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外挤着群记者,黑水似的涌成一堆,想要获取一手快讯,在如潮似浪的议论声中,沈念的身份占据风眼:他是谁?他跟死者什么关系? 沈念其实想不明白,是他不太聪明,还是一直在掩耳盗铃,真当自己与陆家的关系如他自以为是的那样,简单而清白,纵使长年累月听围殴者谩骂自己是杀人犯的孩子,他也信温柔敦厚的父亲,早些年只是出了趟远门。 却不知道,实则他是父亲在服刑期间与人生下的,而他之所以能够在七岁时与父亲团圆,是因为陆成江做出了从政生涯中唯一一次违纪,徇私枉法,为沈建平减刑出狱。 没有人能想象得到,这是怎样一条盘根错节却又脉络异常清晰的连锁反应。 2008年1月6日,当沈念在暴雪中被道路指挥拦住,既而阴差阳错与女人进入了派出所之后,他不会想到,与他们当天一同进去的另一伙人里,雪天驾驶摩托追尾私家车的骑手,是齐灿。 沈念没有回应女人自己的身份,二人拉扯的一幕却被齐灿目睹。在沈念匆忙离开后,齐灿叫住女人,“好意”问:“阿姨你和沈念认识吗?” “沈念?”女人拧在一起的眉头忽地松懈,转而又更加扭曲地聚在一起,整张脸几乎都紧缩起来:“我认不认识他?我是他妈!” “您说您是他妈?”齐灿显出一个斜到耳根的怪笑,眼球睁得简直掉出眼眶:“您知不知道您儿子叫人给收养了? 不懂法的女人为什么能搬出违法收养威胁沈念,为什么知道收养沈念的人身份了得,既而狮子大开口向他索要高额赡养费。 报复心不灭的男孩与饥渴求财的女人,在沈念陪陆安峦度过的失去亲人的冬天里,阴差阳错地达成了奇异的合谋,蓄意敲诈陆家一笔。 “你还给我!”随着玉佛从脖颈上脱落,沈念伸手去捉,捉到了一手空。 拿到钱的一瞬间女人就“叛变了”。带着钱和玉佛冲向马路,企图甩掉摩托车手将钱独吞,可偏偏人世之无常要以刹那间的瞬息万变展现——两个人,一前一后,当场死亡。 再然后,自从第二期节目播出,出现在视频画面里的“第三人”,沈念,成了最令人好奇身份的对象,引得一波又一波媒体记者向警察局靠拢。 警方起初没有感到头疼,因为在内部看来,案件显然不涉及谋杀也不涉及故意伤害,仅是一起交通事故,或者至多是一场钱财纠纷,至于引来如此多的关注倒也是向社会展示办案效率的时机。 警方由民众最为热议的沈念展开调查,在调查沈念的家庭成员以及与死者的关系时,先是得到了一个叫做“沈建平”的名字,再然后,发现了意想不到的异常:在本市法院1985年的案件卷宗中犯罪嫌疑人沈建平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有期徒刑十五年,而另一份1993年卷宗显示,罪犯沈建平在1993年,也就是仅服刑不满八年后,便获得了释放。 案件至此以一种无人设想过的展开变得扑朔迷离,局长敏锐嗅出其中或许存在着一般民事事件以外的复杂情况,迅速将异常上报给了省里。 在上报后的当天,陆成江出现在了警局。 陆安峦是与陆成江一同赶到的,在到达警局前的三小时车程里,男孩坐立不安,想的是赶快将自己年轻的家人和爱人护到身后,男人却沉默的有些肃穆。 当天夜里陆安峦和沈念被陆成江的秘书带到了陆成江的私人住所,只有他们两个人,陆成江没有回来。 “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事儿,有我呢,实在不行老家伙能处理,跟你没关系,不害怕噢,睡觉。”陆安峦伸手暗灭顶灯,催沈念赶快睡觉。 市区见不到星光,天幕纯黑,沈念毫无困意,仍惊恐于女人威胁他的话:违法收养,陆成江会被判定成犯罪。 “陆叔叔会不会因为收养我……”他第不知道多少次以同样的话开口,还没说完便被陆安峦捂住嘴。 “不会,她胡他妈说,指不定是齐灿给她出的招儿,妈的这两个人怎么扯到一起去的。”陆安峦摸黑抹了抹他的眼睛,果然抹到一手潮湿,“她弃养你在先,她理亏,跟咱们没关系,你听话,不害怕,睡觉,明天保准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那我爸的事呢……”沈念刚被抹掉的眼泪又流下来,既而身体战栗不止:“为什么警察说我爸,说他、” “我就告诉你肯定没事儿!”陆安峦一时没控制住声量,听上去像吼人。沈念登时噤声,自己抹了把脸,蜷缩进了被子里。 “我听话、听话、你别气,我睡了,我这就睡了……”沈念头蒙在被子下,小声断断续续地说。 陆安峦想给自己一巴掌,除了因为吓着沈念,还因为他的从容是装的——他们被陆成江的秘书带到这里,说是照看,却被要求不要出门。 这是一种隔离,陆成江将他们与外界隔绝,仿佛是为了隐瞒什么。 躁动与不安随时间流逝与日俱增,第二天过去,陆成江没有回来,第三天依旧,拨出去的电话无人接听,第四天,陆安峦不接受这种强制捂耳朵的对待,决定要去找陆成江当面对峙,却发现门被从外反锁了。 沈念两天两夜没有睡着一分钟,他隐隐地感到,自己为陆家惹了一场大祸,除此之外,他的眼前不断重现七岁时见到沈建平的第一面,那时候祖母刚过世不久,他的父亲似乎大病初愈,人苍白得像一张纸,见到他的第一眼,是跪下来抱着他流泪。 他又想起本以为已经从记忆中消除掉的,在最初与祖母一同生活的村子,他时而不时被同村孩童围住,沙土石块扬在他身上,骂他:“沈家小孩不上学,他爸是个杀人犯”。 “什么年代了还来关禁闭这套!让老子出去!”陆安峦忍无可忍,从厨房找出菜刀试图把门锁劈开。 剧烈的金属撞击声很快被打断,门被从外打开,男孩愣怔的声音响起:“妈……?” 紧接着是一道平静到冷淡的女声:“先回东北,等签证办完,跟我去美国。” 沈念原本缩在卧室一角,眼前循环往复车祸当天的惨状,闻声身体猛地一颤。 “什么……什么意思?”饶是陆安峦也手足无措,来人竟然是陈步青,他十二年不见的母亲。 “您怎么回来了?为什么要带我去美国?” 陆安峦扔下刀,茫然地倒退几步:“陆成江呢?他把我们弄到这里关禁闭,他人呢?” “这几年你都不必再见他了,他自己想进监狱,是他自己的事,你要是比他聪明,知道怎么能活得轻松,就和我走。” 空气忽地寂静了,明明是石破天惊的一番话,陈步青的语气却丝毫不带起伏,冰面般波澜不惊,就如她呈现给人的姿态:无懈可击的盘发,修身的黑色套裙,交叠的双臂,以及面对多年不见的亲生儿子也不见一丝亲热、微微上扬的脸。 她以一种看待不聪明的人的神情,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儿子,说:“从前他帮过我不少,这次算我还他。” 而后将视线转向站在卧室门框中央,两眼凝固成两颗空洞的沈念,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尾:“我可以带你一起走,什么问题都别问,学校的东西会有人帮你们取,不用再回学校了。” 除此之外,再没有留下一个字,转身便走。 陆安峦拔腿追上去,门被守在门外的秘书“磅!”地再次合住反锁。 他一拳砸在坚实的门板,后知后觉回身去看沈念。 沈念跪在地上,干涸在脸上的两道泪迹被新的泪水冲刷,连带着通红的眼眶,犹如流出了血。 “对不起。”他用口型说,没能发出声音。 从那以后,到第二天清晨,沈念一言不发,陆安峦也同样精神恍惚,刷牙时摔碎水杯割破了手,血滴了一裤子也没注意到,可他仍然紧盯着沈念。 十几年富足生活带给他的底气与从容已经在短短三天里消耗殆尽,他狼狈至极,一手血地握沈念的手,声音颤抖着说出口的话是:“无论如何,不要想离开我,你从前答应过我了。” 沈念闻言缓缓低头看向了两人紧握的手,一声惊呼急刹在嗓眼,他跌跌撞撞满屋子翻找药品箱,跪在地上给陆安峦包扎了手。 两小时后,天空下起小雨,秘书开车送三人上高速。沈念恢复了些许精神,在第一个服务区买了医用纱布和利凡诺给陆安峦重新包扎手,问陆安峦想吃些什么,把茶叶蛋的蛋黄给陆安峦剥掉,等陆安峦吃完用湿纸巾给陆安峦擦手,帮陆安峦把吸管插进豆浆杯,还问陆安峦要不要上厕所,他帮他整理裤子。 汽车再次启动,体力透支加上失血,第二段路陆安峦睡着了,醒来时,细雨变成漫天瓢泼,他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空无一人。 “他呢……他呢?!”眼泪几乎瞬间迸出眼眶。 “他说他不想跟我走,那我就没有必要为难他。” 陈步青的声音太平静了,显得陆安峦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哭像个不通人事的幼儿,被曲折迷离的命运,打得体无完肤。 他身侧的玻璃窗一角,沈念写给他的话已经蒸发消散,他写的是:陆安峦,再见。 ---- 重逢很快🙈
第34章 长恨 山里头的夜总要比别处冷,又少灯,七点,天已经黑得密实,沈念写完教案,照旧到宿舍东头的水龙头洗漱,冷冽冽的山泉水哗啦啦打在脸上,叫他又想起自己头一次在陆家小洋房洗过的冷水澡,登时不知道手往哪放,就那么呆呆地在原地怔住了。 “糟蹋社会主义资源呢?” 周茹萍过来给他把水关了,带沈念来支教一星期,他也算是见怪不怪:这个学弟除了在课上,其余时候动不动就要发呆,突然叫人抽了魂儿似的,愣杵在原地。 沈念跟着“啊”了一声,动作还是慢一拍,眼睛更是聚不上焦,又顿了一会儿之后抓起牙刷牙膏往洗脸盆里放。 “牙刷了吗就往回收?” 周汝萍不问沈念为什么时不时陷入诸如此般的失神,他比沈念大将近七岁,早就不是对什么事儿都刨根问底的年纪,沈念重新把牙膏牙刷拿出来开始刷牙,周汝萍坐在水泥台上抽烟。 “一会儿先别睡,村长书要过来看咱们。” “嗯。” 沈念一嘴泡沫,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周汝萍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把烟紧吸了两口,眼看着校门口铁门外,摇摇晃晃的手电筒光束探出头来,是村长带人过来了。 周汝萍起身拍拍裤子,顺手往沈念后背上拍了拍,不拍不要紧,本是要提醒他一声,没成想以为拍的是一片秃骨头。 “人家村里大爷大婶家鸡下蛋了总往咱这送,好吃的都给咱拿来了,你多少嘴壮点,光课讲得好有什么用,还打算殉道在讲台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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