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没听过许总成家了?”一个正被茶民打着伞扶着下山的胖老总说,人长的很和气,一脸幸福肥,这几天也时不时就在会上出去接个电话:“我瞧这几天一直看手机……嗨,我家那个也一样,过了半辈子了,就能朝我凶,出来不让吃油不让吃糖,念的我很紧呢。” 艳阳当空,蜂蝶过叶。 老族长在前头拄着拐也激情,嘚吧嘚,健步如飞,生怕他们失去兴趣,觉得没有发展潜力,不能带动致富。 阳光透过镜片反光更是刺眼,许胥明微眯着眼睛,生意场上的假笑倒真了一点儿:“不是,是我侄子,大哥的孩子。” “现在我在管。” “还在读书的小孩儿,粘人。” 年上者的无奈宠溺意味,自己说出来不觉得,旁人是能听出来的,胖老总听这么说,还以为是那种很小的小孩儿,要人抱着,找不到叔叔会哭的年纪,用当地话来说,就是疼囡囡,这许老总生的冷肃精明,手腕也铁马冰河,还价还的寸土不让,人神共愤,倒有这么柔情的时候,真是人不可貌相……又想,人家对你也用不着使用这个面貌,金丝眼镜一戴,头发油光水滑的梳背后,在商言商,不讲一点情面,一张冰美人脸往会议主桌一坐,说多少大家都得壮着胆子才敢还嘴,八个人围着他把他的话往跑题拉都拉不走,认准就伏击的商狼一个,攀着说了几句“现在的小孩儿都金贵,可不得宠着”什么什么的,许胥明也不多搭这些闲篇,大家又说回了生意上的事儿…… 许胥明知道他快期末考了,提过给他找几个本地名牌大学毕业的理科生来家教,甚至罕见的安慰他。 ——考不好也没关系。 ——压力别太大。 许填都回绝了,他现在说这些讨好的甜言蜜语越来越熟,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一边穿鞋出门一边发。 ——不要别人给我讲。 ——他们会进来我跟叔叔的家。 ——叔叔快点回来给我讲,阿姨收拾房间的时候,我看见你有厚厚一捆奖状,还有好多奖杯。 ——星星眼.jpg ——叔叔好厉害。 ——叔叔,我想你了。 ——真的好想你,快点回来吧。 ——哭哭·JPG。 他每次跟许胥明的消息交流,都要把想念说一遍,还问长问短,大多是关心,叔叔那边热不热啊?叔叔也别吃冷的,叔叔要记得吃饭,叔叔,现在下午五点多了,还没吃饭吗?发消息的时间段也拿捏的恰到好处,很少有在普罗大众认同的工作时间发的,都是估计着他该休息了,吃饭了。 偶尔看起来是想到不行了,分享完之后会说——叔叔不用回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知道你在忙的。 在网上搜的可爱的表情包更是时不时夹杂其中。 而那边,齐骏自然也没有放过他,照片一张一张的发给他,今天说要发到他学校论坛,明天说要让人站在本市最高的大楼上往下洒,让所有过路的人看见他有多么淫荡,多喜欢被男人干屁股…… 示弱,求饶,让人渣能多说就多说一点,最好恶劣到,令人发指,再也没有人能遮掩住的程度,他带着一点自毁的快感想。 ——求你了,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你别这样,纪辰不会放过你的。 ——他是喜欢我的。 ——他喜欢我的,你们是朋友不是吗? ——他会跟你生气的,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我不要。 …… 在那边的人嘲笑打击、精神控制、恐吓威胁下,还是一张一张的脱了衣服,在厕所里、没有人的地方、暗处做出他想要的行为和姿势,淫秽,屈辱,每一张都在哭。 而纪辰那边,也是继续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像所有这年纪的小情侣一样,放学就来接,当然,许填不可能让他在学校门口接自己,会约定地方,站在那里,乖乖等着纪辰来把他带走,去各种地方吃喝玩乐,他会经常给家常菜缺失的纪辰做一些他会的饭菜,时间久了才发现,纪辰从不回家,他们住的地方不是酒店就是高级俱乐部、民宿,跟他以前挨打时得到信息完全符合,于是输入情感起来更是得心应手,刚开始纪辰对他十点就要回家的习惯不满,在听说他叔叔很凶,也不喜欢他,本来就是寄人篱下,不能不懂事之后,虽然还是一脸戾气,但到底没让他在十点之后回过家,后来甚至不用许填说,到了时间,就会主动提送他回家。 是的,截止目前为止,许填没有一次超过晚上十点到家,也每次都会雷打不动的给许胥明拍照报备。 当然,纪辰不是没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擦枪走火过,毕竟他这样的脸天天温柔似水,痴心难改的围着自己一口一句、羞红了脸说喜欢,有那么几次,把人按住了,手也伸进去了,但,还是那样,一碰就应激,好像受过什么创伤一样,只要被比他高大的男人压着动情,立马能哭死。 最后一次,纪辰实在发火了,说不让碰就他妈滚,许填才衣衫不整地缩在床脚哭着说真相,半真半假,是别人的事迹,说的却像亲历者,浑身颤抖,哭的噎住喉咙,断断续续的:“爸爸妈妈……小时候……工作忙,有一段时间……不在家,请了……保姆和家教老师,那个家教老师是……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他一直猥亵我……很久,我那时小,不知道怎么办,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很怕,没敢跟人说……我真的很怕,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求你了……” 真正的“许填”是立刻说了的,但是养父母觉得丢人,传出去不好听,像是他们的疏忽一样,把人辞退,叫人打了一顿就算了,也没报警,让猥亵他们儿子的人坐牢。 纪辰手比脑子快,已把人抱进怀里了。 奇怪,他一句脏话都说不出来了,不仅没有脏话,甚至一句话都不说了。 那天,许填在他怀里哭了很久。 哭了多久,他就抱了多久。 后来,再没有一点逾越,连偶尔的亲和摸都没有了。 他好像突然就变得纯情起来,小心翼翼的呵护,半步雷池也不越的守住。 那个时候,他的烟瘾已经戒了一半,再没抽过一根儿,总是跟人说着话就打哈欠流泪。 当然,多数时候,许填去见纪辰时,他们那个霸凌团体都零零星星的有人在,尤其是齐骏,长在纪辰身边了一样。 也当然,许填只要有他在的时候,就恨不得粘在纪辰脚后跟,他一直表现的很粘人,纪辰已陷在一些他以前从没过的感受里沉浸,没有觉得异常,只是对他越来越好。 而齐骏,看见他只要见到自己走近,就不停颤抖的睫毛、回避的眼神和僵硬的身体,自然知道怎么回事。 当然,许填偶尔也会在纪辰周围“不小心”落单,让他跟上来,在哭泣害怕的伪装中,录下一些最终会送他去死的东西。 恶之花愈来愈被浇灌,以恐惧、以畏缩、以不停的退让和马上就要彻底得到的快感。 一切如常,有条不紊,同时进行。 唯一反常的是,那天图书馆之后,许填和闫戈之间,变了。 闫戈回来之后许填就一直低着头做题,好像很认真的样子,两人都没再说话,中间弥漫着算不上尴尬,只是除了已经含羞草一样,缩起来,陷在自己世界里的许填外,其余三人都觉得怪怪的氛围,就好像他们之间突然出现了看不见的第五个人,尤其是闫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做一做题,就抬头看他同桌的发旋儿,再看看自己桌子底下的右手,头顶和眼里的东西都在摇晃,好像要长出来什么新东西了。 他俩中间骤变的气候甚至让剩下的两个人都在那天直到各回各家前,保持算着次数和场合耍贫嘴,不再肆无忌惮。 关于这些,闫戈那个脑回路是直角,心脏按对称轴长的体质是不知道的,他都没看出来,他小同桌自他那“图书馆起立之推”后,对他的话已经不似以前那样,一字一句都拿眼睛跟随了。 他只发现,好么,改的好好的,现在又开始低着头走路了,给含胸驼背滋养温床,于是又常拍他背提醒。 而他同桌反应过来抬头,还是闫戈熟悉的乖巧微笑,跟他说:“谢谢。” 后来,有多粘纪辰,就有多不粘闫戈。 两人之间,再不复以往亲密,他单方面的。 许填擅自把他的依赖和痴心妄想收了起来。 自卑这东西,是个无底洞,往往能看见的,或者连看都看不见的,隐藏在海平面之下,几个世纪形成的,触到地核的万年顽疾,那些永远也不会融化殆尽的冰山,让人低到尘埃里,也能长出一身的刺,扎的谁也靠不近。 他付出过真心,不管是对闫戈的痴心妄想,还是张斌和圆圆对他的好,开朗的江勋带来的好心情,想要他们这样好的朋友,他以前没有拥有过的“好”朋友,对恶人,他极尽恶毒,可是对他们这些很好很好的人,细细想来,都是“配不上”三个字………卑微到扭曲,一意孤行,断了那条他心里的线,告诉自己,不要再期待,不要再去牵。 大家喜欢的,是漂亮的许填,不是丑八怪徐田。 包括闫哥,他总是在想,如果那天,就算他看见的不是“许填”那张漂亮的脸,而是徐田那张烫伤烂絮的丑脸,他也不一定会把自己带回教室,后来,出来找他,给他吃雪糕,对他那么好。 “许填”真是对他威力巨大,就算死了,还给他留下一张漂亮脸蛋儿折磨他,让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是自卑。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这扒开一层漂亮的皮肉,才能看见的,腐烂的恶臭灵魂。 卡西莫多再善良,也是爱斯梅拉达的第二选择,是走投无路,是退而求其次。 还别说,他并不善良,他脏烂的心早在积年的岁月里变质、发臭,总而言之,烂命一条,烂人一个。 他固执的想,垃圾。 许填的疏远是润物细无声的,是藏在细节里的,他本来就不擅长拒绝别人,还是会被动的接受闫戈跟李圆圆他们的好和社交,但是那唯一的,少的可怜的主动,没有了。 他像一个真正的干涸了的海绵,会被动的吸收别人给的东西,但是他不再挤了,也不再让别人挤了,所以他不再流出、给予,而那点儿唯一的、可怜的剩下的,也终究会被日复一日、久病成疾的自卑晒干。 一切无声,岁月暗自进行。 到很久之后,许填出事的那一天,闫戈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对自己进行过一场旷日持久的疏远。 就因为年少无知,发现自己反常,慌乱难以自抑,匆忙间推了他已经自卑到骨子里的爱人一把,就差点儿失去他。 情窦初开,确定心意。 情歌里,最终老生常谈的,还是爱人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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