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宁森握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很轻。 “这是疗养院最好的病房,机器和药物也是最新最先进的......舟舟,相信奶奶。” 林舟嗯了声,深吸口气,神经依旧绷紧。 他忽然想起什么,掏出包里的一张卡,轻轻塞进瞿宁森的西装口袋。 “手术费。” 林舟看着他,漆黑的瞳仁在灯光下平静而澄明,令瞿宁森无法说出拒绝。 更何况,少年还很轻地笑了下,不知是讲给他听,还是讲给自己:“你已经帮了我太多......至少,手术费让我来。” 于是瞿宁森只能笑着说好。 从这夜开始,他们就彻底住在了病房隔壁。 好在不知为何,明明是血缘毫不相关的两个人,李红的肾却似乎格外适应林小草的身体。 一个月后,林小草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危险的观察期。 并且,老人还能醒过来,偶尔和林舟说说话。 李红在源源不断的疗养下也渐渐恢复,已经能站起身去往小院,在李熹露的搀扶下,每天散步十分钟了。 ——盛夏临近结束,病痛和折磨随着树叶泛黄,终于彻底消失在他们上空。 而此时,今年的暑假也终于走到了末尾。 又一次陪林小草说完话。 林舟关上病房门,转身,拨通电话。 那头瞬间接通:“舟舟?” 林舟嗯了声,背起装着粥粥的太空包,往疗养院外走:“我带粥粥回公寓,你中午回S市吗?” 瞿宁森回。 实际上,他现在就在回S市的动车上。 半个月前,瞿宁森又去了A市开发地工作。如今项目已经逐渐步入正轨,瞿蔓也让手底下的人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他终于能回总部,回到林舟身边。 瞿宁森看了眼手表,计算着时间:“高铁站离疗养院不远,我马上就到S市,下车后可以来接你回公寓。” “......”林舟按下电梯,有点无语:“我还不至于让你这样都要来接,我自己会打车的。” “好吧。” “那我挂了,你注意安全。” “......嗯。” 那头挂断电话,瞿宁森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半晌,才很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真的想接林舟。 好吧,他确实也想去接林舟。 但更多的,是察觉到林舟这段时间的疏离,更想抓紧他的迫切。 就像抓紧落在指缝的阳光,你知道这是空的,却依旧忍不住去触碰。 因为人类,是种无法抵抗温暖和阳光的生物。 窗外风景飞速划过。 林舟走出电梯,刷卡打开公寓大门。 “咪!” 一拉开太空包的拉链,粥粥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钻出来,猛地在阔别一月之久的家中东跑西眺,疯狂跑酷。 林舟也站在玄关口,久违地看着面前的客厅,缓缓吐出口气。 脚边是兔耳朵的毛毛拖鞋,穿上它,客厅拐角不知何时挂上了一副林小舟的画。 常住的客房里,他惯用的洗护用品依旧摆在台上,干净整洁,不曾离开分毫。 就好像,他也不曾离开这里分毫一样。 凝视着已经熟悉的一切,林舟再次陷入某种熟悉低落的情绪。 站在岛台附近,他看着开放厨房里的锅具,似乎又回到了生日那天,漂亮的脸上不自觉就浮现一点笑。 然而那笑意很快就消失。 像只不知该干什么的茫然动物,林舟慢慢地在熟悉的公寓里打转,心中却忍不住计算这间公寓的价格。 ——八位数的天价数字,像只存在于做彩票的梦里。 那张手术费的卡,对瞿宁森来讲,其实也不过是这公寓里的一台沙发、一间厕所,再寻常不过。 ……他讨厌这种感觉。 林舟恹恹地抬起眼,盯着窗外的阳光发呆。 忽然。 砰的一下! 某个房间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兴奋的粥粥不小心撞翻箱子,叫声倏然响起。 林舟回神,皱眉想过去。 然而疯狂跑酷的粥粥已经又跑回来,嘴里还死死叼着一封东西,猫瞳放光地朝林舟跑来。 距离近了,林舟才发现那似乎是一封信。 丑萌的猫咪三两下地轻松跳到林舟膝上,低头将信放下,自信骄傲道:“咪——!” 主人藏起来的宝物! 送给猫的漂亮小孩! 然而空气忽然寂静。 冻结的寂静中,粥粥疑惑歪头,就见漂亮小孩怔愣地看着那封熟悉又陌生的信。 那张瓷白美丽的脸上,竟破天荒出现了一丝震惊和茫然。 【致: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 【——初一二班:林舟。】 与此同时。 玄关处终于响起一道开门声。 像是戏剧舞台的最后一个主角姗姗来迟。 林舟转头,无措地与看清面前景象后、同样罕见无措的瞿宁森对视。 明亮的客厅,只有粥粥左看看、又看看,然后依旧骄傲地挺起胸膛—— “咪!” 猫找到了主人藏得那么深的宝物,进献给漂亮小孩! 猫!好!
第36章 四千多个日夜过去,曾经雪白的信纸无法避免地有些泛黄。 但它显然被主人保护得很好,连一点褶皱也没有。封口也整齐,似乎只看过一遍,就又珍惜慎重地原装放回。 林舟侧头,看着沉默的瞿宁森。 然后又回头,怔怔地看着这封信。 冷白如玉的指尖仿佛穿过时光,与曾经的自己重合。 纸张展开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 【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您好。 展信佳。 我是您上个月开始资助的学生:林舟。就读于S市学信路西坪区,育英中学,初一二班......】 后面的文字林舟没再看。 他忽然将稚嫩的字迹收起,这一刻,只觉胸腔空旷又溢满。 有无数只蝴蝶扇动蝶翼,却无法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就像一直生长在缝隙的杂草,自以为孤独而伶仃,长大后却倏然发现,他并非杂草,身边也并非空荡一片。 有个人早就撑起伞,晴天为他挡太阳,雨天为他遮狂风。 而他不问,他就不说。 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有微风吹过,少年的声音也像风,漂浮着回荡在客厅,又沉又轻。 “那个资助人,是你,对不对?” 瞿宁森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 闻言一顿,垂眸:“对。” “......你很早,很早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瞿宁森张了张嘴。 这一刻,他像个接受审判的罪人,对面前唯一能审判他的心上人低下头,无奈笑着,束手就擒。 “对。” “很早就喜欢你。” “全世界,最喜欢你。” 林舟捏着那封信,剔透如宝石的瞳仁里,依旧残留着一丝茫然。 两个月前,林舟曾对瞿宁森说,给他一点时间。 他说需要时间,其实是害怕当下的幸福与快乐太过强烈。一旦失去,林舟好像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拼好自己。 而他的骄傲与自尊决不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 阶级是道无法独自跨越的鸿沟,林舟站在下游,瞿宁森站在上游。生日亲手做的面、和他同名的那只猫、只为他开的那家店......手握钱权的人总是拥有更多底气,因为能随时收回,所以可以不计成本地对一个人好。 倾其所有、天上地下再找不出第二个的好。 可他的双眼又这样温和,怜惜这样深重。几乎令林舟想全然交付自己。 少年数着加快的心跳,却迟迟不肯交付明确的承诺,势必要当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 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 是不是没有拥有,才会永远珍惜? 林舟不知道。 但林舟想被人永远珍惜。 他想他永远做不来一株真正的野草,无悲无喜地过完一生。因为爱与温暖,是人类趋光的本能。 而此刻,林舟看着这封保存完好的信。 就像是透过久远的回忆,看见那个认真写字的自己。 这是林舟当时特地去小卖部买的最贵的信纸——灌上刚拆封的墨水、握住崭新的钢笔。 在台灯的光线下,他一笔一划地用练了半个月的字迹写: 【致:尊敬的、善良的资助人叔叔】。 致,帮助我,点亮我的那个人。 而原来,这个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参与了我的世界这样久。 抬起头。 林舟看见瞿宁森正看着自己。 男人抿唇,下意识解释:“舟舟,我没有骗你的意思。” 明明做好事不留名的是瞿宁森,可到头来,在林舟面前,他却依旧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林舟眼睫一颤。 半晌,才很轻地问他:“......那为什么不和我说?” 为什么不在过生日那天,用奶奶的肾源当作告白礼物,问他能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在重逢之后,用堆积的信件当作来往话题,问他能不能更进一步。 为什么养着一只同名的猫,开着一家同名的店,却不肯强迫他一星半点。 就像曾经的无数人那样。他们喜欢林舟苍白病态的皮肤、瘦到脱形的腕骨、无力垂落的睫羽。 命运碾过的痛苦让他宛如一株被强行折断的玫瑰,而他们爱林舟受伤后的脆弱和美丽,更胜于他的伤口和眼泪。 可瞿宁森好奇他最爱的那道虾,好奇他没说完的梦话,好奇他许愿时翘起的嘴角,好奇他失眠后有没有睡好。 为什么。 男人沉默下来,轻轻接过信件,很仔细地放好。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笑了笑:“......因为我爱你。” “因为,太爱你。” 他爱他,爱到只知利益虚伪的那颗心,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去爱。 话音落下。 林舟倔强抿唇,睫羽扑簌簌颤抖——还要再问,再确认。 确认你永远不会抛下我、丢弃我、离开我。 确认你可以爱我,而我,也可以爱你。 确认一百遍、一万遍、一亿遍......都不够不够。 瞿宁森却忽然伸手,捧住了林舟睫羽湿润的脸。 ——这张脆弱无措,快要哭出来的脸啊。 言语在此刻好像失去任何作用。 低下头,他笑了笑。 而后很轻、很柔地吻了上去。 心跳在这一刻倏然停滞。 仿佛猛虎低头细嗅蔷薇,小心翼翼、惶恐怜惜的吻落在唇上,林舟只觉自己的腰被轻轻握住,无法推开面前这个人分毫。 少年水红的唇瓣一点点湿润、辗转、轻碾......阳光穿梭在他们同样青涩的动作上,连风也不忍惊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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