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成执正在给李安顺剥虾,宋涸正在抢沈洲碗里剥好的虾仁。沈洲一边拦着宋涸的筷子,一边抬起头问他接电话怎么去了这样久。 陆以青咧开嘴笑了笑,说自己在阳台吹了会风,又慢慢走回座位坐下,举杯祝大家端午节快乐,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杯碗相互碰撞,饮料和酒水漾起圈圈层叠的涟漪,众人仰头各自饮尽。 这样温馨的热闹来之不易,以致于宴席散尽后,家里的空荡显得尤为醒目。 陆以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已经连续失眠好几个月,感到精力在无可挽回地流逝。 十年的光阴几乎占据了他现有生命的三分之一,要脱离其间的感情,他尝到了应有的苦头,像割舍融入身体的血肉,体会到一种切肤入骨的疼痛。 总觉得许历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出现,也许是鞋柜里专属于他的拖鞋、收起来却舍不得扔掉的他的洗漱用品、碗柜里他亲手挑选的餐具……统统都附上了他的气息,每一丝气息都分裂出一个他来。有时看到他在玄关换鞋、在盥洗台刷牙、在厨房里陪自己洗碗,转瞬又消失,比遗忘梦境的速度还要快。 好不容易睡着以后,总会梦见以前的种种,一起做过的饭、牵手走过的路、共同规划的家也在梦中初具雏形。又或者更久远一点,梦见不知道多少年以后,大家都各自安定,亲朋好友来新家聚餐,人人都夸赞他的厨艺越来越好,饭后客厅的灯被他关掉,投影仪放起欢脱的喜剧电影,大家纷纷笑得前仰后合,威风凛凛的月亮也兴奋得吠叫两声,扑到他怀里撒娇。 醒来往往怅然若失,要花好一会儿功夫催促自己起床。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临近期末,趁着开班会,他最后一次做了同学们爱吃的零食带去学校分发,然后向校方递交了一份资料。 那天下班回家在家门口看见个徘徊的人影,他习以为常地路过,一边开门一边说:“进来坐会儿吧。” 许历头一回被他主动邀请,脸上闪过惊喜,跟着他进了屋。 上一次被沈洲招呼进来后,陆以青什么话也没说,只当无视了他,许历没过多久就自己走了。 这一次不知怎么,陆以青的态度格外缓和,领他进了屋还问他吃没吃饭。许历心中有些忐忑,摇着头说没有。 “那就一起吃点吧。”陆以青这样道。 接着去厨房里忙活晚饭,许历过去帮忙打下手他也不拒绝,很快做好三菜一汤端上桌,两个人久违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陆以青像招待多年老友一样,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嘱咐他多吃点,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才温声同他道:“以后别来了。” 许历面上本就稀薄的笑容瞬间僵硬,慌乱道:“我……” “你也知道我很喜欢林港吧,”陆以青打断他,“如果你再这样不请自来,除了离开这座城市,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许历不死心地摇了摇头,急忙掏出手机翻出相册给他看新家的照片:“……我们的家马上就要装修好了,就在林港,就在附近,年末就能住进去了……” 陆以青并没有看他递过来的照片,只是低头夹了口饭送进嘴里,表情淡漠,语气尽量自然道:“伯父伯母养大你不容易,我认识的许历从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许历闻言沉默一会儿,红了眼眶:“那我们呢?” 这句话令陆以青的神思涣散起来,他始终垂着脑袋,像是在回答许历,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空气在这之后安静得令人窒息,筷子杵在碗底半天没有动静。他听到许历的啜泣声,隐约破碎,像站在迷雾里迟迟找不见出路。 陆以青克制着自己不去眨眼,起身走过去轻轻拥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才敢闭上眼睛擦去眼角的湿润,然后轻轻对他说:“回去吧,好好生活,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许历说不出话来。 陆以青把僵着身子不肯动弹的人一点点推出门外,关上门,听到门后传来压抑的哭声,渐渐缩下来埋头抱住自己。 从夕阳西下到夜深人静,屋子里越来越暗,门外的动静终于消失。陆以青瘫坐在玄关,背倚着门,弥漫的夜色像是被夕阳烤糊的一样,他似乎嗅到了隐隐的焦苦味,又或者只是呼吸有些不舒畅。 总之,很难受,难受到感觉再也把控不好任何火候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盘菜已经彻底烧焦了。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不久之后陆以青收整行装出国去完成自己的旅行计划,再也无从得知许历的消息,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的新家。 那个家有宽敞的大厨房、客厅的面积也不小、餐桌能同时容下数十个人一起吃饭、阳台采光很好,狗窝能晒到温暖的太阳…… ——如果他有幸见过,想来他一定会喜欢的。
第70章 呼噜要比以往更加活泼,海汀没有林港那么多遮天蔽日的大厦,或许它也觉得自在些。 沈洲偶尔会带它出门散步,在傍晚吃完晚饭过后,和宋涸一起。 此前二人总是争吵不断,难得暑假里有这样一段平淡安稳的熨帖时光,像是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幸福得以清晰预见。 夏日的风烘热烤人,天黑以后总算凉快一点,乘凉的老头老太太沿着街道排排坐着唠嗑,手里的蒲扇缓慢摇动着。 沈洲穿着短裤踩着凉拖走在青石砖铺就的老街路上,额头还是渗出不少细密的汗珠来。他扯着领口擦了把汗,嫌热,转头把怀里的呼噜递给宋涸。 宋涸也嫌热,套在呼噜身上的牵引绳是背心式,他就这么单手拎着,另一只手飞速扇动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广告扇子,扇出来的风尽数往沈洲那边吹。 他们已经回来将近一周了,天气越来越热,海汀的盛夏来势汹汹。 自从某天心血来潮把呼噜带出门散步以后,小家伙在家里就愈发待不住了,偏偏它又不愿意自己下地走动,非得要人抱着,宋涸说它跟沈洲简直一个德行,一人一猫都懒得出奇,没人伺候都能把自己给养死。 老街和宋涸家的小区一样位于邻海的城中村,低矮的瓦房上空牵着电桩缆线,沿街的商铺亮着单调的白灯黄灯,地面青石砖的裂痕交缠成黑色的蛛网形状。沈洲趿拉着拖鞋优哉游哉地走在前面,小石子儿偶尔飞溅钻进脚底板,他就龇牙咧嘴地站住脚抖一抖凉拖,神态像个七老八十的遛弯小老头。 ——也许几十年后的某个盛夏傍晚,两个人都要拄拐才能走了,猛然间望着他的背影回过头来想起这么一遭,感慨感慨恍如昨日,倒也不错。 长街尽头缓缓驶来一辆小型面包车,顶着喇叭通知大家去广场观看露天电影,沈洲回过头来望着宋涸笑,提议道:“去看看?” 宋涸点点头。呼噜的分量不轻,他换了只手拎着,绕到沈洲另一侧,继续用扇子飞速往那边扇风。 面包车所说的广场位于城中村正中央,宋涸四年前就是在那里喝住了鬼鬼祟祟的沈洲。八岁太久远了,那才是他记忆里的第一面。 爬上几十级石阶,广场就是一个空旷的大平坝,近年来开始规范流动摊点,夜市停办,小吃摊也没有当年那么多了,三三两两挤在广场边缘以便随时开溜。老太太在中间跳广场舞,放假的小学生和初中生你追我赶大汗淋漓。夜市虽没了,热闹却不减当年。 绝佳的好位置已经被霸占,面包车最终停放在石阶下面的平台上。 支起半个车身大的幕布,廉价的笨重音响盖不过广场舞DJ,一部老旧的抗战片子《举起手来》,画面模糊显色发白,用的是上了些年头的老古董旧设备。 陆陆续续围过来一些人,零散地坐在不同的台阶上。 沈洲和宋涸也坐在其间,把呼噜搁在一旁,有小孩子过来逗弄,喂一点烧烤摊上买来的鱼虾。 一片烟熏火燎的小吃摊中间夹着一辆孤零零的三轮车,佝偻的老婆婆拖着泡沫保温箱贩卖老式冰棍,五角一根,宋涸跑去买了几根,和沈洲一起边嗦边看电影。 其实也没有多少人真正在看,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唠嗑,以往那种万人空巷的露天电影早已成了过去式,现在无非图个情怀,大家对电影本身兴致缺缺。 宋涸同样看得不专心。老式冰棍就是纯粹的白糖味,婆婆可能还加了点薄荷水,吃起来很解暑,几口下去心中的燥热烦闷一扫而空,他开始百无聊赖地找事干——把玩沈洲的手指。 本该是很漂亮的一双手,又细又长又白,可惜了操劳的茧疤无处不在。 沈洲倒是看得专心,左手举着冰棍,眼睛盯着幕布,右手任他搓捏揉掐。 “我得帮你改掉抠指甲的坏习惯。”宋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石板被雨水侵蚀得坑坑洼洼,硌得屁股有些疼。沈洲挪了挪屁股,吸溜一口冰棍,随口应道:“好啊,怎么改?” 宋涸把他的手正对着合上自己的掌心,然后十指相扣:“像这样,你就动不了了。” 牢牢贴合的掌心传来柔软的热度,沈洲下意识环顾周遭,确保没人看过来。 “没用,”他说,“你总不会一直在我身边。” 两只手扣得很紧,这种严丝合缝的接触在盛夏里过于热烫了,掌心像贴着火炉一样。沈洲说好热,让他把手松开,宋涸不听,反而握得更紧了。 “谁说我不会?”他扳过沈洲的头,与之对视,固执道,“……我又不像你。” 沈洲觉得他这模样像一条急于表露衷心的大型犬,又委屈又抱怨,忽然间觉得没必要跟他争论什么,索性挑挑眉一口气咬光了手里的冰棍,腾出只手用力揉了把他的头。 一边笑着应和:“是是是,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一直都在,咱俩是连体婴儿,行了吧。” 说完暗自在心里接上一句: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总共也就这么些天了。 宋涸犟赢了才终于松开他的手,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开始嫌弃他:“你手上都是融化的糖水,别乱摸我头发!” 沈洲本来已经收回手了,闻言又上去乱揉一把,嬉笑道:“就摸了怎么着?” 摸完了才知后觉刚才的大嗓门引得周围的人连连望过来,有人嘀咕着这孩子好像是宋祁家儿子,另一个又是谁? 探究的视线略带刻薄,像刀子一样尖锐。沈洲转过头重新坐正了,装作目不转睛地继续观看电影。宋涸的手悄悄摸索过来,盖住他撑在身侧微微曲起的手指,想说些什么,又终究什么都没说,垂下头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呼噜的脑袋。 夜色渐深,月亮高悬,攀在墙壁上的爬山虎茂盛如瀑,蝉鸣掺杂着孩子们的打闹声此起彼伏,电影里的滑稽场面引起一小片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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