们和善地笑了起来。 醒茶,温盏,洗茶,姜一源提着水壶往盖碗里冲水,他的手很稳,水流缓慢地冲入茶叶。他说:“泡茶时要做到‘水动茶不动’,不然水流击打叶片,会加速单宁析出,增加茶的苦涩感。” 第一泡洗茶水倒掉,姜一源把第二泡茶汤倒入公道杯中,他单手执盖碗,动作无比娴熟流畅。这是摔坏了十几个盖碗、被烫了无数次后才练成的。 姜一源端着第二泡澄澈的茶汤,望着台下的沈书临,轻声道:“每年的阳光和雨水不同,茶的味道和品质也不同。就算茶完全一样,泡茶时的器具不同、水不同、泡茶的手法不同,茶的味道就会不同。退一万步说,就算所有的外部条件都一样,当下的心情不同,喝到的茶也不同。每一杯茶,都是独一无二的。” 沈书临遥遥望着他,两人的目光未曾分离片刻,如胶质黏着。最美的中国语言,台下只有他一个人能听懂。他知道,对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说给他听。 他恍惚了一瞬,想到了前年清明的头春冰岛,想到摩托车把上两盏昏黄的竹灯笼,想到崎岖山路上的亲吻和放纵。 姜一源端着茶,说:“第一杯茶,我想献给在场的一位贵客。” 不等Martin翻译,他就端着茶走下台,一步又一步,脚步缓慢却坚定,他停在沈书临面前。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两人目光交缠。情绪和温情汪在中间,眼里有,口中无。 姜一源把茶递过去,轻声道:“先生,请茶。” 场间上百道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好奇又惊讶。Martin解释道,画家先生是想请贵客喝茶。大家了然地望着那盏茶,似乎也想品一品味道。 “If the whole world was watching I’d still dance with you. Drive highways and byways to be there with you……” 轻柔低沉的音乐声中,沈书临望着面前的人,他接过白瓷茶杯,缓缓地递到唇边。 清甜,醇厚,浓郁的花蜜香弥漫在唇齿间,像是尝到了漫山遍野的春意。 姜一源轻声问:“好喝吗?” 沈书临说了进入画廊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声音有些沙哑:“胜酒万分,如饮甘霖。” 涩疼的喉咙被这杯清茶润泽,终于舒适起来。像是喝到了山间的清泉。 喝到了一捧南迦巴瓦峰的雪。
第四十八章 音乐声刚好到了结尾处。 “Over and over the only truth, everything comes back to you......” “Everything comes back to you......” 台上的Martin笑着说:“下面,请其他客人也尝一尝普洱茶吧。” 姜一源从沈书临手里接过杯子,两人的指尖不经意地碰到,激起一阵颤栗。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回到了台上。 接下来的几泡茶汤,被分入小小的纸杯里,由Martin用托盘端着,分端给客人们喝。 台下开始有窸窣的声音,大家低声交谈着,有人问了几句话,Martin笑着说了句什么,台下响起鼓掌声。 Martin对姜一源道:“他们问怎么购买普洱茶,我说不用购买,我会把我珍藏的茶送给他们喝。” 姜一源知他爱茶成瘾,收藏了许多不同年份、山头的茶,此时听到这话,便知他完全没有功利之心,一心想让更多人了解茶,不由得心生敬佩。 台下,沈书临的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对旁边的Gabriel示意了一下,便拿着手机快步离开了。 姜一源一直关注着他,此时见他离开,立刻和Martin说了一句,便追了出去。 他想,至少要打个招呼。 就算沈书临看破了他,知道他一直在伪装,就算南迦巴瓦峰并没有拨开云雾,他也要去与他寒暄,哪怕只谈谈今日的天气。 若朋友的身份太过牵强,也没有关系。那么再退一步,以茶友的身份,问他,去年的茶可好喝? 姜一源向门口跑去,跑得气喘吁吁,他停在画廊门口,焦急地四处张望,却只看见来往的车辆,匆匆的行人。 旁边,一只大金毛正欢快地围着小博美转圈,双方的主人正友好交谈;一个女孩子的奶茶洒了,她手忙脚乱地掏着卫生纸;路边卖花的老妇人,正娴熟地剪枝修叶…… 没有他想见的人。 姜一源站了一会儿,慢慢地往回走去。 - 电话是林西洵打来的,语气非常无奈:“沈总啊,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也没有办法。人家对你余情未了,追了大半个地球……” 沈书临和许斌提了分手后,许斌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在和秘书沟通治病的事情时,也只问了一次能不能和沈总通话,被拒绝后,也只是礼貌应下。 哪知一个多月过去,许斌听说沈书临在F国出差,竟然放下了矜持,直接追了过来。 “他问我您住哪个酒店,我也不好推辞。”林西洵说,“毕竟在异国他乡。而且,他铁了心来追您,按您的性格,也不是会搁置问题的人。” 沈书临接到电话后,就带着助理离开了画廊,往酒店去。 听出林西洵话里的一丝自责,沈书临说:“你做得没问题,不用愧疚。也算是我的失误,不该全部扔给你。我来解决就行。” 到了酒店,许斌果然已经等在大厅里。长途飞行加上倒时差,他神色憔悴而疲惫,看着有点可怜。 见到沈书临过来,许斌立刻站起身,有点拘谨地说:“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 酒店的服务员端来茶水,沈书临在沙发上坐下,示意许斌也坐。他问:“几点到的?” 许斌端过一个茶杯,有点不安地说:“刚到半个小时。” 沈书临等他喝完茶,问:“你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许斌放下杯子,望着眼前的人。男人的目光很淡,就连过去那种假装出来的疏离温柔也没有了,只剩一潭毫无波澜的秋水。 他突然有些心酸,他早已知道这一趟只是徒劳,可还是不甘愿就这样放手。他循规蹈矩了三十年,谨小慎微,言行得体,但这一次他栽了。他遵循了内心最原始的欲念,追过了半个地球。 “我不想和你分手。”许斌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出来。 沈书临微皱起眉,道:“那天在餐厅,这个话题就已经结束了。” 他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 许斌说:“是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你送我的那幅画,我卖了出去,你知道,对不对?你是因为这个和我分手的吗?” 沈书临略微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他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情。但他只惊讶了一瞬,便淡淡道:“你多虑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你不喜欢,我去把画买回来。”许斌知道,自己今天的言行太失体面,可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他伸出手想握对方的手,被轻巧避过。 “许教授。”沈书临加重了语气,“我说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许斌突然笑出声来。他想起这一年,他们没有睡过觉,没有接过吻,连拥抱和牵手也少有,这算是恋爱吗?算是两个成熟男人的恋爱吗? 他耳边又想起那个嚣张又恶意的声音:“你在床上,能满足我哥吗?我和我哥啊,经常从天黑做到天亮……在三千米的高原上缺着氧做了三天三夜……” 沈书临让助理来加了茶水,放缓了语气道:“许教授,我们都是成年人,没有什么可执着的。向前看,才是稳重成熟的做法。” “但你不喜欢成熟稳重,你喜欢年轻热情的,对吗?”许斌自嘲地笑了笑,“执着?那么你呢,沈总,你有执着吗?” 分手后,他的联系方式被删了个干净,连落下的一张草稿纸都不放过,被打包寄到了他的学校。对方把他的所有都抹去,那十六幅挂画却挂得那么稳,那么沉。他想说一句话,都要通过秘书转达,还被无情拒绝,更别提见面。那个男孩却还能送沈书临回家。 同样是分手,怎么差别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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