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眼长宣传单上,正在考虑是选这个买一送一,还是超大杯可加5元小料,上台阶进门的时候,撞到了一个人。 啪,哗啦啦,黑大衣男人拿着的两杯奶茶,从饮品店台阶上,从许填系带短靴的脚边在冬天下午时分,冒着蒸腾热气流下去。 这一幕实在像所有老套又落俗的青春电影开头那样,在闫戈近五年的等候后,生活就这么没有创意的让它发生了。 青蛙玩偶在前面发出了人的声音,大约在惊叫,两个闲着正聊天的店员赶紧拿扫把拖把出来打扫,时不时抬头瞪一下这两个倒霉鬼。 两人挪位置给人家打扫,进了店里,寒风就没有了,空调很暖,这里的装修也变好了,墙面都是粉色的,挂着灯帘,一面墙上全是学生们写的便利贴,许填脸从围巾里抬起来,笑说:“诶?班长,竟然是你,买给女朋友喝啊?实在不好意思,我再赔你两杯吧。” 而闫戈也看起来像从来没那么思念过他——还是熟悉的栗色微卷发,抬起脸时,有了点下巴肉,微胖了点儿,还是漂亮,但在五年的岁月里轮廓微变,没那么漂亮了,不再人群里熠熠生辉,一眼就被看见,他还长高了一点儿,身形也看起来没有那么怯弱了,眼神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闪躲,拥有了直视别人说话的能力,睫毛还是那么密,不过这都无所谓,像许多梦里那样,闫戈也笑了,说:“不是,买一送一。”他指他戴着手套的手上拿着的宣传单:“我买了两杯红豆的。” 接下来,两人一块儿点单、靠窗坐下、喝奶茶、聊天,都是那么自然且正常。 除了闫戈抢着买单时,一次点开个人二维码,一次点开收款码,最后才在收银员的注视下点到付款码之外,一切看起来都很理所当然。 “门口那两排杨树怎么挖了?”许填把围巾稍微拉下点用下巴按着,嘬着粗吸管里的红豆和珍珠,看着窗外。 渐渐有人出来了,冬季下午六点多,又是阴天,天已经开始黑了,这漫长停课了一天举行的杰出校友大会终于要结束了。 闫戈也一直单手捉着那杯红豆奶茶,吸管插了,没心思喝,没那么热了都快,一只手一直伸在黑大衣口袋里,时不时胳膊微动一下,跟他坐在窗边,一起看着外面离开学校的人流在路灯渐渐亮起时越来越多,由于暗下来作为底色,门帘通风,店里人越晚越少,透明玻璃窗上雾色渐消,许填正在嘬奶茶的面孔看起来清晰,他的一只眼睛在发黄色朦胧的光,那是与外面的路灯重合了:“前两年就挖了,校长想为了美观种两排合欢,开花时红绒绒的好看,副校长加几个主任领导想种常青松,意头好,僵持不下,树移了,坑挖了,争一争,争忘了,就把坑留下了。” “哦,这样呀。”许填跟着笑了两声,他觉得应该笑。 话题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是闫戈开口又说:“你这些年……去哪儿了?”闭嘴的时候,他想,我应该没有发抖吧,我应该说的很正常吧? 许填嘬着奶茶笑答:“哪儿都去,记不清了,不过才知道鸭嘴兽的嘴真跟鸭子一样,澳大利亚的袋鼠也跟外国人一样壮,俄罗斯人的香肠不合我口味,太腻了,汤也不好喝,太浓了,参加过陌生的同性异性婚礼,还有好多地方……”他那时候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路过什么,他也记不清,大概问许胥明比问他清楚:“报了一所英国的野鸡大学文学类,混个学历,前两天提前结课回国了,你呢?这些年都干什么了?” 也不算野鸡大学了,主要是那所大学许胥明塞钱就能让他进,还一直纵容他在许胥明的领导下当逃学大王,所以深受中式考试升学制荼毒的许填认为,这种不经历一次高考扒皮,且管理如此松散的外国大学到底缺了点儿什么,当然,也不排除在闫戈面前的惯性自卑。 虽然……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果然,他又笑着说:“班长,你今天是不是也来参加杰出校友大会的,刚念完稿子出来吧?” 闫戈猛地垂下显凶的眉眼,手里已经快凉的奶茶杯被他在塑料壁捏了一个凹弧,插吸管的那里冒出来一些奶茶,马上就要流下来,他自己拿出纸来擦,一边擦一边如常笑说:“不是,我没去。” 他抬头继续很贪恋地看快嘬空奶茶,叼着吸管看他说话的许填,继续道:“也没那么杰出……跟里面那些人比,我报了本市老牌工大计算机,跟舍友合伙开发了个游戏软件,大学期间靠兼职存了点本金,正在申请大学生创业基金,看能不能做起来……没你幸运,最近是没什么重要的课了,闲着来转转,但过完年开学还得去交毕业设计,也一堆事儿,这些年什么也没干,就在这城市里乱转……老张你记得吧,糖尿病了,现在被师母强制提前退休了,在家早餐豆浆都是粗粮无糖的,天天攥瓶无糖可乐在小区楼下跟大爷们悔棋吵架,张斌跟李圆圆都报了外地的学校,一南一北,张斌专科,李圆圆二本,俩还得一个月放寒假才回来……我去干什么?又没认识的,想见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直看的是对面认真聆听的男生,见他一边听,一边把吸管在喝空的奶茶杯里乱转,又道:“再说,现在的高中生哪儿听你的啊,你在上面再激情澎湃,说大学生活多好多好,要多努力多努力,喜欢学习还是那一批人,喜欢玩手机甚至觉得你烦到他了的也还是那一批人,说不定还想这破大会怎么还开不完,我刚才刚体会一次,就刚刚,没遇见你时候,有两个逃大会出来的,女生跑了,我作为大他几届的学长,提醒一下那小哥们儿,告诉他,他女朋友可能不要他了,骂我神经病。” “哈哈哈……”许填笑得停不下来,几乎是捂腰说:“真……真的啊……班长,是不是……你说话不好听啊?你得讲究个方式方法吧。” 他这一张脸,看起来跟个会咬人的德牧一样,人家要不是看他长的人群中一眼耸立的高个子,穿着黑大衣跟山一样,不笑的时候表情就在发出威胁,他这么说话,早打他了吧。 闫戈气的很,这小子又叫自己“班长”,该死的“班长”,他到底知不知道已经多少年没有人在自己面前叫过班长了,但是又很高兴,他这次是真的开心,他是真的在笑,于是更显很窘迫的笑说:“唉,学不来,给人家骂呗……” 他趁他还在笑,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哪怕你现在这该死的态度只是把我当个老同学,一口一个该死的“班长”,哪怕有一点儿良心,我也求你答应我吧,你他妈抛下我走了五年了……他还是笑说:“以前的你不用了是吧,我看我们给你发消息,你没回过?” 许填脸上真心的笑意还存了点最后的掠影,顿了一下,才掏出手机加了他,此刻才有点愧疚的说:“不好意思,那件事之后……”终于提到了:“许……叔叔就不太让我接触到以前一些事了,手机丢了,社交帐号和电话号码什么的也都换了。” 闫戈捧着他的新联系方式收回来,看了好久,才舍得熄屏,手机收回口袋,脸上的笑意还没存在多久,就听见他问:“对了,你知道纪辰最后怎样了吗?我听说判了。” 许填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男生,是他被警察从囚车上带着手铐下来,那时候他爸正在给他到处找金牌律师,抓住过失杀人、激情杀人、正当防卫、为了保护同学这些,要保他杀了两个人也能不被判死刑或无期,能和解就和解,能减则减,他当时用一只眼睛看着许填流泪,一只眼睛包着纱布,脸上青青紫紫,戴着手铐的双手也包着纱布,肿大,骨头各向两边,扭曲,他一句话都不敢跟许填说了,他只是流泪,不停说:“对不起对不起……” 许填那时刚从医院里被许胥明接出来,割过腕,家里所有人都不敢跟他随便说话,也断绝他对那起案件的接触,害怕他想起什么受到刺激,甚至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一句,是他晚上偷偷在许胥明跟律师商量的书房门口听见案件进展受阻,那几个家庭一直找人脱罪,对方水准也不低,只听见这个,就神经质的想,他们判不了是不是因为我还活着啊?他想,必须给许胥明下剂猛药,坐在自己卧室浴缸里放水割腕的时候,他还想,我只是想吓吓许胥明,不是要死,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受不到疼的割了一只手还去割另一只手,后来救回来,许胥明给他找的心理专家来聊天的时候,他故意把一切都往严重了说,出去偷听到“重度抑郁”、“焦虑”、“自毁”等字眼时,他还在笑,想说许胥明请的什么专家,连装的都看不出来?虽然这些医疗报告最后还是如他所愿,成了犯罪分子的加刑砝码,但是从那往后,许胥明再也没有让他一个人睡过了,明明割腕的是他,那段时间,每天躺在他身边不敢闭眼的却是许胥明,有一天早上起床时,许胥明直接短暂的晕在许填手边,爬起来时,却立刻跟还躺在床上的许填道歉……许填越来越生气,愤怒,想吐,他想,我怎么能把他变成跟我一样呢?我为什么一直赖着让人家养我?利用了人家还不够吗?我这个害人精,他该把我丢掉啊?我太麻烦了,我太坏了。 他那时答应警方去见一直在牢里闹的纪辰时,走路还很慢,脸色也很苍白,说话也慢,许胥明陪着他,扶着他,他只恨这个魔鬼还不死,他那时的精神状态很可怕,满脑子都是自恨自厌又恨别人、想毁掉一切,他恨不得在许胥明面前暴露所有的恶意,想让他看看自己有多坏,哭着跟一直跟他道歉的纪辰说:“都怪你,你为什么不能很爱很爱我呢?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你的朋友……我算什么?” 在纪辰越来越疯魔崩溃,连辩解都不敢了的道歉声中,他擦着眼泪,还是纪辰熟悉的纯洁而又善良的胆小样子:“你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你不是我男朋友吗?” 最后他把自己割过腕的手直直给他看,伸在那一只眼流泪,一只眼纱布已湿透的眼下给他看,让他仔仔细细的看,哭着说:“我好痛苦啊,我真的好痛苦,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记忆回溯停止,许填听见闫戈用一晚上都没有过的语气,冷漠道:“死了。” 仿佛是他不死,就想办法让他死的语气。 一霎,许填手套和长袖子下盖着的那两道疤也成了最后见到纪辰时,他手上的手铐,一边一个,他听见自己问:“怎么死的?” 闫戈仿佛一句也不愿多说,甚至怀疑他对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人渣还有情:“在牢里故意惹事,一直被关禁闭,最后一次狱警打开门就看见人死在里面了,说是活活吓死的,谁知道呢。” 许填良久没有说话,他对自己说,你现在好多了,不要想了,那些事,与你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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