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当时是他主动进入学校,他没有父母,只有十二三岁,他还并不知道真正悬在我们颅顶的达摩克斯之剑,但他已经觉察到某些事物的实质。” 她看向傅之衡,视线里蕴藏着平静的忧愁。 “世界是座牢笼,但,关不住秦筝这样的鸟。”精美地装饰牢笼,从来就不是秦筝会做的事,他只会想要逃出去。 “我早就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第61章 下六十一流 === “对不起,筝儿,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 房间里,优格一边帮秦筝收拾衣服,一边对好友表达歉意——直到秦筝离完了婚,她才知道这件事。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秦筝回答她。 他确实被优格的温柔触达了。 无可奈何,优格轻叹:“我以为你会带走傅昭昭。” “那是对我最好的选择。”秦筝没有犹豫,“但不是对羙羙最好的选择。” 他带走羙羙,傅家对她的感情就始终有限,他根本无法左右傅家的意志。他只能左右他自己,无论他带不带走羙羙,她都将是他唯一的孩子。 也许不离婚对羙羙才是最好的。 可秦筝对羙羙的爱,还不足以让他为她做到这一点。 他离开她,她必将经历风雨。 但,世界本是丛林,人生不是乐园,温室花朵无法应对真实的残酷。 或许他将终生愧疚于他无法一点一点地教她慢慢成长,但他所给予她的,已经远比他母亲所曾给予他的,多上更多了。 她是秦筝和傅之衡的女儿。 应当生来就是暴风雨。 ♣ 秦筝去见羙羙。 因为羙羙不肯见他。 他的女儿将自己小小的身体蜷在玩偶们堆叠的公主床里,纤细的脊背别着秦筝的方向,她紧闭双眸,眉心紧皱,固执地假寐着,以表达她对他的无声拒绝。 面对傅之衡,秦筝还有话可回。 但面对傅昭昭,秦筝确实无可辩驳。 漫长的僵持过去,秦筝依然想不出可以说些什么,说他没有抛弃她……就是他小时候也不会相信这种轻飘飘的言辞,更何况傅昭昭呢? 说他爱她……这份爱看起来实在廉价到不值一提。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第一次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残疾是秦筝随口说来骗人的,他只是不喜欢被Omega的本能控制。颈后腺体还在生长的时候,他就反复利用鲜血和疼痛来测试过自己的耐受力。 如果他做不到,那把美术刀割开的就不是腺体,而是喉咙。 小时候秦筝就是怀着这样狠毒的决意,对自己下手的,他必须凭借Omega的身份离开红灯区,但他绝对不能因此就受制于Omega的身份。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没有腺体和信息素的普通人,就算不依赖于腺体和信息素,他相信他也可以活下去。 长大后秦筝才了解到还有腺体摘除手术这回事,但那时候,他也没什么必要做这手术了。 他从没有对傅之衡释放过信息素,归根结底,他还是不够相信Alpha。 但,离别之际,秦筝愿意将这个秘密分享给他的女儿。 空气中飘逸的信息素很浅淡,那是一种嗅闻起来几近于无的冷香,或许有点像冰雪的香气,只是,雪又哪里来的香味呢? 在母体信息素的安抚下,原本还是装睡的羙羙,很快就真的进入了梦乡。 秦筝走上前,俯下身,他掖好了被角,又吻了吻羙羙的额头。 他曾有过一个叫余媚的朋友。 在她死前,他从未觉得她是他的朋友。经年过去,他为她给女儿取了个音近而不同的小名。 他走后,傅家再也不会有人叫傅昭昭为羙羙了。
第62章 下六十二流 === 优格开车送秦筝回程。 车窗外流动的风吹起秦筝的额发,他回忆起方才匆匆一别,傅之衡与他目光交接,相对无言。 秦筝无意识地慌张,眼睫频频眨动,更自顾自地言语道:“小宛儿的密钥和权限……”他准备将丈夫所赠的结婚礼物就此还给傅之衡。 傅之衡不愿听,打断了他:“给你的就是你的。” ——那就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了。 秦筝将车窗升起,不再想了,往者如斯,逝水东流,人生长恨,亘古未变。 他将心绪收回,才注意到正在开车的优格亦不时窥看他面容,似是有些话,欲言又止,于是秦筝主动问道:“怎么了?” “……没事。”优格沉吟。 “没关系,说吧。” 优格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和秦筝提起一点话头。 “……是你母亲的事。” “怎么了?”秦筝很平静。 几个月前,在一场救助贫困Omega的义工活动中,优格遇见了秦筝的母亲。本来优格是不知道的,但秦母到处和所有人说,她养大了一个明星崽子,但这个死崽子如今不肯认她,她命苦啊,不然怎么会生出如此忘恩负义的不孝子? 她拿不出丝毫证据,其他人只当她犯臆想症。但优格和秦母一番接触下来,秦母说出了一些秦筝年少时的习惯,又向优格出示了每月收到的生活费转账,还有她和小宛儿的聊天界面。 秦筝不语。 “你不该抛弃你母亲,她至少养大了你,她是爱你的。”在死一般的静默中,优格坚持说出了这场谈话的目的。 秦筝感到了愤怒。 他当然知道他的母亲对他的感情——红灯区难道还会缺少童妓吗? 他愤怒的不是优格提起这一切,更不是优格敢于指出他的行为失当,而是优格眼中的他,竟然愚蠢到连她口中所说的事实都看不穿。 ——她甚至没法分辨出小宛儿不是他。 他愤怒于优格的浅薄。 秦筝问优格:“如果是你的母亲,有一天她不得不卖身养活自己时,你猜,她是会将你继续养在身边,留在红灯区里苟且度日,还是把你送去体体面面的人家,做衣食无忧的养女?” 在生育能力如此低下的当代社会,永远不乏领养孩子的优渥家庭。 优格沉默。她知道答案是什么,她也知道秦筝知道,她沉默的是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你说的对,至少她养大了我。”秦筝笑,“她确实是爱我的,只是她的爱,是那种在我的前途和她的私利面前,她会选择她自己的那种爱。” “所以我也一样,优格。” “在我的前途和她的私利面前,我选择了我自己的。” “我给了她金钱,我也养活了她,我只是不愿意认她而已,我像她爱我一样爱她。” “优格,这不是抛弃,这是因果报应。” 成年人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当然,小孩子也一样。 接下来,是一路沉默。 “对不起。”秦筝下车前,优格在他身后道歉。 这是她今天的第二次道歉。 “没关系。” 秦筝早就原谅了她。 毕竟,只有单纯的人才能一往无前地从事他们的理想。 ♣ 几个月前就发生的事,优格一直都没有说——为什么今天,优格说了出来? 今天的秦筝和优格,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不同,今日的秦筝不再是傅家人,尽管他还是当红明星,但优格更是手握实权的资方,他和优格的社会地位已然发生倒转。 那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优势的变化,所以,今日的优格可以开口指点秦筝。 就像从前,秦筝嘲弄优格的天真一样。 这是因果报应。 只是优格还不懂,秦筝嘲弄的从来就不是优格掌握的社会资源没有他多。 他真正嘲弄的,是优格的浅薄。 ——你没有比我更深刻。 我知道你相信的理由,趋利避害的最佳策略,相信比较幸福,也会吸引幸福。但,我也明白我不信的理由,出于对人性的怨恨,出于自毁的恶欲,出于叩问深渊的妄念。 我想要一个回答,而你没有回答我,也无法回答我。 人们最常说的正义是什么? ——是迟到。 想要正义,首先,你得活到那个时候。 为证公平,人世间最古老的法律写下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可,受害者的眼,是无辜者的眼,加害者的眼,是犯罪者的眼,以犯罪者的眼,偿还无辜者的眼,真的等价吗? ——这就是公平吗? 优格相信的一切,那些公平与正义,无法说服秦筝,因为那是谎言。 人们相信谎言,胜过真实,但真实就是真实,真实的残酷能刺穿人的眼睛,震聋人的耳朵,逼疯人的灵魂,倾塌梦中白塔,放飞潘多拉盒。 这就是真实的力量。 秦筝体验过它。 ---- 出于对人性的怨恨,那种自贬身份的热望,让人想要去扮演牺牲者、怪物、畜生!——齐奥朗
第63章 下六十三流 === 人被经历所塑造。 不是每一个红灯区的小孩都会选择背弃他的出身,抛弃他的母亲,舍弃他的性别,没有一个孩子,会无缘无故这样做。 那么,究竟是什么经历塑造了现在的秦筝? 回答这个问题,必然绕不过一件事,还记得故事的最开头,曾提到过的那个名字吗?余媚,一个谐音为愚昧的平庸女Beta,光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养育者丝毫不用心的敷衍,与由衷渴望攀附他人的愿景。 余媚最不平庸的一点,她是一个智力缺陷的傻子。不止如此,她还有一个吸毒卖淫为生的母亲,她生活在红灯街区的巷尾。 和秦筝的幸运不同,她很不幸。 她的不幸,五六岁的秦宛原本事不关己地漠然想过,至少可以书写整整一部悲剧。 但秦宛显然天真。 对方的人生潦草地不会落笔超过半分钟。 因为她就死于十四岁。 ♣ 她是一个天真的傻子,有些傻子会凶人,会打人,会偷东西,会保护自己,但,余媚什么都不会,她是一个几乎没有生存能力的残次品。 她之所以能够活下来,因为她有一个很爱她的母亲。 从小到大,余媚经常一个人被她妈锁在房间里。因为,和他妈不一样,她妈只在外面卖淫或吸毒,从不带到家里。 五岁时,秦宛就已经很会察言观色,发觉到余媚的处境以后,他很快就意识到有机可乘。 仗着年纪小,他从天花板的管道爬进余媚家里,她很高兴有人来陪她一起玩,但秦宛只想从她家的橱柜里拿东西填饱肚子。他随意敷衍余媚,让她对自己的出现保密,有时候,他同情她的愚蠢和蒙昧,但,大多时候,他觉得自己更值得同情。 她把他当作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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