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害怕,他害怕基米尔。他安慰自己,怎么说,首长都是温郁的养父,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可他不敢去救他的后果,就是如今温郁被折磨到奄奄一息。 杨银山恨死了懦弱的自己。他观察了很多天,做了不少准备。他知道温郁的房间里必然被基米尔装上了监控,他要想进去救他,就只有一次机会。 趁着今天基米尔今夜被事情牵绊,杨银山进入温郁的房间,用自制的钥匙开了锁,打算带着温郁逃离这里。刚一进入这个房间,他就被沉郁和死亡气息压抑得难以喘息,看到床上毫无生气的人,他像被人在头上砸了一棍,疼得眼前发黑。 他不顾温郁的反对,弯腰横抱起温郁。温郁太轻了,抱起他就像只是拈起了一片羽毛。 但没时间供他难过了,基米尔估计很快就会赶到。他抱着温郁,跑着下楼。 温郁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叹了一口气: “我不想走。” 杨银山没有回答。 温郁说:“我告诉你怎么救我最快——直接把我杀了。” 杨银山痛苦地闭上眼:“我怎么可能杀你。” “那你就把我放在哪个没人的地方吧,我自行了断,你帮我解开,已经是帮大忙了。” 说话间杨银山已经跑到了车前,把温郁放到副驾上,给他系好安全带,然后一踩油门,汽车的轰鸣在寂静的夜晚无比刺耳。车后座传来一声狗叫,大朴激动地扑到温郁身上,杨银山怕它压疼温郁,伸手把它拨开。 “大朴?”温郁愣了。他有点愧疚,这段时间过得这么混乱,都没想起他的好狗狗。 “我知道这只狗对你很重要,我们带着它一起离开。” 温郁低头笑了笑,开始考虑自己死了之后该怎么好好安顿它。 过了一会儿,他说:“算了,我不能死在你面前,我不想你自责。而且我要是因为你救我而死了,基米尔更不会放过你。” 杨银山受不了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为我着想,我根本不配你这样。我,我明明知道他在虐待你,却没有帮你。” “少爷被人带走了!快追!” 几个保镖跑出来,开车去追。杨银山车技很好,在庭院里几个直角过弯,直直地向大门开去。他打算直接把门撞开,虽然有点危险,但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然而正当他一咬牙准备撞上大门的时候,门居然自己打开了。车飞速掠过,杨银山从后视镜里瞥到了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的方姨。她朝着他们喊着什么,好像是: 一定要救少爷啊。 “方姨……”温郁听到了对方的呼喊,低声念着对方的名字。他真的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些人拼死救他,他贱命一条,甚至不值得他们为他搭进职业生涯。 但对方的恩情他一定会记着,这辈子没机会了,就下辈子报答。 汽车朝着城市内部开去,韶京城是一座不眠的城市,即便是凌晨,车辆也川流不息。杨银山想着只要开到人多一点的地方,基米尔就算追上来了,也不敢怎么样。正想着,后视镜里出现了一辆大G,以极快的速度追上,迅速与杨银山持平。 车窗落下,基米尔阴郁的面容出现,冰冷的灰蓝眸子像一匹在黑暗中伏击猎物的狼,杨银山毫不怀疑,对方现在恨不得直接撕裂他的喉管。 “把他还给我。”基米尔低沉着声音,道。 明明声音不大,在呼啸的车风和马达的轰鸣声中应当听不清楚才对,可那声音却像是从背后直接渗上来的一样,听得杨银山毛骨悚然。那种对强大领导者的本能臣服,让杨银山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在和谁做对。 但是他不会再退缩了,难道要让他眼睁睁看着温郁死在基米尔手里吗。 那他一辈子都会活在悔愧之中。 温郁笑笑:“听他的,现在让我跟他走还来得及。” 杨银山不说话,车在白夜中加速疾行,路灯流淌成一条条昏黄的河。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训练基地。”杨银山静了一会儿,开口道。 温郁沉默地听着,夜风在安静中呼啸。 “那时候你才十五岁,是基地里年纪最小的。”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光芒四射。我只瞥了你一眼,就嫉妒得不行,不愿意再多看。” “但是后来和你一起出任务,我实在没法否认你的实力,再嫉妒,也得承认我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超越你。你简直就是作为狙击手而出生的。” 后来他发现,所谓的嫉妒,也不过是一种自卑,害怕温郁不愿意正眼看自己,于是率先选择不去看他。 “我其实早就……”杨银山突然提高声音,有一些话呼之欲出。飞速行驶的车辆引发其他司机不满的鸣笛。 他顿了一下,笑笑:“还是算了。” 我其实早就喜欢你了。但是我不敢说,因为我配不上你。 爱意像一根刺,被生生吞下,划了满嘴血。 两辆车在公路上追逐,车流被搅动成一瘫浑浊的水,尖叫和鸣笛声响成一片。基米尔碍于车里有温郁,不敢直接撞上去。 外面乱成一片,车内的氛围却沉默。 “你不该是这个下场,我必须救你。”杨银山说。 你那么完美,强大,善良,温柔,这世间所有的爱都应该倾注在你身上才对。 他冲向一个立交桥,基米尔紧跟其后,却在上桥前一秒迅速打弯漂移到下面那条路上,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尖叫。而基米尔反应过来的瞬间,高速行驶的车辆就已经冲上了立交桥,转瞬间开出去数百米。后面的车辆簇拥上去,基米尔短时间内无法调头。 终于甩掉了基米尔,杨银山心里石头落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温郁: “我们……” 他想跟温郁说说他接下来的安排,恍惚间耳朵捕捉到一种声音,那声音比疼痛到的要早,还未等他想起那熟悉的声音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骤然脱力,汽车失去控制,转弯撞向路边,尖锐的碰撞声响彻韶京的夜。 杨银山忍着剧痛踩下刹车,摩擦出深深的刹车痕,才在撞上树之前堪堪停下。 “银山!你怎么样?” 杨银山怒吼:“基米尔这个疯子!” 基米尔居然直接停车,站在立交桥上,对着他开枪! 这一吼用尽了他最后的力量,紧接着捂着嘴巴喷出一口血。伤口的血喷涌而出,生命力迅速流逝,刚才还充满生机的人,转瞬间只能趴在方向盘上微弱地喘息。 “银山,你伤哪了!”温郁解开安全带急切地摸上杨银山的身体,手上全是滚烫的黏腻。他想找到伤口按住,却在上下摸索的时候,被杨银山握住了手。 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呢喃着:“走,快走。” “我不走!是我害了你,你手机呢?我叫救护车!” 杨银山勉强笑笑,视线越来越模糊。温郁的面容黯淡了,可那双让他魂牵梦萦的眼睛,依旧像烙在他脑海里一样清晰。他也许只剩下说一句话的力气了,那他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用一句话,劝温郁好好活下去。 疼痛刺激着他的神志,杨银山想啊想,脑子里却全是温郁,是那年月光下,他以极快的速度歼灭一整个贩毒组织,是那双比明月还要美丽的银灰眼睛,是他面罩下那颗饱满可爱的唇珠,是他腼腆地笑着说,还有四个小时就十八岁了。 杨银山笑了笑,他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这也许很不讲道理,但是对于温郁,很有用。临死之前,就让他小人一次吧,只要能让温郁活下去。 他说: “我用命救了你,你难道要我白死吗?”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温郁眼角滑落,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流泪。杨银山心里细细密密地疼,却也有种隐秘的、永远不会宣之于人的快乐——他在为我流泪,为我一个人流泪。 他慢慢抬起手,伸向温郁饱满漂亮的唇珠。指腹距离他的唇瓣只有一点点的距离,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温热。 但他还是停住了。他都快死了,还是不敢暴露自己那点卑微的感情。 而下一刻,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温郁抓住他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谢谢你。我会为了你,好好活下去的。”温郁说,已经失去瞳孔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平静,又决绝。 “该死的,另有其人。” * 狂奔,跌倒,爬起,继续狂奔。 车前面是森林公园,温郁曾在里面埋伏过目标。大朴带着他在森林里躲避着基米尔的追捕。荆棘划破他的皮肤,血珠滚落。过于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了长时间的奔跑,几次摔得头脑发晕,还是咬牙坚持爬起来。森林里无法开车,基米尔不知道找到哪了,等温郁跑出森林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初夏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和睫毛,他脱力地坐在一棵树下,短暂地平复呼吸。大朴也累了,趴在温郁身边吐着舌头喘气。 “接下来我们去哪呢……”温郁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和大朴商量。 “汪。” 温郁笑了笑,伸手抱着大朴的脑袋,轻轻抚摸:“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换一个国家,换一个身份,重新生活。” “别看哥哥瞎了,哥哥还是很厉害的。我有手有脚,一定能养活你。然后在遥远的某个国家,给江广,给杨银山,给所有冤死在我手里的人,建一座墓,后半生咱们就守着墓园生活。” 大朴舔舔温郁的脸,对他的想法甚为赞同。 “别舔,痒,”温郁笑道,“我们先……去找喻青借一点钱吧,离开这里需要点启动资金。大朴,你能找到喻青哥哥家吗?” 大朴汪了一声以示肯定,然后站起来往前走。刚走两步,发现牵引绳绷直了,它疑惑地向后看去,却发现温郁站在原地。 然后他仰起头,小臂搭在脸上,肩膀抖动: “大朴,你说哥哥,怎么这么没用啊……” * 温郁站在喻青家门口,犹豫之后,按响门铃。 他局促地站着,两脚重心换来换去,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大朴的绳子。他认为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男人,活成他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现在三番两次去借钱,自尊心实在有点受不了。 有人打开了门。 “喻青……”温郁的脸红透了。他现在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皮肤上不少血红划痕,头发上还粘着几片枯叶,睫毛湿漉漉的,眼睛不自觉地瞥向别处,满是无助和羞耻。就连他牵的狗都脏兮兮的,毛都打了结。 他要跟喻青说什么呢。他稍微回想了一下过去的一个月,那种极度的疼痛就插进了心脏。他嘴巴几次张合,都没能酝酿好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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