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第一天,校门口颇热闹,学生、家长,以及随着网络时代大势来临,与日俱增的媒体工作者聚成一堆,每个几米就有一处记者在采访,记录暴雪之后的特殊开学日大学生的感受。 沈念被拦住,话筒怼到面前,问他是南方还是北方学生,认为作为大学生面对突发自然灾害有什么见解。 沈念没什么想说,走了很久,他有些累,刚说完不好意思准备进校门,突然身后一只手抓住他的书包,蹲守他多时似的,狠力将他拖得往后倒退好几步,他从茫然生出丝丝怒意,使劲挣脱回身去看到底是谁是,怎么也想不到,是个女人,是那个把他连带进派出所,卖豆浆的女人。 “你跟你爸长得还真像,小兔崽子,知不知道我是谁?”女人还是一副吊立丹凤眼,薄唇后的两颗尖牙龇出来:“我是你妈!” …… 学校东墙外,粉樱正开,把这个艰难复苏的春天装点起些微生机,沈念却从心底里返寒。 “生我的人在我两岁之前就离开家走了,你说你是我妈,有什么证据?” 他把行李箱挡在女人和自己之间,不想女人靠近,事实上他没有表面看起来镇静。 女人对他眉飞色舞间,鼻梁、嘴角、下颌显出的特征和整张脸型,似乎真和他相像。 “我不跟你废话,你大名叫沈念,1987年10月8号西家沟子里生的,你爸叫沈建平,你小时候一面没见过他,你奶带着你。” 女人越说越带上气势,一手掐腰,一手指中沈念的鼻子:“我给他们老沈家生你,真是吃了大亏,本来就是场买卖,老太婆求我给他们家留个后,说好生完给我两百,结果刚怀上你老太婆就得病,我良心好,留下来伺候,花钱给她买药,到头来竟然一分钱没捞着,丧门,我再不跑,活等着饿死。” 不慌张是假的,沈念手心渗出一层薄汗,不仅因为第一次听说自己离奇的身世,还因为女人竟然说出了陆成江的名字。 “我告诉你,我不光知道你就是沈念,我还知道收养你那人是陆成江,在临省都快升正市委了,这好日子让你过的,是不是都要找不着北了?” 沈念抿紧着嘴唇不说话,他想象不到女人如何知道这么多,但明白绝对不应该回应,于是握住行李箱转身便走。 女人突然嗓门拔得老高,尖利骇人地朝他吼:“你走啊!你走我就去报官,我他奶奶告到省里、告到中央去,告他姓陆的违法乱纪,亲妈没同意他就领养,他这是拐卖!” “你到底要干什么!”在女人再次扑上来抓他的书包时,沈念回身一把将她推到墙角。 “你说的都不算证据,你要去告就去告,看谁会、”他说不下去,虽然知道女人是无理取闹,但他不敢赌,不敢赌女人会给陆家造成什么影响,他最怕的就是给陆家带来麻烦。 “拿钱,他把我儿子领养了,那谁来赡养我?把我的赡养费拿出来,我不多要,十万,给我我就再不找你们,不给我我明天去他家小子那要,叫什么,噢,陆、安、峦,在省大念着呢吧,我可都知道,要是还不给,后天我就去他爸那拉横幅要,到那时候,谁都得知道,他陆成江是个不干人事的。” “你、”沈念放在身侧的手指甲掐进皮肉,几欲说出脏话来:“你以为你的撒泼有用?“ “撒泼?”女人顶起一脑门抬头纹,旋即破口大骂:“说我撒泼?我要点钱我就撒泼?我呸!吃点饱饭喝点墨水把你给清高的,假清高!有钱人都他妈假清高!要素质要礼义廉耻?那他妈都是吃饱了撑的放出去的屁,有上顿没下顿的时候你可放不出!我告诉你,这钱不给也得给,敢不给我我天天来!这泼我就撒了!” 沈念瞪视着女人的眼睛,从女人拽住他开始,到现在,女人说出的信息已经太多,且他记得女人连字都不识很多,绝对不会是个通晓法律条文的人。 他咽下一口唾沫,绷紧的脑神经极速运转,试图理清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可就在这时,在距离两人大约十米外的路口,一辆摩托车发出长鸣,驾驶摩托车的人头盔漆黑,向他们这边望来。 女人闻声往他脚边吐了口痰,啐道:“丧门东西明天一早把钱拿来,不然我进去逮你。”说罢甩开步子跑向那辆摩托车,跨上后座,转瞬间与骑手扬长而去,在半空留下一缕久不散去的黑烟。 第二天清晨,沈念去到校门口时,门外人群依旧熙攘,隔着约十米的距离,女人立在场地正中,直直盯着学校里头。 这一幕的画面,伴随空气中涌跃的尘埃,凝聚在沈念眼里,凝成分外模糊的一层雾,隔着某些过往,叫人识认不清。 “几点了才来?偏要我进去才好?”女人见沈念出来,立马蹭蹭地抢上去,嘴里的词一连串地往外吐:“心里可劲骂我呢吧?随你骂,既然叫我遇上,那这钱就是我该得。” 沈念走向一侧墙边,女人紧跟过去,眼神在沈念身上上下扫荡,亟待沈念拿钱出来。 沈念越过女人蓬乱的头顶向周围看去,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停在路旁的黑色摩托车和戴头盔的黑衣男人。 他似乎见过那辆车,辗转反侧一夜,除了女人说出的话,令他极度在意的,就是那辆印象中在某处瞥过一眼的摩托车。 “那人是谁?” 他侧身躲开女人向他身上摸来的手,向摩托车的方向过去指过去,女人顺着他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又迅速将头转回来,催促道:“没谁,赶紧把钱拿出来,磨磨蹭蹭的。” 沈念快速记下了摩托车车牌,从袖口里抽出一只牛皮纸信封,展平递到女人手里,低声道:“暂时只有这么多。” 自从一年多以前他擅自离开陆安峦,陆安峦警告过他许多次,不要把想法憋在心里,不要一个人扛事情。这一年冬天宋挽青过世后陆安峦的病令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必须得做令陆安峦安心的、坦诚的家人。 所以他拿了自己攒的一千多块钱,打算暂时将女人应付住,然后把事情告诉陆安峦。 女人捏了捏信封的厚度脸色霎时变了,待拆开后,厉声高叫起来:“就这么点!糊弄鬼呢!”话音未落竟上手扒沈念的口袋。 沈念被扯得卫衣拉链散开,眼底泛起一层猩红的血丝,“你可以不要,你本就没有资格拿!” 他作势要将钱收回,女人立刻将信封护得死紧,尖声叫嚷:“我明天还来!别想糊弄我!” 说罢拔腿便要跑,然而就在女人转身的一瞬间,方才拉扯间沈念脖子上滑出衣领的玉佛,明明晃晃露在了胸前,墨绿色岫玉折射出灿目的光打在女人脸上,女人立时顿住。 等沈念伸手去抓,她已经扯下玉佛冲向马路。 她不是向摩托车的方向跑,而是跑向马路对面,似乎想让斑马线中间的矮护栏阻挡住摩托。 可就在沈念追至路边,摩托车骑手撇下摩托车与女人一前一后跑上斑马线时,被忽视的早已进入倒数三秒的红绿灯由黄转绿,刚提起速度的车流尖锐鸣笛,紧接着是刺耳刹车。 随着一张张红色纸币飞撒上天,一男一女,距离沈念一近一远,相继倒在了血泊里。 ---- 我服了但以朝暮砂仁狂魔草菅人命✍
第33章 离歌 2008年春南省出了件大新闻,说就在省师范正门口,一前一后撞死一男一女,钞票满天飞,还有一尊玉佛碎在路中央,邪乎得不得了。 事件原本不足引起广泛关注,可时机巧就巧在新时代媒体行业发达,举着摄影机的正牌假牌记者什么都拍,原本蹲校门口采访大学生,没成想拍着事故现场,转头立刻上传到了网络。再然后,电视台、网站、晚报、晨报,哪哪都报,市民频道专门制成八点档特别节目,右上角金色加粗大字标题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钞票雨下众生万相”。 “天哪,满地都是血,两个死人倒在一边,还有人敢上去捡钱?” 转眼省师范迎来建校第五十九个年头,东墙外粉樱又开一茬,校门口返校报道的学生也新换一群。 几个返校生坐在学校对面的糖水铺闲聊,午后人少,店主送了几人一盘糖渍番茄,坐下来和他们一起闲扯,扯着扯着就说到,整七年前,省师范大门口出过的“奇事”。 “嗐,不新鲜,岁数大了就知道,这人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店主交叠起双臂,做一副涉事颇深、经验老道样。 学生们已然兴致被挑得老高,忙追问:“所以呢?那两人为什么闯红灯?钱是怎么回事?玉佛又是什么意思?” 店主哈哈笑两声,宽阔的身子往卓沿更靠了靠,语气神秘起来:“要么说是奇事呢,事叫那些个媒啊体啊的一报道,人民群众的好奇心算是叫它们给调动起来了。节目一期一期播,家家户户一期一期追,第二期说这里面还涉及第三人,叫另外的摄像机拍着,是那人给了女的钱。第三期,说那人就是你们省师范的学生,死的那男的,是城南职业技术学院的,看监控像是他追着女的跑。播到第四期,哎,猜怎么着?” “怎么了怎么了?”学生急坏了,盘子里的冰剩在那,化了也没吃。 “嗐,不给播喽!”店主大嗓门惊得门前麻雀都飞散开去,留下一地突兀的静。 “什么?什么叫不给播了?”学生们愣住,半晌,瞪圆了眼睛问。 “嗐呦,又年轻了吧,肯定是涉及到哪位‘不让查’的大人了。”门外来了新客,店主已经站起身。 “谁啊?谁那么厉害?”学生还在继续问。 “那就不是咱们能知道的喽,但要我说,爱是谁是谁,该是谁的报应一个都跑不掉,不新鲜。” 店主抖抖围裙,朝着门口走去,招呼进另一波年轻人,“奇事”也就在又一轮的撩动后,又归于沉寂,也许下个年头,店主也懒得再讲,毕竟已经太多年过去,除了事件里的人,谁都往前走了。 谁都往前走了,除了事件里的人。 沈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撞死的摩托车手,竟然是齐灿。 那人的姓名和相貌,似乎在记忆里已经找不到任何根据,可随着头盔滚落,犹如一只手从后背捅进胸腔,沈念怔在原地,看到了一张代表着曾经龃龉的脸。 尖叫声从四周袭来,他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撞倒,手指沾到了蔓延到路边的血水。 他其实并不能分辨出那是什么,也感受不到骚乱,因为仿佛被降到冰点的空气里只有脑海中的回音清晰可闻,只有两个字:完了。 无法抑制的恐惧从指尖扩散至全身,他以为自己是足够沉着的人,但实际上,面对惨烈的满地血红和无数看不清面目的现实,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被带进审讯室时,节目已经播完第二期,他不上网,不知道他最害怕的,对陆家造成的不良影响,已经漫散到一整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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